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念。
十二岁之前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像爸爸书房里那个花瓶一样精致、昂贵且不容侵犯。
那个花瓶是爸爸的命。
它不是什么古董而是爸爸亲手做的。他是国内顶尖的陶艺大师清高孤傲那个青花缠枝莲纹瓶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拿过国际大奖有人出七位数他都没卖。
它摆在客厅最显眼的玄关柜上像一个需要全家供奉的贡品。
爸爸的规矩是家里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它三步之内。
我妈刘云也一样。
我妈是个很美的女人但她很怕我爸。她就像那个花瓶的附属品精致易碎但没有灵魂。她这辈子唯一的工作就是把我爸林国栋伺候好。
我爸的脾气就像他烧窑的火一点就着而且无法控制。
那天下午是一个周三我因为感冒提前放学回家。
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味。我妈刘云正哼着小曲端着一个汤盅从厨房出来脸上是那种即将邀功的、讨好的笑容。
念念回来了？快去洗手爸今天难得回来吃饭妈炖了他最爱的老火鸡汤。
我点点头正要回房间悲剧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我妈为了抄近路没有绕开玄关而是试图从那个花瓶旁边挤过去。
也许是刚炖完汤她的手有些发软；也许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滑了一下。
总之她哎呀了一声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下意识地想去扶那个玄关柜但她手里还端着滚烫的汤盅。
汤洒了淋了她一手。
她吃痛地尖叫起来手猛地一缩撞向了那个她本想扶住的柜子。
哐当——！
那个声音清脆得像冰层断裂。
我爸的命那个青花缠枝莲纹瓶从一米多高的玄关柜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瞳孔放大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没有去看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青白色的碎片。
不不她喃喃自语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我站在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我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完了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那堆碎片像一个狰狞的嘲笑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我妈在地上坐了足足有五分钟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雕像。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我。
那是我十二年来从未见过的眼神。
不再是那个温柔的、会给我做饭的妈妈。那是一种溺水的人在即将沉没时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而扭曲的眼神。
她的嘴唇哆嗦着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我看不懂。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念念
妈？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她尖叫一声制止了我。
她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通红的手在围裙上疯狂地擦着。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四点半。
五点我爸林国栋会准时到家。
怎么办怎么办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客厅里转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会打死我的他真的会打死我的
我爸真的会。
上一次我妈只是没给他那件获奖的衬衫熨烫平整他就当着我的面把一整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了我妈的脸上。
而这一次碎掉的是他的命。
我不敢想象后果。
我妈的目光在客厅里疯狂地扫视最后又一次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念念她忽然朝我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肩膀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我的肉里念念你帮帮妈妈你一定要帮帮妈妈
我我怎么帮？我害怕得发抖。
待会儿待会儿你爸回来了你就她死死地盯着我眼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你就说是你打碎的好不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
是你！是你放学回来书包不小心甩到了花瓶是你不小心的！她抓着我疯狂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像是在给我排练台词。
不不是我我本能地抗拒。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妈打了我。她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我。
林念！你是不是想看我死！她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爸打我你以为他不会打你吗？你是个孩子他顶多骂你两句！可我呢！我会没命的！
她的逻辑是那么的混乱却又那么的清晰。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进我的手里：念念妈妈求你了只要你认了妈明天就带你去买你最想要的那个芭比娃娃好不好？就这一次帮妈妈这一次
她哭了。
眼泪顺着她漂亮的脸蛋滑落那么的楚楚可怜那么的让人心碎。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再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我害怕极了。我怕我爸的怒火但我好像更怕我妈此刻的眼泪。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或者摇头。
玄关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咔哒。
我妈的身体瞬间僵直。
那个烧窑的恶魔回来了。
2. 是她干的！那根指向我的手指
我爸林国栋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妈刘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跪着帮他换鞋也没有递上热毛巾。
客厅里一片死寂。
刘云？他皱着眉声音低沉带着一天工作后的疲惫和不耐。
老老公你回来了我妈的声音像蚊子哼。
林国栋换好鞋一抬头视线越过我妈僵硬的背影落在了那堆青白色的碎片上。
那一秒我感觉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林国栋没有动。
