穆时英代表小说

六月的风裹着热浪撞在教室窗户上，蝉鸣像被拉到极致的弦，嗡嗡地绕着许时忆的笔尖转。

最后一张模拟卷的最后一道数学题卡了十分钟，辅助线画了又擦，草稿纸上堆着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可答案还是像藏在雾里似的，怎么也抓不住。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视线不自觉飘向斜前方——黎欣怡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在她发梢，连扎头发的黑色皮筋都泛着浅金色的光，笔杆在她指间转了个圈，落在草稿本上时，字迹娟秀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这心思藏了快两年。

从高一第一次在运动会上看见她跑八百米，红色运动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冲过终点线时扶着膝盖红着脸喘气，额角的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却还是笑着跟同班同学挥手的样子，许时忆就觉得心里多了个小鼓，总在看见她的时候咚咚乱敲。

他写过三封没送出去的情书，第一封写了半页就觉得词不达意，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第二封抄了句席慕容的诗，却怕她觉得自己矫情，夹在语文课本里忘了拿出来；第三封最认真，他花了两个晚自习，把想跟她说的话都写在带格子的信纸上，甚至偷偷喷了点爸爸的古龙水，结果在递出去的前一秒，看见她接过了另一个男生送的巧克力，那封信最后就变成了抽屉里压着的秘密。

他还在草稿本上画过她的侧影，上课的时候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连老师点他回答问题都没听见；会故意绕远路，跟着她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就为了多闻一会儿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那味道很淡，却像藤蔓似的，悄悄缠在了他的心上。

“忆哥，发什么呆呢？”

后桌刘景辉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左手悄悄递过来一个白色的耳机，右手还捂着手机屏幕，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最新的，刚从网友那搞到的资源，高清无码，要不要一起看？”

许时忆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慌忙把耳机推了回去，手指还不小心碰到了刘景辉的手，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看什么看？

这是上课呢，老班要是进来了，你就等着被请家长吧。”

他嘴上说着拒绝，眼睛却忍不住往刘景辉的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只那一秒，屏幕里露出来的画面就让他的耳朵烧得发烫——两个赤裸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女人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喘息，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怕什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老班早就溜去办公室吹空调了，刚我还看见他拿着茶杯往楼梯口走呢。”

刘景辉满不在乎地把耳机塞回自己的耳朵里，一只手控制着手机进度条，另一只手还在转笔，“说真的，忆哥，你不是喜欢黎欣怡吗？

早晚不都得经历这些事？

提前学学怎么了，总不能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吧？”

“学什么学，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许时忆的脸更烫了，他瞪了刘景辉一眼，却没再坚持阻止。

其实他也好奇，那些藏在男生宿舍夜聊里的话题，那些成年人讳莫如深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只是屏幕里的画面太首白，白花花的身体和暧昧的声音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偷看了别人的隐私，心里又慌又乱。

他看了没两分钟，就借口要做数学题，把注意力重新拉回了面前的试卷上，可笔尖落在纸上，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脑子里总忍不住回放刚才看到的画面，连带着对黎欣怡的那些心思，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放学铃声响的时候，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收拾书包的声音、同学间的打闹声混在一起，把蝉鸣都盖过了。

许时忆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把模拟卷和草稿纸叠整齐放进书包，又故意把笔盒里的笔一支支拿出来再放回去，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教室门口，等着黎欣怡起身。

他早就想好了，等黎欣怡走的时候，他就假装碰巧也要出门，跟她一起走回小区——他们两家住得不算远，中间就隔了两条街，以前他总没勇气开口，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下午那两分钟的视频给了他莫名的勇气，他想跟黎欣怡说说话，哪怕只是问问她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也好。

可刚走到教室门口，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走廊拐角的地方，黎欣怡正背对着他站着，隔壁班的张昊手里拿着一杯珍珠奶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而黎欣怡不仅没躲开，反而踮起脚凑到张昊耳边说了句什么，逗得张昊哈哈大笑，伸手就把奶茶递给了她，她接过来的时候，手指还不小心碰了碰张昊的手，然后红着脸低下了头。

许时忆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记得上周二下午，他特意绕到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排队二十多分钟，买了黎欣怡最喜欢的三分糖加珍珠的奶茶，趁着课间操的时候偷偷塞给她，当时她笑着说了句“谢谢时忆，我会好好喝的”，眼神软得像棉花糖，让他开心了整整一天。

可现在，她对着张昊笑的样子，比对着他时还要甜，那杯张昊递过去的奶茶，和他上次买的一模一样。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喊她的名字，只是默默地转身，从楼梯间的安全通道走了。

