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你满身鲜血。我满身花香。再见时，你一身龙袍。我满眼自由。
1.我第一次见到沈砚时，他正蜷缩在我家篱笆外的紫藤花架下。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
打湿了他月白的锦袍下摆，也打湿了他鬓边的碎发。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脸色白得像宣纸，
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刚呕过血。我提着刚采的草药从后山回来，
竹篮里的艾草沾着泥腥气，与他身上清苦的药香撞在一起。喂，你挡路了。
我踢了踢他垂在地上的衣摆。他睫毛颤了颤，缓缓抬眼。那是双极好看的眼睛，
瞳仁像浸在水里的墨石，只是此刻蒙着层雾气，透着病骨支离的脆弱。抱歉。
他声音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散了。我这才发现他后腰洇开的血迹，暗褐色的，
在月白锦袍上触目惊心。篱笆这边是我住了十几年的茅屋，篱笆那边是座荒了许久的宅院。
据说前几年住过位不得宠的皇子，后来就再没人见过。你是那边的？我朝隔壁歪了歪头。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咳了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我皱了皱眉，放下竹篮蹲到他身边，伸手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麻，
比我昨天在后山遇到的那只被蛇咬了的兔子还要烫。死不了就起来。
我拽着他的胳膊往茅屋拖。他骨头轻得像片叶子，
我几乎不费力气就把他扔到了我的木板床上。茅屋很小，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灶台，
墙角堆着我晒干的草药和采集的种子。他躺在我的床上，锦袍与粗布褥子格格不入，
像幅被揉皱了的工笔画。我翻出草药捣碎，又找出块干净的布条，
回头时看见他正盯着我窗台上的盆栽。那是株野兰，花瓣紫中带蓝，
是我上个月从悬崖上挖来的。好看吧？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城里的花匠说这是珍品，
想拿十两银子买，我没卖。他的目光从兰花移到我脸上，轻声问：为何不卖？
卖了它就得被困在花盆里，哪有在悬崖上自由。我一边说一边把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他闷哼了一声，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没再出声。包扎好伤口，我给他灌了碗退烧药，
是用金银花和柴胡熬的，苦得我自己都皱眉头。他却面不改色地喝了，
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股矜贵气。我叫青芜。我坐在桌旁啃野果。你呢？
他沉默了片刻，砚石的砚。沈砚？我咂摸了下这两个字，跟石头似的，
难怪这么硬邦邦。他嘴角似乎牵了牵，像是要笑，却被一阵咳嗽打断。接下来的日子，
沈砚就在我家住了下来。他身子弱，稍微动一动就喘，
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看我养的那些花草。我给他换草药时，发现他后腰的伤口是利器所伤，
边缘整齐，不像是山野里的野兽弄的。你得罪人了？我用布巾擦着他背上的药汁，
他背上没什么肉，能清晰地摸到脊椎的弧度。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是宫里的人？我又问。我虽住在城外，却也听说过皇宫里的龌龊事。去年冬天，
我去城里卖草药，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当今太子与二皇子是双胞胎，只是二皇子自幼体弱，
养在宫外，鲜少有人见过。沈砚的肩膀僵了僵，没说话。我撇撇嘴，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从不说我爹娘是谁，他也不用说他来自哪里。天气好的时候，
我会扶他到院子里晒太阳。我家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植物：薄荷沿着墙角爬，
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还有几株桃树，是我刚来时栽的，如今已经能结出甜津津的果子。
沈砚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本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给他镀上了层金边。我蹲在他脚边翻土，种我刚采来的虞美人种子。这些花，你都认识？
他忽然问。当然。我得意地数给他听，这是紫苏，能去腥；那是萱草，
能安神；墙角的是忍冬，冬天也开花……他听得很认真，
墨石般的眼睛里映着院子里的姹紫嫣红，渐渐有了些生气。我以前住的地方，
只有牡丹和芍药。他轻声说，园丁每天修剪，不许它们乱长。那多没意思。
我撇撇嘴，花要自由自在地开才好看。他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你说得对。他开始跟着我学认草药，
学分辨哪些果子能吃，哪些草有毒。他学得很慢，常常记混，但很耐心。有一次，
他把毒藤当成了何首乌，我敲着他的脑袋骂他笨蛋，他只是红着脸，低声说下次不会了。
他的身体渐渐好转，能陪我走到后山脚下。我教他怎么听鸟叫分辨方向，
怎么看树皮判断树的年龄。他学得很认真，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不再像刚来时那样随时会碎掉。那天我们坐在溪边看鱼，溪水清澈，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他忽然说：青芜，谢谢你。谢我什么？我正忙着用草叶编蚱蜢。
谢谢你……让我觉得，活着是件有意思的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我心里，
漾起圈圈涟漪。我手一顿，草叶划破了手指，渗出点血珠。他立刻伸手想帮我，