他就站在玄关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堆碎片。
他不说话比他咆哮更可怕一万倍。
我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正在积聚的、毁天灭地的风暴。
谁干的。
他开口了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妈的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
我问你是谁干的！林国栋的音量陡然拔高像一声炸雷！
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就是这个动作暴露了我的位置。
林国栋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越过我妈钉在了我的身上。
林念？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今天不是生病请假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妈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霍然转身抬起手用那根因为恐惧而颤抖的食指笔直地指向了我。
是她！
她的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仿佛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是她干的！
她完美地续上了她刚才给我排练的剧本：这个死丫头！放学回来不好好写作业把书包甩来甩去！我刚炖好汤一出来就看到她把花瓶给给
她演得太好了。
眼泪、时机、台词完美得无懈可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妈这辈子最出色的作品不是她炖的汤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演技。
我爸林国栋的目光从我妈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不再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
那是一个暴君在审视一个即将被处决的囚犯。
念念他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是你吗？
我拼了命地摇头。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语无伦次我看向我妈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妈妈你快说啊不是我
我妈刘云却在我的目光下哭得更伤心了。
她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林国栋的胳膊哭倒在他的怀里：老公你别怪念念她不是故意的她还是个孩子要怪就怪我怪我没看好她呜呜呜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她看似在为我求情实际上却用一种自我牺牲的姿态彻底坐实了我的罪行。
她甚至把我求救的目光都变成了你快帮我顶罪的威胁。
好一招以退为进。
好一个慈母的形象。
我爸林国栋这个在外面精明得像头狼的男人在家里却对我妈这套表演深信不疑。
他轻轻拍了拍我妈的背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罕见的温柔：你别哭了不关你的事。
他推开我妈一步一步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到他解开了自己袖口的扣子一圈一圈地把袖子挽了上去。
这是他要动手前的标准动作。
爸爸真的不是我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绝望的颤抖是妈妈是妈妈她自己
住口！
林国栋一声暴喝打断了我。
他英俊的脸上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你这个孽障！撒谎！你居然还敢撒谎！还敢污蔑你妈！
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哭着喊了出来就是妈妈干的！她怕你打她！她让我顶罪！她还打了我一巴掌！不信你看我的脸！
我指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左脸。
林国栋的目光扫过我的脸颊那上面确实有一个淡淡的红印。
我妈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我以为我抓到了证据。
但我太天真了。
我妈刘云这个我认识了十二年的女人她的武器库里永远有我意想不到的杀招。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公！她凄厉地喊道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她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冰冷的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是我没教好孩子！是我让念念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学会了推卸责任！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当妈的失职！你打我吧！别打孩子！
她不是在认错。
她是在用自残的方式来证明我的谎言是多么的恶毒。
她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谎言这个标签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这一招比刚才的指控狠一百倍。
林国栋彻底被激怒了。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我妈的自残给烧光了。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好好好一个林念！他咬牙切齿你妈为了你都这样了！你还不知悔改！你这个小畜生！我今天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撒谎！
他一把抄起旁边那个用来放雨伞的实心的红木桶。
爸！不要！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但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跑得过一个盛怒的成年男人。
他只用了一步就追上了我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狠狠地掼倒在地。
啊——！我疼得尖叫起来。
老公！不要啊！我妈扑了过来但她不是来救我的。
她是来抱住林国栋的胳膊的。
别为了这个孽障气坏了身子啊！老公！她哭喊着那力道与其说是在阻拦不如说是在助威。
滚开！
林国栋一脚踹开她高高地举起了那个红木桶。
我让你撒谎！
我让你污蔑你妈！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那张扭曲的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噩梦。
那个沉重的木桶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左腿小腿上。
咔嚓。
那是一声很清脆的比花瓶碎裂时更清晰更刺耳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