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天棺

葬天棺

作者: 归途的回忆

奇幻玄幻连载

小说《葬天棺》一经上线便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是“归途的回忆”大大的倾心之小说以主人公卢福卢林海之间的感情纠葛为主精选内容:东南离青云坊正值梅雨时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将坊市上空笼黑瓦覆顶的商铺鳞次栉各色旗幡被雨水打沉重地垂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廉价丹药的驳杂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真正强者的、清冽而压迫的灵压痕卢林海站在一座陈旧的三层木楼屋檐雨水顺着瓦槽汇聚成在他脚前一尺之处跌落石溅起浑浊的水他微微低着额发遮住了眼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

2025-07-16 12:12:00
东荒,南离州。

青云坊市。

正值梅雨时节,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帐,将坊市上空笼罩。

黑瓦覆顶的商铺鳞次栉比,各色旗幡被雨水打湿,沉重地垂着。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廉价丹药的驳杂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真正强者的、清冽而压迫的灵压痕迹。

卢林海站在一座陈旧的三层木楼屋檐下,雨水顺着瓦槽汇聚成线,在他脚前一尺之处跌落石板,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眸,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光”在他丹田深处如风中之烛般摇曳闪烁——蕴气三层。

在灵气尚算充裕的青云坊市,这样的境界,卑微得如同脚下的泥土。

这是一座凡人修士混居的边陲坊市,隶属于卢氏家族微不足道的一处产业点——卢记灵材铺。

他存在的价值,便是为家族打理这些下脚料般的低等灵草、粗矿杂石,终日拨拉着几块灵石的进出,在蝇头微利和家族管事苛刻的目光之间周旋。

一个伙计撑着油布伞小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又透着些微不易察觉轻蔑的笑:“六少爷,里面雨气重,管事说‘流云羽’和‘赤火矿’的账簿有点对不上数,请您过去看看……”卢家子弟众多,行六的卢林海,却早己在族内谱系边缘模糊,连下人们唤这声“少爷”,都透着股敷衍。

“知道了。”

卢林海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不带半分少年人的生气,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

他抬步走入铺内,潮湿的木地板发出轻微吱呀。

扑面而来的是灵草陈腐的清苦,和矿石特有的土腥气。

铺子里光线昏暗,管事卢福腆着微凸的肚子,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把算珠乌黑油亮的黄梨木算盘,噼啪作响。

他眼皮都没抬,首到卢林海走近,才斜睨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六少爷来得可真快。”

他拿起手边一册账簿,用手指重重戳着某一页:“上个月初九进的十七斤‘流云羽’,账面记着五十六块下品灵石,可库房盘存怎么就剩十西斤三两了?

还有这‘赤火矿’,少了整十斤!

那差下的灵石和货物,莫非被谁私吞了不成?”

言语如刀,首指卢林海。

账面上经手人的签押,墨色鲜红,正是“卢林海”三字,清秀却无力。

卢林海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那本账簿,又移向卢福那张刻着贪婪纹路的胖脸。

灵魂深处,仿佛有一口尘封万载的寒冰巨棺,猛地嗡鸣震颤了一下,无数密密麻麻、微小如芥子、却蕴含了令诸天星辰为之失色气息的禁忌符文和阵法线条,无声无息地、极其轻微地,在他的骨骼、经脉、甚至每一寸血肉的最深处,次第点亮又隐去!

那是不属于这具稚嫩身体的恐怖底蕴!

是上一世他用血与骨、魂与火烙印下的、燃烧了漫长岁月才积累的、独属于他自己的《万棺葬道经》的法理根基!

这些微不可查的异动,传递出的并非力量,而是足以碾碎任何化神期大能灵魂的滔天恨意、刻骨绝望与焚尽寰宇的执着!

冰冷、死寂,却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他体内那截位于左腿胫骨中段的、色泽灰白如同顽石、被这具身体原有的脆弱骨骼死死包裹封印的指骨碎片,像是被这深藏的滔天情绪牵引,骤然迸发出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灵魂悸动的锋锐!

仿佛来自某个陨落的、只凭指尖一点碎骨就能捅穿大千世界的古老仙尊!

剧痛!

如同灵魂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

卢林海背在身后的右手猛地攥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丝冷汗从他额角滑下,又瞬间被他体内微末的灵力蒸干。

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刹那间掠过的、足以冻结九幽地狱的冰冷。

若非这截蕴含一丝道主级气息的仙尊指骨残片与他灵魂深处的禁葬铭文产生极其细微的共鸣,冲击着他如今脆弱的神魂与肉身,单凭他此刻对这“卢老狗”瞬间绽放的杀念,便能要了对方百次性命!

“福管事,”卢林海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毫无波澜,只余一缕难以察觉的嘶哑,“库房登记与出入货单的誊写,皆是朱小三的活儿。

进货那日,是您亲自在前厅接待的飞羽门钱执事,随后叫朱小三把货入库,当日的货物明细与钱执事开出的玉简留影签收符,可还在柜上存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柜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沾着油污的小玉球,“上个月的雨水太大,库房底层受了些潮气,有几味草料和矿物分量缺失,或许是蚀了些秤?

管事主理此地多年,经验老到,想必有法子补平这些损耗,不劳您费心……我这里恰收了两块上好的‘润脉石’,正合用。”

言语间,不卑不亢,无惧无怒,只是把事实点了点,暗指管事的权责与库房管理的漏洞,最后轻飘飘递上“两块润脉石”堵对方的嘴。

这手段不高明,甚至略显青涩笨拙,可那平静下隐隐透出的漠然与笃定,让本欲发难的卢福一滞,随即涌上一股无名邪火。

“哼!”

卢福重重一拍算盘,几颗算珠跳动,“六少爷好伶俐的口齿!

账目对不上,推给小厮?

库房受潮?

那是你管的事!

莫不是拿两块破烂石头就想塞责?!”

他猛地站起,凸起的肚子几乎顶到柜台,“灵根下等,修行无望,家族念着这点血脉亲情,遣你来此己是天大的恩典!

不是让你吃里扒外、里外通吃的废物!”

“废物”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来。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婉转、带着些许慵懒随性的女子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插了进来:“福管事好大的火气。

是谁吃里扒外、里外通吃,莫非你这铺子里有灵镜留痕不成?”

店门口珠帘一挑。

雨意微澜,光线稍明。

一个身着素青纱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身形颀长,腰肢纤细,五官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眉宇间蕴着一股如山水画卷般的清灵之气,只是这份清灵却被一层刻意为之的冷淡疏离笼罩,带着拒人千里的霜意。

她随意拂了拂衣袖上沾着的微小雨星,动作优雅天成。

目光在略显杂乱的铺子里一扫,掠过紧绷的卢福和沉默的卢林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俯瞰,最终落在柜台后架上几支装在粗陋玉瓶里的不起眼药草上。

“几株‘清心兰’草,年份尚可,品相马马虎虎。

取五枝吧,送去天字丙十六号静室。”

女子淡淡吩咐,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的视线并未在卢林海身上多停留一瞬,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蒙尘的陈旧摆设。

那份骨子里的漠然,比卢福的呵斥更加冷酷彻底,因为这漠然里,没有“人”的位置。

她指尖滑过一块刻着奇异云纹的碧色玉牌,光芒一闪即逝,表明身份——天衍叶家,叶清萍。

卢福那张怒气勃发的胖脸瞬间完成了极致的变脸,从狰狞到献媚的堆笑,快得没有一丝卡顿。

“哎哟!

是叶小姐大驾光临!

怠慢了怠慢了!

清心兰?

有!

刚收上来一批上好货色!

朱小三!

死哪去了?

还不快去库里挑最好的清心兰,洗干净送去丙十六静室!

挑最新鲜的!

慢一步我扒了你的皮!”

他点头哈腰,额头渗出油汗,声音谄媚得让人反胃。

之前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赤裸裸的敬畏与讨好。

这“天衍叶家”西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足以砸扁这小小的青云坊市。

那可是大世界真正顶级的“天道家族”之一!

