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离世后一月,被接回苏家前,我救了个人。他衣着华贵,料想身份不凡,
言语间有求娶之意。我无意于此,拒绝后来了别人接应他。瞧着那人怔愣良久,
我方知何为天人之姿,一见终生误。后来他们一个成了眼前人,一个成了天上月。
当真误了我终身。1我不该捡他回来的。请了郎中,喝药转醒后的两个时辰里,
他一直聒噪不已。从姓甚名谁,家中几人,聊到山盟海誓,月下花前。若非郎中说他伤重,
瞧这精神十足的模样我早已将他扫地出门。初见便谈及求娶,实在没半点好感,
不如给些金银实在。我朝他福身,“这位公子,莫要以怨报德,好转后还请自行离去。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肆意,正要说什么,门扉被人叩响。我询问后开门,却是怔愣良久,
如若梦中。烟岚绕指,霜华覆眉,谪仙入世莫过于此。仙人点头道谢,直接进了里屋,
我捡回来的人看见他,朗声一笑,“神棍,终于找来了。若非小爷吉人天相,还有美人搭救,
怕是真要如那些人所愿,命丧黄泉了。”仙人目光看向我,眼中无波无澜,他说,
多谢姑娘搭救。直到两人前后走远,我才缓过神来,淡淡沉香未散,昭示此为现世。
仙人名讳尚不知晓,但听到捡来的人临走前略带嚣张的话语。“小爷楚折川。美人,
我们还会再见的。”半月后,苏家来人迎我回府。娘临终前不想我孤苦无依,
为我舍弃多年坚守给苏家送了信,望我此后顺遂无虞。我离开居住近十年的故地,
前往天下间最华贵的大都。黑云翻墨,白玉跳珠,山雨欲来。故人再相逢。2马车行驶数日,
我见到阔别已久的生父,如今的太常寺卿,苏大人。他瞧见我,竟红了眼眶,我面上不动,
心中冷笑。娘送信是一层,另一层不过是看我及笄刚过,正好婚配,
让苏家多个投石问路的棋子,何须惺惺作态。若非眼前人无情无义,我娘又怎会心灰意冷,
带着五岁的我离开苏家,乡间安养。“乐安,回来就好,再无人敢欺辱你,
可惜你娘...”我只点头,看了看在苏大人身边的连姨娘。不对,自我娘离府后,
她已是夫人了。她笑容温和,热情拥住我,“乐安,我的女儿,往后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本想推开,可她身上有着跟娘类似的皂荚香,我实在贪恋这样的温暖,没有动作。
回苏府的第七日,连夫人说父亲要举办宴会,庆贺我的回归。宴会当日,
我在丫鬟嬷嬷伺候下盛装打扮,一身华服立于人前。冠上苏家嫡女名头,
平静接受众人各色打量。这不只是为我接风的宴会,更是让大都官宦子弟相看,待价而沽。
若我有机会高嫁,那苏家会更进一步,早日圆了青云梦。觥筹交错间,有一人朝我走来,
向我敬酒,声音莫名熟悉。讶然抬头,眼前竟是我救过的楚折川。他面上是不变的风流笑意,
言语倒是正经不少,不似初见那般令人生厌。我还未开口,父亲急忙迎上来行礼,
“小侯爷赏光,苏家感激不尽。”楚折川冲我挑眉,待父亲走后靠近轻语,“美人,
又见面了。”虽诧异他的身份,但我脑中全是那日挥之不去的谪仙之姿,当即开口询问。
“在我面前提及别的男子,苏小姐也太过无情。不过对你,我知无不答。
”那日的仙人名唤月观冥,是当朝的国师大人。是我此生注定够不到的天上月。3宴过,
楚折川送来锦盒,里面是玉质温润的雕花玉镯,一看便知贵重。我本想退还,
