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山口。
风一吹，嘴里就是一股土腥味，鼻子里是铁皮烧糊的焦臭。
那味儿很淡，可一钻进来，就黏在嗓子眼儿里，咳不出去。
刘明达把手里那沓被汗浸得发软的美金，第四次，往那个本地士兵的口袋里塞。
动作很慢，带着点讨好的笑。
那个兵垂着眼皮，看都没看他，就跟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嘴角往下一撇，手腕子轻轻一抬。
刘明达就跟个破麻袋一样，一屁股坐地上了。
绿色的美金撒了一地，在黄沙里，脏得没法看。
周围几十双眼睛，就跟钉子似的，全钉在了地上那些绿票子上。
喉咙里咕咚一声，但谁都没动。
十几支黑洞洞的AK枪口就杵在三米外，枪管上还飘着一丝热气，是刚打过枪留下来的。
一个叫白可的女人，正死死地抱着一个金发的小孩。
她抱得很用力，后背上两片蝴蝶骨的形状，隔着薄薄的衬衫都能看见。
她那个高个子白人丈夫，就躲在她身后，两条腿筛糠一样地抖，停不下来。
白可闻到了空气里的焦臭，还有她丈夫身上那股子吓出来的酸汗味。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不敢吐。
她一动，怀里的小孩就可能没命。
远处，“砰”一声。
枪响了。
人群像是被看不见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往里一缩，更挤了。
角落里，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戴伟，手里的镜头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一句话：录下来，全他妈录下来。
这玩意儿，国内看不见。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把所有声音都撕碎了。
“不对！名单不对！”
声音是从联络点的破帐篷里传出来的。
一个戴眼镜的志愿者，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手里死死攥着两张纸。
一张是打印的，一张是手写的，纸边都被他捏烂了。
他眼球上全是血丝，指着那张打印名单上的一个空白地方，嗓子都劈了。
“这里！被人用笔划掉了！我昨天核对的时候，名字还在这儿！”
他举起那张手写的纸。
“这张官方名单上……少了一个人！但那个人，已经上飞机走了！”
人群“嗡”的一声炸了。
上飞机走了？被人顶了？
这两个词跟火星子一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每个人都低头看自己手里那张捏出汗的登机凭证，怀疑它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医疗点，林书念医生正低头给一个本地小孩包扎小腿。
弹片划开的口子，肉都翻了出来，那孩子一声不吭，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刘明达从地上爬起来，脸上一道蹭破的血印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挤到林书念面前，眼睛里的凶光能把人活吞了。
“林大夫！你他妈还有心思管这个野种？”他一指那个孩子，“我们的名额被人顶了！你还有药给他们用？”
林书念抬起头，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他是孩子。”
“去你妈的孩子！”刘明达的声音全变了调，“在这里，能喘气的都是敌人！这药，是我们中国人的！”
林书念没理他，低头继续手上的活。
她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一直没说话的女翻译——罗秋雁。
她正趁着没人注意，从那个发疯的志愿者脚边，捡起了一小片被撕烂的纸角，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她的动作很快，但林书念看见了。
螺旋桨搅动空气，发出让人牙酸的嗡嗡声，忽高忽低，听着随时要散架。
一架破飞机在土跑道上颠了三下，总算停稳了。
舱门一开，下来一个人。
姜之远。
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夹克，一个帆布包，带子已经磨毛了。
他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来收尸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从左到右，把山口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一寸一寸地扫了一遍。
像屠夫在看自己的肉。
他拿出卫星电话，拨号。
“我到了。”
对面是嘶嘶拉拉的电流声，说话的人很急：“之远，情况比报告的糟。我们内部，有条蛀虫。一份名单被泄露，还被改了。你这次的任务，不只是带人回来。”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还要把那只鬼，给我揪出来。”
“知道了。”
姜之远挂了电话，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好像“抓鬼”这两个字，跟“吃饭”没什么区别。
一辆破吉普开过来，司机穆罕默德是个胡子拉碴的本地人，一路上嘴巴都像是缝上了。
车越往山口开，那股子焦糊和酸臭味就越往鼻子里钻。
姜之远走进那个快被风吹散架的帐篷。
卢奇，安保队长，前武警出身，一身横肉配着一脸煞气。
他正用膝盖死死顶着一个想冲进去抢名单的男人的后背，那男人脸憋得通红，还在挣。
“新来的头儿？”卢奇看见姜之远，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跟刮骨刀似的。
“就一句话，让不让下狠手？”他下巴朝外面点了点，“这帮刁民，不打断几条腿，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姜之远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行。”
“不行？”卢奇气得笑了出来，“那你说怎么办？跟他们讲道理？你信不信你前脚讲完，后脚他们就能把你生吞了！”
“枪口，一致对外。”姜之远说，声音不高，但一个字一个字砸得很实。
“那对内呢？”卢奇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对内，用脑子。”
卢奇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三秒，然后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
“读书读傻了吧。”
姜之远没再看他，转身走出帐篷。
卢奇盯着他的背影，对着旁边的翻译罗秋雁，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罗秋雁看见了，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褪了，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两个字是：“做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