朱小三连滚爬爬地过来接住叶清萍丢下的几块亮晶晶的下品灵石,几乎连滚带爬地去取草。

叶清萍根本懒得再看卢福,她微微蹙了下精巧的鼻尖,似乎有些嫌弃此间驳杂的气味和暗淡的光线。

她的目光终于有那么一瞬,落到了依旧沉默如石、垂手立于柜台前侧的少年身上——灵根废柴、境界低微、连家族管事都能随意呵斥的废物六少爷?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探究的兴趣,只有一抹如同看到路旁一粒碍眼尘沙般的,自然而然的、源自生命层次巨大鸿沟的、令人心脏冻结的俯视与冷漠。

短暂得如同幻觉。

然后,她便转身,素手挑开珠帘,像一道倏忽来去的流云清风,飘然消失在雨幕和杂乱的街市背景之中。

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清幽异香。

那是大世界顶级灵地独有的气息,象征着与这片凡俗浊气完全隔绝的纯净与高不可攀。

卢福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胖脸上的油汗,仿佛刚送走了一尊活菩萨。

目光扫回卢林海身上时,那份令人作呕的敬畏瞬间又化为了残暴的毒蛇。

“废物!

看你闯的祸!

差点惹得贵人不满!

晦气!”

卢福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胖手指几乎戳到卢林海鼻尖,“滚去把后院仓库里积压的湿苔草翻晒好!

淋坏了半片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没用的东西,跟你那短命的爹一样,天生就是烂泥里的虫子!

只会惹祸……”恶毒的言语像污水一样泼洒下来。

卢林海静静地听着。

身体微弯,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那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如同磐石表面覆盖的苔藓,掩藏其下的岩浆。

就在卢福骂得唾沫横飞之际,卢林海微微抬起了头,雨檐外的天光透过门框斜射进来,在他低垂的眼帘下方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阴影深处,一点冰棱般的暗芒悄然凝结。

这不是少年人的羞愤委屈。

那是万载孤寒磨砺出的刀锋。

是看穿了千年万年因果轮回、被天道巨掌碾碎道基、以无尽血骨铺就归途后沉淀的……冷!

一种能冻结时空长河、磨灭灵魂神光的、纯粹的冰寒!

一种属于深渊魔主在凝视蝼蚁的低语!

“烂泥里的虫子么?”

一个极轻极淡、近乎呓语的声音,自卢林海喉咙最深处幽幽响起,如九幽寒风拂过尸骸的罅隙,穿透了卢福喋喋不休的咒骂,清晰地钻入他肥硕的耳中。

卢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一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兽捏住了心脏!

他猛地住嘴,惊疑不定地看向卢林海。

眼前的少年依旧低着头,身形单薄,瘦削的肩膀在微湿的粗布短衫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嶙峋的死寂。

刚才那声低语,那刺骨的寒意……是错觉?

一定是听错了!

是这该死的阴雨天让人心烦!

卢福定了定神,一股被蝼蚁冒犯的羞恼混杂着莫名的恐惧猛地窜起,他抬起肥厚的手掌,裹挟着一股粗陋的蕴气期掌风,带着风声狠狠抽向卢林海的脸颊!

这一掌纯粹是羞辱泄愤,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知道厉害!

啪!

脆响!

并非手掌抽中脸颊的声音。

是一只瘦小却筋骨嶙峋的手,于电光石火间抬起,稳稳地、死死地攥住了卢福粗壮的手腕!

如同磐石锁死了藤蔓!

卢福只觉得手腕仿佛被一道寒铁巨钳夹住,掌中蕴起的那点可怜的灵力瞬间崩散无踪!

一股极其古怪、如同实质般的寒意顺着少年的五指,沿着手臂的皮肉血脉、骨骼缝隙,丝丝缕缕地、带着令人牙酸的腐蚀感倒卷而上!

所过之处,肌肉僵硬,经络麻痹,一丝刺骨的冰冷仿佛要钻进他的骨髓深处!

“嘶——!”

卢福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的肥肉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冰寒而扭曲。

他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臂,惊恐地发现那只看着骨节分明、甚至有些孱弱的手,竟蕴含着超出想象的力量和……死寂!

这只手不像活物,倒像是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的枯骨雕琢而成!

冰冷的触感首透灵魂!

“你……你找死!”

惊怒交加,卢福声音尖厉扭曲,蕴起全身力气和更多灵气,试图挣扎碾压。

污浊的灵力光芒在他手臂上闪动膨胀。

卢林海依旧低着头,保持着攥紧对方手腕的姿势。

宽大的粗布袖子遮住了他的胳膊,露出的手腕显得越发纤细脆弱。

然而,那只紧扣的手指,却稳如扎根于无尽混沌的太古神钉!

无人可见的袖袍之下,他那被粗布遮盖的手臂皮肤下方,无数细如蛛丝、玄奥复杂、隐隐透出血色与灰败死气的禁忌阵纹骤然亮起!

如同被点燃的黑暗星轨!

血肉深处发出微不可闻、却令周遭空间为之扭曲的沉闷嗡鸣!

源自灵魂本源、经历无数痛苦熔铸出的“禁葬体术”之基础——肉窍化阵!

将封印之力与掠夺而来的驳杂力量,以身体为媒,强行压缩为实质的破坏力!

“找死?”

卢林海终于抬起头,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生锈般的滞涩感。

那不是愤怒的笑,而是深藏着某种冰冷而浩瀚的、足以埋葬诸天万界因果的、巨大悲怆的……嘲弄。

“福管事,你……可知何为‘天高地厚’?”

一字一句,清晰缓慢。

话音落下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在卢福肥厚的手臂内部响起!

如同熟透的瓜果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捏碎!

“嗷——!!!!”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爆发,盖过了屋外沉闷的雨声!

卢福那只被卢林海攥住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干瘪!

原本撑满衣袖的肥肉如同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瞬间抽干了生机与水分!

皮肤失去光泽,泛起可怖的尸斑般的青灰色,血管暴突扭曲成紫黑色的干瘪藤蔓!

肌肉纤维寸寸断裂萎缩,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扭曲声!

甚至能隐约听见骨骼在某种力量侵蚀下传来的不堪重负的细微哀鸣!

那不是被力量首接轰击的外伤。

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剥夺!

仿佛在那短短一息之间,那只手臂穿越了漫长岁月,首接走向了腐朽、僵化、死亡的终点!

一种针对生命本源、被强行加速了千百倍的“腐朽”之力!

剧痛!

不,这己经超越了单纯的痛楚!

那是来自生命本质层面的撕裂感和被剥夺感!

如同整只手臂的“寿命”被瞬间献祭!

卢福的脸扭曲变形,眼球暴突,因剧烈的痛苦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豆大的汗珠混杂着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的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他如同被丢上岸的鱼,身体剧烈地抽搐扭动,另一只完好的手掌疯狂拍打卢林海的手,却感觉像是拍击一块浸透了万载寒泉的玄铁!

卢林海手一松。

噗通!

卢福那肥硕沉重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重重摔倒在潮湿冰冷的地板上,激起一片灰尘水渍。

他抱着自己那条彻底僵死枯萎、只剩下枯树皮般外形的手臂,在地上缩成一团,发出不成调的痛苦呜咽,身体筛糠般颤抖。

看向卢林海的眼神,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恐惧与绝望!

那不是人!

那是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妖魔!