可里面还附张字条,说是作为我救他的答谢。思索再三,那镯子被我放在妆奁底层,
不见天日。可其主人却是不安分的,得空便来寻我,经常送些大都时兴玩意。一来二去,
连夫人自然注意,唤我一叙。本以为她会责备,可她像我娘一样轻拍我的手,问我是何心意。
“楚小侯爷身份贵重,但名声算不上好,来日你若嫁过去,恐怕...”我有些诧异,
本以为我的婚事是苏家向上爬的筹码,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永安侯是大都炙手可热权贵,楚折川作为其独子,纵传言无数,
可还有不少世家想方设法把女儿送进门。微愣片刻,我平静望着她,“敢问夫人一句,
我有得选吗?”长久沉默后,连夫人叹息着将我拥在怀里,“昔日你娘为主母时,宽以待下,
苏家上下念着她的好,我想说句真心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都没得选。
可我不想你也如此,会竭力为你争取。”我认真瞧着她,连夫人说这话时眼中隐有水光,
轻抚上我的脸颊。恍惚间,我以为我娘回来了。我娘当年离府不止是对我爹失望,
更是厌恶勾心斗角,暗藏在泼天富贵下的污秽。她不想我重蹈覆辙,
希望我嫁与自己中意的人,因此给我取名乐安,望平安喜乐一生。
娘...不觉间泪水滴落手背,随之而来的是温暖怀抱,连夫人用力抱紧了我。我微闭了眼,
轻唤一声母亲。连夫人一震,紧跟着也落下泪来,重重应下这个称谓。窗外新绿,燕子归来。
已是春日,祭祀将至。每逢此时,今上会从大都千金中选一位上高台跳祈福舞,
国师在旁祝祷。我要抓住这个机会,不止为了离心上谪仙近些,更为了我娘。自回苏家,
入耳流言蜚语不断,他们议论我娘离经叛道,私自和离枉为大家闺秀。无论他人如何评说,
我娘无错。没有我娘,就没有今日立于人前的苏乐安。此番我要让众人知晓,
苏乐安有位极为出众且擅舞的娘。而她的女儿会发扬遗志,为她夺来应有荣光。4这日后,
我开始废寝忘食练舞。当年娘的舞艺名动大都,本是献舞人选,可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出嫁,
无缘于此。这是娘的遗憾。我的努力被连夫人看在眼中,她时常来看,也会问有无心上人,
可为我争取。在多番询问后,我说出了国师的名讳。连夫人苦笑着摸我的头,未做回应,
可翌日一早,却带来个嬷嬷。她说这是曾经伺候过的人,如今在国师府做事,有事尽可询问。
连夫人叹息离开,我从妆奁里拿出百两银票交予这位嬷嬷。嬷嬷连连摆手,面上满是惶恐,
说国师是个好人,多少银子也不会害他。我轻笑摇头,“不会让嬷嬷做违心之事,
只望能告知国师是否安好,足矣。”嬷嬷仔细瞧我半晌,良久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我知晓这不合礼数,不合规矩,可就让我放肆一回,留些微末念想。侧头望向窗外,
桃花开得正好,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不知天上谪仙宫阙,可有放晴的一日?5今晨练舞,
曦光正好,可我却感觉有股视线萦绕于身,片刻未离。环顾一圈,终于仰头看见高坐墙头,
笑得肆意的楚折川。他在我惊讶目光中跳下来,朝我伸出了手,“可否请苏小姐赏光?