却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赶紧按住他：别动，我自己来。
他看着我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耳尖微微泛红，转过头去看溪水。阳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尖上，
像染了胭脂。日子就像溪水流淌，平静而缓慢。直到那天，
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闯进了我的茅屋。领头的是个面生的太监，尖着嗓子喊：二皇子殿下，
陛下有请。沈砚坐在竹椅上，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编的草戒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挡在他身前，手里攥着刚摘的野果，警惕地看着那些士兵：你们干什么？
太监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沈砚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青芜，让开。
他们是坏人！我想起他后腰的伤口，想起他夜里偶尔的咳嗽和低喃。他摇摇头，站起身。
那一刻，他身上的病气仿佛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威仪。
单薄的身影在士兵的簇拥下，竟有了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我跟你们走。走之前，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
士兵们带走了他，也带走了他放在桌上的那本书，却留下了那枚草戒指，掉在竹椅下，
被风吹得滚到了墙角。那天晚上，我坐在门口等了一夜。月光洒在院子里，野花开得正盛，
却没了那个看花的人。第二天，我去城里卖草药，
听到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太子殿下薨了，据说是被人下毒。我心里咯噔一下，
手里的草药掉在地上。从那天起，再也没人见过二皇子。城里的茶馆里，
说书人开始讲新的故事，说太子殿下大难不死，只是受了些风寒，如今正在宫中静养。
我依旧每天上山采药，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窗台上的野兰开了又谢，
他坐过的竹椅上落了层灰，墙角的草戒指被我捡起来，放在了贴身的荷包里。三年后的秋天，
我正在后山挖冬笋，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喧闹声。我爬上山坡往下看，
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我家茅屋前，为首的是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四匹白马拉着，
车帘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一个穿着锦袍的太监朝山上喊：青芜姑娘，陛下有请。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锄头掉在地上，砸到了脚边的冬笋。陛下？我被请上了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锦缎，角落里燃着熏香，与我身上的泥土味格格不入。车窗外，
景物飞速倒退，茅屋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皇宫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红墙黄瓦，
飞檐斗拱，却处处透着压抑。侍卫领着我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一座大殿前。殿门打开，
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坐在宝座上。他比三年前高了些，脸色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威严。
那双墨石般的眼睛看向我时，带着熟悉的温柔。青芜。他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站在殿中央，看着他身上的龙袍，忽然明白了。太子死了，他们把沈砚接回来，
让他做了替身。你……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是沈砚，还是陛下？他走下宝座，
来到我面前。龙袍很沉，压得他步伐有些慢。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递到我面前。
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一株兰草。我记得你喜欢兰花。他说。我没接玉佩，
只是问：你还记得后山的溪吗？他的眼神暗了暗，记得。还记得草戒指吗？
他的手指颤了颤，记得。那你还记得你说过，活着是件有意思的事吗？
我的声音有些抖。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外的风吹起我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青芜，
我现在是皇帝了。所以呢？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自由。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在宫里住了下来，他给我安排了最华丽的宫殿。宫里的人都喊我青芜姑娘，
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可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绫罗绸缎穿在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