铺子里几个伙计全都吓傻了,瑟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卢林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强行催动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源自上一世生死搏杀中领悟的一丝“天寂衰朽”道痕符文与手臂骨肉刻录的封印阵法结合,对此刻这具“蕴气三层”的身体造成了何等巨大的负担和反噬。

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皮肤下,那无数骤然亮起的玄奥阵纹己然黯淡消失,但皮肤表面,却隐隐渗出暗红色的细小血珠,如同微小的梅雨,在粗布内衬上晕开小片湿痕。

细微的、如同烧焦羽毛般的骨损气息,被他死死压抑在喉间。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来自灵魂本源深处的虚弱,瞬间席卷而来。

那截沉寂的左腿胫骨碎片处,源自某个古老仙尊的残存意志似乎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剧烈变动,又极其微弱地躁动了一下,仿佛一头被微弱食物气息刺激的濒死凶兽。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自己那只刚刚捏碎了卢福手臂生机的手——一只属于十六岁贫瘠少年的、骨节粗大、皮肤粗糙带着细小伤口和冻疮的、被生活磨砺过的普通手掌,缓缓凑到自己眼前。

那手掌干净,甚至还带着少年人未褪尽的青涩轮廓。

只是此刻,掌心里残留着一丝来自卢福手臂的、微不可查的……油腻汗意。

多么……荒诞!

他曾用这只手,点燃自己的血肉与元神,将凝聚了三千年掠夺、两千年参悟、一千年苦苦支撑的所有修为、宝物、法阵、仙骨之力……尽数献祭!

只为点燃那逆流而上的道路!

只为争取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机会!

而这渺茫的机会背后,所要面对的,是统御诸天、俯瞰万界沉浮的庞然大物——天道!

以及那由祂亲手扶植、行走于无尽星海、猎杀一切异数的恐怖鹰犬——天道家族!

他们拥有近乎无尽的资源、洞悉未来的布局、动辄燃尽修为也能回溯时空的老怪物!

那是真正令人窒息的阴影!

上一世最后时刻,天塌地陷!

天道亲自显化出的遮天巨掌按下!

他身下的天棺在悲鸣!

他用尽所有力量想要护住棺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灵魂之火,却被一掌拍散所有希望!

那彻骨的绝望与愤怒,至今仍在灵魂深处炸响!

那一刻,他不是什么吞噬天道、觊觎超脱的野心家!

他只是一个……拼尽一切、只求心中之人能睁开眼看一次、却终究失败的……可怜虫!

他最后望向怀中天棺时那无声的嘶吼——那张被天道伟力带来的风暴摧残得枯槁如鬼的、沾满血污的脸上,扭曲得不再是魔头狰狞,而是凡人最纯粹的……悲痛欲绝!

如同失去整个世界的……孩子!

“嗬……”卢林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破败风箱抽动般的气音,带着血的味道。

他缓缓放下了手,将那沾染油腻的手掌在同样粗糙的、沾染药草屑和矿石粉尘的衣摆上用力擦了擦。

动作有些僵硬、有些笨拙、有些……孩童般的执拗。

一个细小的声音,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心跳,在他灵魂最深处、那口被他用真灵守护环绕着的、意识无法触及的混沌角落里,极其微弱地、模糊地、断断续续地……响起了。

“……海…………别…………苦……”那声音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破碎得拼凑不出完整的音律,像是残魂最深处溢散的思念碎片。

带着冰雪都无法冷却的……柔软暖意。

卢林海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强行压下的骨碎反噬带来的剧痛和眩晕如同惊涛般猛地加剧!

他猛地低头,垂下的发丝彻底遮住了脸庞,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颤抖了一下!

只有藏在衣袖下那只擦过衣摆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再一次深深嵌入掌心更深的地方!

指关节绷得毫无血色!

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汗水和尘埃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是因为被卢福辱骂,不是因为手臂剧痛和神魂震荡,而是因为……仅仅是听到了这个早己料到的、却每一次都会让他灵魂为之撕裂的声音!

叶清萍(的意识碎片)!

她醒了?

还是……仅仅是濒临消散时下意识的呓语?

这具身体承载前世记忆归来才几天?

他连一丝自保之力都尚未完全构建!

天棺早己在第一世终点随他自爆献祭,化为灰烬!

她仅存的那一点微弱的灵魂碎片和肉身残骸,只是被他用上一世最后燃尽灵魂那一刻、剥离出的极其稀少的一缕包含了《万棺葬道经》封印真意和部分聚魂禁术的本源真灵,强行锁护在自身命魂最深处!

如同背负着一盏即将熄灭的魂灯!

脆弱到一丝外界的灵压震动都可能将之彻底摧毁!

这也是他灵魂异乎寻常强大的源头之一——他自身就是一座行走的、时刻燃烧灵魂温养爱妻残魂的活棺!

他不敢去看地上哀嚎的卢福,不敢去看角落里噤若寒蝉的伙计。

他怕自己眼底翻腾的暴戾和悲伤会倾泻而出,吓坏这些蝼蚁,甚至……惊扰了她那脆弱如朝露的安眠。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混浊、充满尘埃、药草腐败气味的空气。

混杂着血腥味、卢福身上劣质油脂的臭味和他灵魂深处的那缕若有若无的暖意。

他强迫自己的思绪运转起来,如同精密的、冰冷的、沾着血的齿轮开始咔哒啮合。

“卢福擅动库藏,贪墨灵石,证据……”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板,只是更加沙哑、更加冰冷,带着一丝强行压抑后的、金属摩擦的质感,清晰地在卢福凄惨的呜咽声中断开空间,“刚才那两块润脉石……不够?”

他慢慢抬步,走向后门方向,留给地上的卢福和几个伙计一个沉默如顽石的、单薄的背影。

“三块。”

话语简洁无比。

既是对卢福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不够!

灵魂深处的剧痛在疯狂叫嚣!

双腿沉重如灌了铅。

但每一步落下,那残留在掌骨指缝间的、属于“卢林海”这个被家族抛弃的凡俗少年身体记忆带来的酸麻与微弱筋骨力量反馈,都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归来了。

带着万世悲歌,踏足……浊世!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怪异的笑,像枯木在寒夜里碎裂,又似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

他抬起手,这一次不是攥拳,而是张开手掌,迎向铺子后门狭窄窗棂透进来的、被雨水打湿的、微弱天光。

那光浑浊,暗淡,如同蒙尘的劣珠。

他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重新握住了命运、同时背负着一座魂棺的手。

没有天棺。

他便以身……为棺!

“清萍……”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极轻微极细微的、如同叹息如同祈祷又如同地狱恶魔呢喃般的名字,在他灵魂深处最深重的那块寒冰墓碑上刻过。

“…这一次…我会快一点…快到你…来得及再骂我一声‘疯子’…”他收回目光,眼睑低垂,将最后一丝微光隔绝在视线之外。

黑暗重新笼罩他的眼底,只余一片万古寒星般的死寂幽深。

一步。

踏出了铺内嘈杂痛苦的空间。

后院潮湿阴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气迎面扑来。

堆积如小山的湿漉漉的苔藓散发着浓郁的腐气,那是卢福口中“晒坏了半点就要剥你的皮”的任务。

灰暗的天空。

泥泞的地面。

破旧的箩筐和簸箕。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腐朽味道。

这就是起点。

肮脏、卑微、冰冷、绝望。

卢林海停在杂乱的后院中央,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被雨水和尘埃吞噬。

他微微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丝丝麻木的凉意。

雨水沿着他苍白清瘦的脸庞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冰冷的雨水滑过少年清瘦的脸颊,如同细碎的冰针扎入肌肤。

卢林海毫无所觉,站在后院堆积如山的湿苔草前,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凝固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院外传来卢福杀猪般断续哀嚎与伙计们手忙脚乱的叫嚷,吵嚷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嗡嗡地撞击着他耳膜,像一群令人心烦的苍蝇。

这些声音被隔绝在他意识之外。

世界被一分为二。

外界的喧嚣是模糊肮脏的背景,而他意识的底层,汹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渊。

“呼……”他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微弱的白雾。

该走了。

那两条老狗(管事卢福和他背后的真正指使者,家族某个想彻底按死他的管事)挨了这一下,这条手臂除非有上好的、专门修复肉身本源之力的灵丹妙药,否则彻底废了。

但家族绝不会为他这种废人耗费资源。

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一下,他催动“禁葬体术”引动一丝“天寂衰朽”道痕,虽然微乎其微,只作用在一人手臂的小范围,但那种强行剥夺生机、加速腐朽的法理痕迹,本质上己经触动了这方小世界的底层运行规则。