安全通道里没有灯，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孤单的剪影。

他掏出手机，翻出和黎欣怡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他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我帮你占靠窗的位置”，她回了个可爱的猫咪表情，说“明天有事，下次吧”。

原来所谓的“有事”，是和张昊约会。

许时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心思，想起那些没送出去的情书，想起那些绕远路的傍晚，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他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把聊天框里没发出去的“我还帮你带了早餐”删掉，又点开联系人列表，把那个存了很久的“黎欣怡”的特别分组，改成了普通同学。

心里的小鼓好像被戳破了，泄了气，连带着那点小心翼翼的喜欢，也跟着散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失落，像被掏空了一块。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灯，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混着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让他心里的失落少了一点。

许时忆换鞋的功夫，妈妈路晓琴就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脸上带着笑：“忆忆回来啦？

快洗手，你爸今天炖了排骨汤，还放了你喜欢的玉米，再等十分钟就能吃饭了。”

“姐呢？

怎么没看见她？”

许时忆探头往客厅看了看，沙发上只有爸爸许海胜的外套，没看见姐姐许时宜的身影。

“跟你徐阿姨家的儿子出去了，说是要一起讨论填报志愿的事。”

路晓琴擦了擦手，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对了，跟你说个事，你爸今天下午跟你舅舅视频了，商量好了，等你高中毕业，就去美国读大学，正好你舅舅在那边的大学当教授，你住他家也方便，还能有人照顾你。”

许时忆的动作顿住了。

舅舅路穆泽，他其实没怎么见过。

只记得小时候五岁那年，爸妈带着他和姐姐去美国玩，舅舅来机场接他们，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还抱着他在迪士尼玩了一天，给他买了超大的棉花糖，比他的脸还大。

后来舅舅忙着工作，很少回国，偶尔视频通话，也只是简单聊几句学习情况，问问他最近的考试成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印象里的舅舅总是很温和，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却让人觉得很安心，像书里走出来的学者，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去美国？”

许时忆有点懵，他从来没想过要出国读书，“我还没考虑好……而且我的英语成绩也不算特别好，去了那边会不会跟不上啊？”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爸爸许海胜端着一碟洗好的水果从阳台走进来，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你舅舅那所学校排名好，教学质量高，你去了跟着他，既能学东西，又没人欺负你。

再说了，你外婆也在美国，你还能常去看看她，多好啊。

英语成绩不好没关系，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报个补习班，突击一下，肯定能跟上。”

许时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说话。

他其实对出国没什么概念，只是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刘景辉，离开这个虽然刚失恋但还算自在的地方，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

他习惯了这里的蝉鸣，习惯了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习惯了每天晚上妈妈做的饭菜，突然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家，说陌生的语言，他有点害怕。

“你舅舅昨天还跟我视频，说早就盼着你过去了。”

路晓琴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期待，“他还说，等你到了美国，先带你去逛迪士尼，再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牛排，就是你小时候在那边吃的那家，味道特别好。”

许时忆的嘴角动了动，想起小时候舅舅抱着他吃牛排的样子，心里的抵触好像少了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爸妈期待的眼神，又想起下午在走廊里看到的黎欣怡和张昊，想起心里那点空荡荡的失落，突然觉得，换个环境好像也不错。

至少，那里没有黎欣怡，没有那些让他心烦的人和事，或许，换个地方，他能重新开始，把那些不开心的都忘掉。

“那……好吧。”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点轻，却带着一丝决心。

吃完饭，许时忆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可他己经没心思烦数学题了。

他打开电脑，搜索舅舅所在的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屏幕上跳出的校园照片很漂亮，绿树成荫，红砖建筑古朴又大气，学生们在草坪上看书、聊天，看起来很惬意。

他又搜了舅舅的名字，看到了路穆泽的个人主页——照片上的男人比他记忆里更成熟，穿着合身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神温和，下面还列着他的研究方向和发表的论文，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很厉害。

许时忆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去美国好像也不错。

他想象着自己在异国的校园里上课，跟着舅舅学习，周末去看外婆，偶尔和舅舅一起去吃牛排，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未来像一张摊开的白纸，而去美国，就是他要在这张纸上写下的第一笔。

他不知道这一笔会画出什么样的图案，只知道，从这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开始，他的人生，好像要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岔路口了。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那个在大洋彼岸等着他的舅舅，早己在心里，为他留好了最温暖的位置，等着他跨越山海，来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