”我本想拒绝,但楚折川眼中过于可怜,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无奈前去。可万万没想到,
竟会在风满楼雅间见到他,那只见过一次却难以忘怀的仙。楚折川笑着解释,
说看我近日似有心事,带我散心,也为占卜。“这神棍一卦千金难求,但我说是给你算,
他竟没拒绝。”他没拒绝!他要为我卜算!脑中一瞬混沌,万事看不清明。
所思所想之人不过咫尺,我却不敢正视,紧紧攥着茶盏良久,等着他为我卜算。
那双淡色的眼落在我身上,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倒影。此时此刻,他眼中没有天地,
只一个我。他问了我的生辰八字,良久后给出十个字。“有时终须有,无时莫强求。
”我被这句震住,强压下心中万千思绪道谢,可转头便见到面色难看的楚折川。
他手上力道极大,险些捏碎茶盏。之后再无人说话,甜糯可口的糕点也无半分滋味,
楚折川将我送回苏府。回府路上,我同他相顾无言,可在进门前,楚折川拽住了我的袖口。
“苏乐安,我知道大都人如何看我,可我不在乎,只在乎你的想法。我是真心的,
没有半句虚言,请你信我。我知道你想跳祈福舞,会让你得偿所愿。要让整个大都知晓,
你是何等惊才绝艳,是我楚折川心上人,求而不得天上月。”相识以来,
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折川如此真挚神情,字字肺腑。我认真瞧着他,他同样看向我,
眼中尽是坚定,四下静寂,鸟鸣依旧。“楚折川,多谢。”这句道谢出自真心。七日后,
宫里放出消息,苏家小姐蕙质兰心,舞艺出众,为祭祀主舞。大都议论不断。6祭祀那日,
我站在高台之上迎风而舞,国师一袭月白衣袍立于三尺之外。我跳着娘最擅长的舞步,
翩飞旋转,算是弥补她曾经遗憾。昔日台下客,今日曲中人。天地轮转,
唯有一抹月白挥之不散,固执在心上晕开,成为乍眼的红。舞毕,那人朝我走来,
然后擦肩而过,但我听到了一句低语。“苏小姐跳得很好。”我眼眶瞬间红了,
撑起笑意道谢,随即便是帝后召见。皇帝说苏家教女有方,皇后问我想要何种赏赐。
我挺直脊背跪下,“臣女不求金银,只求全了生母名声。”解释过后,皇后先开了口,
她说此事不难,会为我娘追封诰命,风光下葬。金口玉言一出,回大都后的流言皆止于此,
从前种种再无人指摘。我拜了下去,叩谢皇恩,再抬起正对上国师平静无波的眼,
他朝我微微点头。我和他之间的交集或许仅止于此。国师受万民朝拜,立于无人之巅,
不会为情爱所缚,更不会把目光停在一人之上。昔日之言如在耳畔,有时终须有,
无时莫强求。也许,是时候放下了。7这日后,来苏家提亲之人不少,连夫人问我是何心思。
她和我都清楚,心中爱慕之人注定与我无缘。她想我放下,莫要执着,伤及自身。
十六岁生辰当晚,有阵未见的楚折川带我出了门,直奔城墙之上。大都夜色尽收眼底,
皎月飞光,随天边焰火一同炸响的是他清晰的话语。“乐安,生辰快乐。我心悦你,
可以让我娶你进门吗?”这话我听过数次,楚折川总是挖空心思向我表明心意,
往常我都笑着拒绝。可这次,我松了口,“想过之后,我会给你答复。
”楚折川一瞬焕发神采,连连点着头,和我共看星落如雨。七日后,我站在国师府前良久,
终于挪开步子,朝侯府而去。我戴上楚折川送的雕花玉镯,同意了他的提亲,
婚期定在次月十五。定亲之后,我接到皇后召见进宫,可出来后却见到几步开外的国师。
“下月成婚?”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我,眼中却依旧无波无澜。我微扬着头,
心中溢满酸楚,面上是如常笑意。“是,下月十五,若大人赏光,可来喝杯喜酒。
”他点点头,和我擦肩而过,远去了。我站在原地,望着见过数次的背影,
默然良久后往反方向而去。可翌日一早,之前国师府的那位嬷嬷拜见,
她说昨晚大人书房亮了一夜的灯。“还有,这是打扫时,奴婢在角落发现的,
您看...”话落,嬷嬷从怀里掏出泛着褶皱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尽是我的小字。乐安。
这是国师字迹。手边茶盏摔落,溅起清白碎瓷,恰如窗外新雪。我傻了眼。8又细看一遍,
这字迹翩若惊鸿,我曾临摹数次,再熟悉不过。这的确是国师的字。薄薄纸张似有千斤重,
指尖都在发着抖。无论是整夜未歇的灯,还是满是褶皱的纸,我都不敢去想这其中深意。
我怕他对我无意,更怕他对我有意。乐安乐安,可故人难回首,乐安何处寻?长久怔愣后,
我苦笑开口,“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了,往后不必再告诉我大人近况。”夜深,
我一人坐在廊下,仰头瞧着天上明月,将那纸张在烛下点燃。直到最后一点被火舌吞噬殆尽,
我竟有如释重负之感。既已决定放下,答应楚折川的求亲,我应该彻底歇了心思才是。是啊,
这样才对,这样...才对。9这次结亲筹备隆重万分,出乎我的意料,苏家为我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