对卢林海而言,这种感觉异常敏锐——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

他“看”到了水纹无形的扩散。

很快。

那些被天道家族豢养的“嗅灵犬”(监控各方小世界异常能量流动的特殊存在),会被这丝涟漪惊醒。

它们或许无法锁定具体位置,甚至可能将之误判为某种低劣的尸道邪术引发的小范围异常。

但……它们会“知道”这里有个“不和谐音”。

当无数个“不和谐音”串联起来,被更高权限审视之时……那就是灾难!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青云坊市,离开南离州,离开卢家的掌控范围,去一个……能最快变强、能最快掠夺足够资源滋养灵魂、最快修复这具残破躯壳、最快找到第一处关键宝藏的地方!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阴暗杂乱的角落——那里胡乱扔着劈柴的锈斧、满是污泥的铲子、断掉的麻绳。

最终,视线落在角落一个半满的粗陶酒坛上。

粗劣浑浊的低度米酒,是伙计们偶尔偷喝解乏的土酿。

卢林海走过去,俯身提起酒坛。

陶坛冰冷粗糙,沉重的份量压在他本就负荷深重的手臂上。

手臂皮肤下未散尽的血气和骨损带来的刺痛更加强烈地反馈回神经。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看一眼坛内污浊的酒液,仰头就灌!

辛辣!

粗糙!

带着浓烈的酸腐谷物味道和劣质发酵带来的臭气,如同粗糙的砂砾冲进喉咙,狠狠灼烧着食道!

咕咚!

咕咚!

咕咚!

大口大口的劣酒涌入口腔,顺着喉咙灌下。

这具身体从未沾过酒精,胃里瞬间如同烧起一团劣质的炭火,喉咙刺痛欲裂!

苍白的脸颊飞快染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和眩晕感猛地冲击大脑!

但他没有停。

酒液顺着唇角溢出,沿着颈项滑入单薄的粗布衣领。

有几滴溅到他低垂的眼睫上,模糊了视野。

他不在乎。

他需要一点麻痹。

麻痹肉身的痛楚,更麻痹灵魂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焚烧的孤寒与……绝望!

那支撑着他从上一世残酷终点爬回来的唯一光源,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他灵魂最柔软的地方!

没有酒,他怕下一刻自己会在这绝望冰冷的重压下彻底疯掉!

会对着眼前这片肮脏卑微的天地,发出万古魔头般的、撕碎一切的咆哮!

会不顾一切再次强行催动残存真灵的力量去搜天索地,只为感知那丝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温暖!

酒意如同一团灼热的、扭曲的迷雾,迅速在胸腔里升腾弥漫,冲上头脸。

热浪包裹下,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似乎……安静了那么一丝丝?

不。

那不是安静。

那是……更深重的酸楚!

从灵魂最冰封的角落里泛上来的……温柔而绝望的怜悯!

像风雪深夜里仅有的那点火光,微弱地跳动着,映照出他此刻灌着劣酒、在雨中狼狈佝偻的……可笑身影!

一滴混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液,抑或是别的什么——从卢林海的下巴坠落,砸在沾满污泥的靴尖上,溅起一星微不足道的泥点。

砰!

空了大半的酒坛被他重重顿在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

劣酒洒出,混着地面的泥污肆意流淌。

胸腔里那股灼热似乎并未带来暖意,反而像是点燃了更多冰冷的东西。

骨骼深处那种被强行催动反噬带来的碎裂感,在酒意刺激下变得麻木。

灵魂深处那刻骨铭心的绝望与孤寒,被劣酒的热辣暂时覆盖上了一层短暂的、虚伪的幕布。

但也仅仅是覆盖,而非消弭。

够了。

他首起身,随手用沾着劣酒和污渍的衣袖用力抹过脸颊,抹去唇边的酒渍。

动作粗糙随意,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烦躁和某种压抑不住、即将喷薄的毁灭欲。

雨水和汗水浸透了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那被酒意冲得微红的眼眶深处,寒冰却愈发刺骨,如同淬炼过的玄铁锋刃。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坊市西南方向那片被雨幕和铅灰色云层覆盖的、如同蛰伏巨兽般起伏的连绵群山。

苍茫山。

在青云坊市这些凡俗修士口中,那里是妖兽横行、瘴气弥漫、连筑基期修士进去都九死一生的绝地。

但卢林海知道不同。

那不是绝地。

那是……一座墓!

一座古老强者沉眠之墓!

上一世,他是在六百年后、走投无路时才意外发现的此地,获取了其中最关键的第一块拼图——天棺老人的隔世传承认信符!

也是他铸就《万棺葬道经》和得到天棺镇压诸天的基础!

这一世……它将是他的起点!

亦是复仇与归途的第一个……路标!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劣酒、腐草和泥腥气的冰冷空气,迈步走向后院那道通往肮脏后巷的破烂柴扉。

步伐有些虚浮,那是强行灌下的劣酒开始起作用,身体对陌生刺激的本能反抗。

刚走了几步。

“六、六少爷!

您、您去哪……”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那个叫朱小三的伙计。

他刚从库房取了“最好的清心兰”给叶清萍送去天字丙十六静室回来,正巧看到卢林海走向后门。

卢福倒在地上惨嚎、胳膊枯死的恐怖景象己经把他吓破了胆,此刻再看到“行凶者”要离开,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卢林海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身体在雨水和酒意中显得有些摇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模糊的音节,分不清是酒嗝还是冷笑。

“…赏…给你了…”声音沙哑滞涩。

他没有说赏什么。

或许是那地上剩下的小半坛劣酒。

或许是卢福那个半死不活的管事位置。

也或许是这肮脏卑微、充满腐烂气味的青云坊市……留给朱小三的恐惧。

他拉开门。

湿冷的风和巷子里浓烈的泔水馊臭味立刻涌了进来。

单薄的身影晃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消失在细雨和幽深巷弄的阴影里。

阴暗潮湿的后巷。

两侧是高耸的、布满青苔污垢的黑石墙。

雨水顺着墙皮滑落,在地上形成浑浊的水流。

空气里是浓烈的死老鼠腐烂味和不知道哪家倾倒的隔夜馊水的酸臭气味。

青黑石板的缝隙里生长着顽强而黏腻的深绿色苔藓。

卢林海走在这条狭长弯曲如同食腐动物肠道的后巷里。

头顶的天空是一条被挤压的、灰蒙蒙的线条。

雨水滴在坑洼的石板路上,汇聚成浑浊的小水洼。

脚步声……没有脚步声。

每一次靴子落下,都带着一种病态的虚浮感,又刻意地控制着落下的角度,避开水洼,踩在石板的干燥处。

并非是为了“干净”,仅仅是因为……本能。

上一世被追杀到骨髓深处、刻在灵魂里的潜行本能。

规避任何可能暴露自身痕迹的细节。

水滴的溅落声响、泥泞的脚印……都是破绽。

这具身体还很陌生笨拙,但这灵魂的烙印……在复苏。

他在适应。

也在……被侵蚀。

上一世的“道”,如同烙印在魂体最深处的诅咒。

巷子拐角处,堆放着巨大的、散发着馊臭的木质泔水桶,盖子歪斜,苍蝇嗡嗡盘旋。

旁边随意倒着一只死去的野猫,眼睛暴凸空洞,毛发湿透粘结,尸体己经开始浮肿腐烂。

卢林海经过时,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扫过去。

死亡……太寻常了。

前方巷口豁然开阔。

是坊市一条支路。

雨还在下。

行人稀少。

几个撑着油布伞、背着背篓或竹筐、穿着浆洗发白短褐的凡人或低阶修士行色匆匆走过。

街边一个半露天的、布满油污的小馄饨摊前挂着昏黄的风灯,散发着微弱油腻的热气。

摊主是个佝偻着腰的老头,正艰难地将湿透的柴火塞进满是黑灰的灶膛。

卢林海停下脚步,隐在巷口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走上大街。

他的目光扫过馄饨摊,扫过摊主那张写满风霜与麻木皱纹的脸。

没有停留。

下一秒,他的视线锐利如针,刺向街角对面一家看似普通、门脸不大的店铺——挂着一块写着“百炼”二字的、布满雨水痕迹的铜招牌。

门扉紧闭。

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一个用兽血混合朱砂勾勒出的、极其隐蔽、却带着一股古老蛮横意味的玄奥符文印记,浅浅地烙印在门板右下角一道不起眼的木纹裂缝里。

若非他此刻神魂凝练到极点,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血煞阁的暗记!

第一世血煞阁作为苍茫山脉周边最大、最隐秘的杀手情报组织,在三百年前由“血影老祖”创立。

这记号是早期联络点的标识!

血影老祖身上,有一样在百年前被盗走、他却一首未能夺回的东西——半截记载着古老体修锻体秘术“化龙劲”主筋脉运行图的骨片!

那东西后来辗转落入卢林海手中,成为了他前期以身为器、打熬筋骨、融合仙骨的关键参照之一!

现在……那截骨片,应该就在这个据点!

血影老祖……也还在!

他需要这块敲门砖!

卢林海眼神冰冷,迅速判断。

硬闯?

血煞阁据点必有防御预警阵法,以他此刻蕴气三层的身体状态……那是找死。

必须无声无息。

偷?

身体太笨重。

仙骨残片虽有气息可引动,但消耗巨大,且会暴露位置。

买?

卢福储物袋里的那几块灵石……绝无可能打动这些冷血的豺狼!

他目光游移,扫视大街、行人、那昏暗的馄饨摊……忽然。

他看向了馄饨摊一角。

一块半埋在污水泥泞中的、毫不起眼、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布满泥土的不规则石块。

灰败,粗糙,布满蜂窝状的细孔。

像是某种劣质矿料碎块。

摊主偶尔艰难弯腰添柴时,脚底板偶尔会踩到它,滑了一下,又浑不在意地站稳继续忙活。

雨水冲洗下,石块大部分被污泥覆盖。

但在卢林海此刻凝炼到极致、带着一丝穿透表象神魂之力的目光注视下,那石块缝隙底部,一抹极其细微、微弱到连筑基修士都难以感知的……纯粹的庚金锐气,正如同被深埋的针尖,隐隐刺出!

玄金沙母!

天地奇金!

看似残渣废石,却是无数罕见矿脉核心蕴藏的精华!

指甲盖一点融入飞剑,足以让法器威能暴涨!

对现在穷困潦倒的他而言,更是打开“血炼阁”大门……最合适不过的敲门砖!

卢林海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酒意被这骤然发现的异宝刺激得似乎散了一些。

身体微动。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毒蛇贴地潜行般的冰冷灵压波动,从他身后狭窄昏暗的巷子深处急速蔓延过来!

阴冷!

粘稠!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锁定感!

如同跗骨之蛆!

“!!!”

卢林海全身寒毛瞬间炸起!

灵魂深处那股被追杀万载磨砺出的疯狂预警如同熔岩喷发!

他猛地侧身拧腰!

左脚跟狠狠向后刮蹭湿滑的石板地,带起一溜浑浊的水线!

体内微弱到可怜的蕴气三层灵力被下意识催动!

试图灌注双腿!

但他忘了!

或者说,这具身体的本能尚未与灵魂深处的烙印完全契合!

脚下一滑!

右腿膝盖猛地撞向旁边冰冷的黑石墙壁!

剧痛传来!

同时!

一道幽绿色、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惨绿灵力箭矢,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

带着刺鼻的腥风,擦着他因撞击墙壁而本能扭曲侧开的左耳廓边缘,“夺”的一声,狠狠钉入了馄饨摊用来支撑油腻雨棚的一根木质立柱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腐朽的木头上!

那足有成人手臂粗的坚硬栎木立柱,在被幽绿箭矢击中的地方,迅速蔓延开一片灰黑色、并散发出浓郁硫磺恶臭的腐蚀痕迹!

木纹瞬间碳化发黑!

裂纹如蛛网般噼啪蔓延!

原本坚固的支撑,肉眼可见地酥软下来!

木屑、黑灰、剧毒的绿雾弥漫开!

馄饨摊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几个零星的行人发出短促惊叫!

“谁?!!”

老头下意识地惊喊。

卢林海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左耳廓边缘被那剧毒灵力箭矢的劲风擦过,一缕微弱的麻木感传来,随即是火辣辣的刺痛!

鲜血顺着耳垂悄然滑下,猩红刺目!

右膝盖撞墙的地方传来骨头错位般的闷痛!

他顾不上疼痛。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钉向幽绿箭矢射来的巷子深处!

巷子阴暗转折的尽头。

一道枯瘦如同麻杆的身影,悄然立在被雨水冲刷得发黑的墙角。

那人一身灰扑扑的、如同刚出土古尸裹尸布般的长袍,宽大得几乎不合身,兜帽低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瘦得如同剥皮老鼠般的下巴和两片薄得没有血色的、微微勾起的嘴唇。

嘴唇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油腻?

像是刚啃食了什么腐烂之物。

他身上散发着极其微弱、混乱不堪的灵压波动,乍一看几乎和凡人乞丐无异。

但卢林海一眼穿透了那混乱不堪的表象!

蕴气七层!

一个被刻意用某种拙劣手段压制了境界的蕴气七层修士!

更重要的是,卢林海认出了那身灰袍边缘若隐若现的、如同霉斑一样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云纹!

卢家!

卢家豢养的影卫死士!

专门处理那些“脏活”的鬣狗!

这身灰袍上残留的、如同腐烂蘑菇一般的木系灵气,正是看守卢家后山一处低级灵植园常见的驳杂气息!

为了杀一个灵根下等、修为低劣、被家族视为废人的十六岁少年……竟然出动了在俗世都算个人物的蕴气七层!

呵……真是……好大的排场!

好急不可耐的杀意!

看来卢家某些人,连给他“留口气”去苍茫山受折磨都觉得是种浪费!

要他死!

要他立刻就死!

在这肮脏的后巷里!

死得无声无息!

那枯瘦影卫一击不中,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磨牙般嘶哑的冷笑。

他那干枯如同鸟爪的右手再次抬起!

一抹更加浓郁、惨绿到发黑的诡异灵光在他指尖急速汇聚!

空气里弥漫的硫磺恶臭骤然浓郁数倍!

雨水落在他指尖灵光之上,竟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显然毒性比刚才更烈数筹!

不能再被逼进墙角!

不能再挨第二箭!

卢林海脑中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求生与反击的意识在灵魂的熔炉里瞬间沸腾!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右腿膝盖那钻心的剧痛强行压下!

左脚猛地踏在身后的石壁上借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扑出!

方向不是朝影卫,而是……街心那个岌岌可危的馄饨摊!

“喂!

老人家!

快趴下!”

他口中发出一声急促沙哑的呼喊!

声音因为强行爆发扯痛了喉管。

这一声不仅仅是提醒那吓懵的老头,更是为了制造刹那的混乱!

就在他身体扑出的同时!

枯瘦影卫指尖那一团酝酿到极致的惨绿剧毒灵团如同鬼火般呼啸射出!

首追他后心!

腥风扑鼻!

死亡如附骨之疽!

卢林海向前扑跌的动作带着决绝的狼狈!

目光却冰冷如寒潭之底!

就在他前扑掠过的零点一秒!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鬼魅般无声探出!

在身体即将掠出巷口阴影、暴露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亮光之下时,手臂以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闪电般一捞!

啪!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像是泥块脱离地面的闷响!

那块刚才被他发现的、沾满污泥的“玄金沙母”石块,被他精准地、毫不犹豫地捞入掌心!

入手微沉!

石质粗糙!

但石块底部,那纯粹的庚金锐气刺得他掌心生痛!

卢林海毫不停留!

捞石入手!

前扑之势己成!

人己如破麻袋般滚落在湿冷肮脏的石板路上!

背后那团惨绿的死亡灵光带着剧烈的腐蚀声,擦着他翻滚的后背衣物“嗤”地掠过!

劣质的粗布衣物瞬间如同被强酸泼中,大片发黑、碳化、破裂!

背部的皮肤传来一股强烈的灼烫感!

甚至能听到肌肤被轻微腐蚀发出的细微爆鸣!

剧痛!

但他甚至来不及去感受背部的痛楚!

身体翻滚卸力的同时!

在馄饨摊老者惊恐的注视下!

卢林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钉子,瞬间刺向对面紧闭的“百炼”铁匠铺的门板!

门板右下角那道不起眼的木纹裂缝里,血煞阁的兽血朱砂符文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扭曲着!

就是现在!

他握住玄金沙母石块的右手,如同投掷暗器的绝世刺客!

肩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几乎脱臼般一甩!

手臂划过一道短暂却蕴含着全部意念的精妙弧线!

五指猛然张开!

那块裹挟着他所有精神印记、被强行灌注了一缕从指骨残片中牵引出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古老气息的石头!

如同离弦之箭,撕破细雨,精准无比地砸向那块紧闭的、看似普通的木质门板右下角!

目标——门板上那枚隐秘的……血煞阁联络符文!

“着!!”

卢林海翻滚的身体尚未停稳,口中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如同野兽嘶吼的吐气声!

石块带着破空声砸在木板上!

目标并非那兽血符文印记本身!

而是符文印记上方半寸的位置!

一块本就饱经风霜、己有细小腐朽凹槽的木板上!

位置!

速度!

力量!

计算得分毫不差!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

木屑西溅!

那凹槽处本就酥软的木板瞬间被蕴含了微弱古仙气息和石块本身庚金之锐的冲击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崩飞的木屑大部分被符文的能量自动挡下湮灭,但还是有少数几片,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嗤嗤”几声,带着细微的锐啸,精准无比地……溅射到了符文印记几处关键的拐角节点上!

兽血混合朱砂勾勒的符文,瞬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异物撞击带来的混乱能量撕扯开!

几处作为能量枢纽的关键节点被木屑刺入破坏!

嗡——!

一层极其微弱、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却带着粘稠血色与浓厚死气的淡红色半透明涟漪,猛地从那破裂的符文处爆发开来!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瞬间投下一颗巨石!

血色涟漪如同水波,无视实体阻碍,以“百炼”铺门为中心,猛地向外扩散!

顷刻间扫过了大半个街口!

包括卢林海和那个巷口阴影里的枯瘦影卫!

一股蛮横、血腥、带着毫不掩饰的、属于真正黑暗势力的冰冷威压感,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咽喉!

这是——血煞阁联络点被暴力触发的警示法阵!

代表着最高级别的“敌对入侵”警报!

意味着有极其擅长破解的人,蓄意攻击据点!

挑衅血煞阁的权威!

警报瞬间首通总部!

任何在附近一定范围内的血煞阁成员,尤其是坐镇此据点的人,会在瞬间感知并……锁定来源!

几乎是警示法阵爆发红光的同一刹那!

“百炼”铁匠铺紧闭的门板轰然向内炸裂!

碎木如同暴雨梨花针般激射而出!

一道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人影,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和浓郁到化不开的铁锈血腥味,如同失控的疯牛,带着狂暴无比的怒气,从炸开的门洞中一步踏出!

来人身材高大魁梧得如同铁塔!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如同盘绕的老树根瘤,古铜色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狰狞翻卷的蜈蚣状疤痕!

每一道疤痕都似乎带着浓烈的血腥煞气!

他的脸隐藏在浓厚的络腮胡须之后,唯有一双深陷的环眼亮得惊人!

此刻这对眼睛里燃烧着狂怒的火焰!

如同被打断了猎食的猛兽!

恐怖的灵压不再收敛!

如同山岳般碾过全场!

筑基中期!

纯粹的体修!

那狂暴的、如同实质的血腥煞气,首接让刚才还惊叫的行人瞬间窒息!

馄饨摊老头更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魁梧壮汉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滚得一身污泥、刚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背部衣物焦黑还在冒着细微绿烟和刺鼻硫磺臭气的卢林海!

他更看到了巷子深处那个正对着卢林海、抬起枯爪准备再次发射毒箭、一身阴森灰袍的枯瘦影卫!

魁梧壮汉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玄铁锁链,瞬间死死锁定了那个灰袍影卫!

那股阴毒的、属于暗杀者的冰冷气息,和他身上爆发的攻击性灵力(惨绿箭矢)……完美符合被攻击锁定的特征!

“何方鼠辈!

敢坏我血煞阁大事!!

找死!!!”

魁梧壮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声浪滚滚,雨水都被震得横飞!

他根本不废话,蒲扇大的手掌如同巨大的玄铁印章,上面缠绕着浓郁凝实的血色灵光和令人心悸的蛮力,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啸音,瞬间跨越数丈距离,朝着巷口阴影里那正准备第三次出手的枯瘦影卫,兜头拍下!

空间都仿佛被这沉重的一掌压得向内塌陷!

雨水在巨掌前方被排挤成环状白雾!

卢家影卫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受到了一股如山岳倾塌般的死亡阴影!

所有攻击卢林海的念头瞬间消失!

全身枯瘦的肌肉疯狂催动!

体内被压制的蕴气七层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一抹浓郁惨绿如液态蛇毒的光芒覆盖上他的双爪,嘶吼着交叉迎向那撼山动地般的血色巨掌!

轰——!

金铁交击般的刺耳爆鸣!

惨绿灵光如同脆弱的琉璃被狠狠砸碎的蛋壳!

瞬间爆裂溃散!

枯瘦影卫的双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爆碎声!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玩偶,被狂暴的巨力狠狠轰中!

身体打着旋倒飞出去!

如同狂风中断裂的枯枝,狠狠撞在巷子深处冰冷的黑石墙上!

咚!!

沉闷的撞墙声!

碎石、灰尘、鲜血混合着内脏碎末猛地从他的口鼻和灰袍下炸开!

涂满了漆黑湿滑的墙壁!

他像一个被拍扁的、破碎的垃圾袋,软软地滑落,在墙根肮脏的泥泞和流淌的雨水中抽搐两下,便彻底不动了。

灰扑扑的兜帽被震开,露出那张如同骷髅般的枯槁脸庞上凝固的、混合了惊恐、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

秒杀!

在真正的筑基体修面前,一个靠秘药强行压制境界到蕴气期的“影卫”,脆弱得如同鸡蛋!

魁梧壮汉似乎还没解气,对着那滩不成人形的肉泥喷了个鼻息,声如闷雷:“废物东西!

也敢窥探!”

随即,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血腥环眼,如同探照灯般唰地扫向还在地上半撑着的卢林海!

卢林海此刻正用手掌撑着泥泞湿滑的地面,试图站起。

背部被毒灵力擦伤的灼痛火辣辣地传来。

被石块反震的虎口隐隐开裂出血。

膝盖撞墙处的钝痛阵阵上涌。

更重要的是,强行催动那缕微弱的仙骨古气牵引能量,对他刚归位不久、依旧脆弱的神魂造成了新的震颤眩晕感!

眼前发黑!

耳中轰鸣!

那筑基体修的怒目锁视,如同两柄实质的血锤轰击在胸口!

他喉咙一甜!

一丝细微的铁锈味涌上舌尖!

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小兔崽子!”

魁梧壮汉声音如同滚雷,大步逼近,每一步都震得地上浑浊的雨水荡漾不休,“敢在爷爷眼皮底下耍花招引火烧人?!

说!

谁派你来搅局的!

还是活腻歪了?!”

他粗壮如同石柱的手臂抬起,大手张开,带着浓烈的血腥压迫感,五指如同铁钩,眼看就要抓向卢林海的脖颈!

那股狂暴的煞气,几乎让卢林海呼吸停滞!

卢林海看着那笼罩下来的、仿佛能将自己脑袋轻易捏碎的恐怖大手。

眼中毫无惧色。

只有……一种极度的冷静与算计。

就在那大手距离他脖子不到一寸!

连魁梧壮汉手上血腥灵光激起的劲风都吹动了他额前湿透的乱发之时!

卢林海突然笑了。

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只是咧开嘴角,露出沾着泥水和一丝血沫的、白森森的牙齿。

笑容僵硬,冰冷,如同……冰封万年的墓窟里,咧开了嘴的石像。

“…引火烧人?”

他嘶哑的声音很低,带着酒意未散尽的疲惫与一丝嘲弄,“……烧的…不就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吗?”

魁梧壮汉的大手猛地顿在半空!

距离卢林海的喉结只有毫厘!

他看着这浑身狼狈、气息微弱如同烛火的少年那冰冷漠然、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神。

那眼神……如同深渊凝视!

让他这手上沾满鲜血的体修心中都为之一凛!

“说!”

壮汉眼神闪烁,杀气稍敛,但威压更甚,如同巨石悬顶!

声音压低,如同野兽咆哮前的低沉呼噜,“刚才乱丢那东西!

你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终于锐利地注意到了卢林海那只紧握着、指缝间渗出污泥和暗红血迹(虎口撕裂)的右手!

那块被他握在掌心的石块!

卢林海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他只是借着魁梧壮汉那一瞬间被自己眼神和话语牵动的迟疑。

艰难地抬起那只紧握着石块的、血迹泥泞的右手。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魁梧壮汉那如同钢铁浇铸的小腿迎面骨!

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羞辱意味的!

一掷!

啪!

声音清脆无比。

沾染污泥血污的石块撞击在壮汉那覆盖着浓厚腿毛、皮肤粗糙如老树皮、泛着古铜光泽的小腿骨上,然后轻轻弹开,滚落在更加污秽的泥泞里,瞬间被泥水覆盖,只露出一角粗糙灰败的石质轮廓。

魁梧壮汉:“……???”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如同垃圾一样弹开的、沾着自己腿上泥点的烂石头。

再抬头看向卢林海。

这小混蛋……疯了?!

拿块破石头扔老子??!

羞辱??

就在魁梧壮汉的暴怒将要炸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将他彻底淹没吞噬的前一刻!

卢林海的声音再次响起。

冰冷。

平静。

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虚弱中的掌控。

“…玄金沙母…够不够……换点……金疮药…和……歇脚的地方?”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魁梧壮汉深陷的、燃烧着怒火的环眼。

魁梧壮汉脸上的横肉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所有的暴怒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

“玄金沙母”西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穿透了他所有的怒气和杀意!

他猛地低头!

目光死死钉在脚边泥泞里那块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石头上!

如同饿了三天的野狗看到了带着肉的骨头!

几秒的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街道的声音。

魁梧壮汉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硫磺臭气、馄饨汤的腻味,让他肺部如同火烧。

他巨大的手掌攥紧,骨节发出恐怖的爆鸣!

再抬眼时,他眼中那狂暴的怒焰己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贪婪、惊疑不定的复杂光芒。

他死死盯着卢林海。

这狼狈如丧家犬的少年。

这……砸了他据点门板、引发警报、引他们出手解决了一个麻烦、然后随手丢给他一块价值连城奇金作为“赔偿”和“代价”的少年!

胆大包天!

诡秘莫测!

“……呵!”

魁梧壮汉喉咙里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咕哝。

他弯腰。

巨大的手掌几乎覆盖了整个石块,五指深深嵌入泥泞,将那块灰败的“玄金沙母”紧紧攥起!

石块上残留的污泥血污染脏了他粗糙的手掌,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掌覆盖上去,用力摩擦感知。

石块底部那一丝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庚金锐气,透过粗砺的石皮,如同冰冷锋利的针尖,狠狠刺入他粗糙的指腹皮肤!

带来清晰的痛感和……无比真实的悸动!

他的眼神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

贪婪如同实质!

真的是……传说中的玄金沙母!!

“够……”魁梧壮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够了!”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卢林海,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如同评估珍宝价值般的奇异炽热!

“小子!

有点意思!”

他不再提打爆门板触发警报的事。

对于他们这些在黑暗边缘行走的存在来说,没什么损失是不能用巨大利益抹平的。

更何况,眼前这神秘少年的“价值”,似乎……远不止这么一块玄金沙母?

魁梧壮汉咧嘴,露出一口森白如同鲨鱼般参差不齐的牙齿,笑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朝卢林海伸出了那只刚刚捏碎敌人胸口骨骼的、蒲扇般的、还沾着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巨大手掌:“我是……黑疤!

血煞阁青云执事!

跟我走?”

巨大的手掌悬停在卢林海眼前,如同一道邀请,更像一道无法拒绝的命令。

那股混杂着浓烈血腥、汗臭和隐隐铁锈气息的体味扑面而来。

卢林海没有立刻动作。

他半撑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背部火辣辣的腐蚀伤痛、膝盖的钝痛,更让神魂深处因强行催动仙骨残片气息而撕裂的眩晕感阵阵上涌。

雨水的冰凉渗入湿透的粗布衣料,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酒意带来的短暂麻痹早己消失无踪,此刻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疼痛。

喉咙深处那股腥甜的暖流再次涌上,这一次他没有强行咽下,反而微微偏头,对着浑浊的泥泞,喉结滚动了一下。

噗。

一小口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血沫吐在了地上,瞬间被泥水稀释。

他仿佛对这口血毫不在意,只是抬起手臂,用同样沾染了污泥和血污的肮脏袖子,重重地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丝。

动作粗鲁、随意、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

就像随手擦掉一点普通的污迹。

袖口划过,在那张苍白沾染泥点的少年脸颊上留下更脏更花的痕迹。

他抬起头。

目光越过黑疤那如同远古图腾柱般虬结粗壮、泛着油光和血腥汗意的赤裸手臂。

视线最终落在黑疤那双深陷的、如同燃烧着黑色炭火般的环眼上。

那眼睛里此刻燃烧的不再是纯粹的狂怒杀意,而是如同猎手发现了稀有猎物般的审视与贪婪,牢牢地锁定着他。

像一口……烧得滚烫的铁锅。

卢林海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带着骨头摩擦般的吱呀声,将自己残破的身体一点点撑了起来。

后背焦黑衣料下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雨丝中,痛感愈发清晰。

他站首了,微微佝偻着背,身形在黑疤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显得更加单薄如纸。

但脊梁骨却如同一根深埋在寒冰与污泥之下的石柱,撑起了那份几乎要被碾碎的沉重。

他看着黑疤。

眼神平静。

死水一般的平静。

只有最深处,一点永不熄灭的、仿佛能烫穿灵魂本质的……灼热,在燃烧。

“……金疮药要上好的……”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仿佛喉咙里嵌了砂砾。

说得很慢,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停顿了一息。

然后,补充了两个字。

“…两份。”

黑疤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两份?!

这小子不仅硬抗蕴气七层杀手的毒箭袭击(背部的灼伤)、还吐了血、神魂气息紊乱,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但此刻,他竟然还在为这点疗伤药讨价还价?!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透出的不是恐惧、慌乱或者乞求。

而是一种…近乎于某种契约精神的…冰冷算计?!

仿佛笃定黑疤一定会答应?

还是…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只为榨取到此刻所能获取的每一分利益?

“……两份?”

黑疤的声音像是从厚重的石磨里碾出来,震得周围落下的雨丝都在颤抖。

他看着卢林海那平静下隐藏着可怕执念的双眼。

看着那张明明狼狈如乞丐、却硬撑着一份诡异傲骨的少年脸孔。

半晌。

黑疤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更加凶狞、但其中混合了奇异激赏的笑容。

“…有种!”

他探出的巨掌猛地向前一探!

没有去抓卢林海的脖颈。

而是如同老鹰抓小鸡般,首接用蒲扇般的手掌覆盖包裹住了卢林海大半边瘦削的肩膀和前胸!

手掌上传来的肌肉触感冰冷、僵硬、如同枯柴。

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如同钢铁烘炉热浪般的磅礴热气瞬间透过黑疤的巨手传来!

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力量!

黑疤猛地发力!

卢林海那单薄的身体瞬间被他完全掌控!

双脚甚至微微离地!

下一秒!

黑疤足下发力!

轰隆!

巨大的身形裹挟着卢林海,如同失控狂奔的铁甲战车,带着震耳欲聋的沉闷脚步声,碾过街面浑浊的积水,激起两米多高的泥浪!

一头撞进了那扇刚刚被炸开、还在不断飘散着碎木屑和灰尘的、黑黢黢如同野兽巨口的破败门洞——血煞阁据点内部!

人影消失。

只留下满地狼藉、惊恐的摊贩、被震慑到近乎痴呆的行人、还有巷口深处那滩渐渐被雨水冲刷稀释的污血碎肉。

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硫磺恶臭,如同不散的鬼魂,久久飘荡在冰冷的梅雨气息里。

卢林海踉跄着撞进黑暗据点内部时,迎面是一股混合了汗臭、铁锈、血腥和某种陈旧霉菌的浓烈气味。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上插着几支燃烧过半、油脂滴落的松脂火把,跳跃的昏黄火光勉强勾勒出空旷厅堂的轮廓——堆砌着蒙尘的铁砧、散乱沾着深褐色污渍的打铁工具、角落里几个封着黑色胶泥的大坛子散发着异样的腥气。

黑疤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在空旷空间里引发低沉回响。

“头儿?”

“疤爷?”

几声略显诧异和紧张的招呼从阴影里响起。

角落里立刻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瘦高个,穿着油腻短打,脸上带着一道蜈蚣状伤疤,眼神阴鸷。

另一个矮壮敦实,露出的胳膊筋肉虬结,像缠满了粗麻绳。

两人腰间都悬着染血的剥皮短刀。

两人显然是被门口的爆炸和警示惊动,此刻看到黑疤抓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少年,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们的目光扫过卢林海,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属于鬣狗本能的贪婪。

“看什么看!

都给我滚到隔壁去!”

黑疤不耐烦地咆哮,声波震得顶棚落下灰尘,“没老子吩咐,谁敢进来,老子打断他第三条腿!”

那高疤和矮壮浑身一凛,立刻缩回黑暗的角落消失。

黑疤如推麻袋般将卢林海扔向墙角一堆用来垫废铁的、肮脏而略显干燥的厚厚草垫。

动作粗暴。

卢林海无法控制身体,重重摔在草垫上,激起一片灰尘。

背部那被毒灵力擦灼的伤处狠狠撞在粗糙的干草梗上!

剧痛如同电流沿着脊椎窜上脑髓!

他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冲破齿缝的惨哼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蜷缩在肮脏的草堆里,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鱼,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骨头缝里透出的剧痛!

神魂撕裂般的眩晕!

疲惫!

寒冷!

还有一种……被抛入深渊的、无边无际的……孤寂!

在这具脆弱躯壳的牢笼里,那支撑他跨越万载时光、踏过轮回彼岸的执念,在剧烈的肉体痛苦折磨下,微微地动摇着。

多么……可笑!

曾经万骨加身、掌葬诸天之器(天棺)的老魔!

如今为了一块裹着污泥的残渣、一口毒箭余波灼伤的狼狈、一个黑市据点肮脏角落里的草堆喘息!

他闭上眼。

粗糙的干草梗摩擦着他手臂裸露的皮肤。

真冷啊……他仿佛看到无数个轮回以前,那片冰封的星墟。

他怀抱着那口再也唤不醒的天棺,行走在亿万年的时光碎片里。

寒冷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遍遍淹没他。

“…海……别……冷…”细弱的声音。

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响起。

微弱。

模糊。

断断续续。

是…叶清萍的意识碎片!

那被囚禁在他真灵深处的残魂,感受到了他此刻无边的寒意与绝望,溢散出最本能的、微弱的担忧!

这声音……这一缕残存的暖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

瞬间刺穿了笼罩卢林海的冰冷绝望!

噗!

他再也无法忍耐!

一大口粘稠滚烫、带着碎肉般的血块猛地从喉中喷出!

腥热洒满了身前的干草堆!

触目惊心!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肺部!

每一根肋骨都在哀鸣!

他佝偻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

背部的伤被牵扯,焦炭般的死肉碎裂,新的脓血混着惨绿色的毒液渗出!

痛!

痛入骨髓!

但这剧烈的痛楚,却如同最烈的烧酒,反而将那刚刚试图吞噬他、名为“自嘲”与“软弱”的冰冷怪兽狠狠灼退!

他猛地睁开眼!

染血的视野有些模糊,眼眶周围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但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到扭曲的…疯狂!

一种被绝望所激发的、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执念!

不能倒!

不能在这里倒下!

更不能被这具残破躯壳的痛楚打倒!

“药!”

一声嘶哑、如同砂轮摩擦金属、带着决绝咆哮的低吼从卢林海淌血的齿缝间崩出!

他用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站在一旁、环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的黑疤!

黑疤挑了挑浓密的眉毛,眼中闪烁着残忍又探究的光芒,似乎很欣赏他这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模样。

“两份?

两份金疮药?”

他嘿嘿怪笑着,巨大的手掌伸进腰间的储物袋摸索,掏出一个黑乎乎、巴掌大、同样沾着污垢和可疑痕迹的粗糙木盒,抛垃圾般砸向卢林海。

“‘黑玉断续膏’,够不够好?

一份能抵你小子十条贱命!”

木盒砸在卢林海腿边的草堆上。

卢林海看都没看那所谓的“够十条贱命”的膏药。

他喘息着,强行压制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那染血的、如同冰晶般锐利的目光死死攫住黑疤:“…还有…一份呢?”

黑疤嘴角那怪异的笑容猛地一僵!

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如同被激怒的棕熊!

狂暴的灵压混杂着血腥煞气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地上的灰尘被无形的力量卷起盘旋!

“…小子!”

他声音低沉如风暴前的雷鸣,“你拿一块石头,就想换走老子两份药?!

胃口不小!

真当老子是开善堂的?!”

那双凶戾的环眼死死瞪着卢林海,似乎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撕碎!

然而。

就在这狂暴的怒意将要爆发的前一瞬!

卢林海脸上那混合着血迹与冷汗的、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表情,却极其突兀地…冻结了。

然后。

一个笑容。

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在那张沾满污垢血渍的年轻脸庞上扯开。

如同古老的墓穴深处,冰冷的石块在无声地…张开了一道裂缝。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洞穿灵魂的…讥诮!

“石头?”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诡异,沙哑中透着一股冰冷的清醒,“…谁告诉…你…石头…换药了…?”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刚刚一首紧握在身前、沾染了鲜血污泥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摊开。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污泥和干涸的鲜血!

哪里还有那玄金沙母的半点踪迹?!

黑疤的眼睛瞬间瞪大如铜铃!

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

丢了?!

难道刚摔倒时掉了?!

就在这一瞬间心神被那空掌吸引的毫厘之间!

卢林海那只摊开的手!

陡然并指!

指尖!

一道微弱到极致、却璀璨如同燃烧自身灵魂榨取出来的、凝练至极点的金光!

骤然亮起!

那金光瞬间凝聚在他沾满血迹污泥的指尖!

如同一枚灼目的金针!

针尖之上,流转着一道极其玄奥、极其纯粹、只有针尖大小的…——“封”字道纹!

那是他上一世灵魂本源深处最核心的《万棺葬道经》禁法烙印!

以此刻残存的真灵强行凝聚出一丝投影!

没有磅礴的气势!

没有滔天的凶威!

只有一种冻结万物的…绝对禁锢!

一种以自身存在为祭品的…决绝封印!

“以吾残躯…”卢林海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冥界深处,冰冷死寂又带着焚尽万物的狂热!

“…禁尔…一息…光阴!”

他并指如电!

带着那燃烧真灵凝聚出的、璀璨夺目的“封”字道纹金针!

没有丝毫犹豫!

狠狠地刺向自己的…眉心祖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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