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打掉，这件事不许再提。"周建国头也不抬地签着文件，仿佛在处理一份普通的军务。
我捧着刚拿到的化验单，手指发白。"建国，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说了，不要。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冷得像冬天的冰，"苏晚，别任性。"任性？
我怀了他的孩子叫任性？1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我坐在长椅上，
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怀孕六周。六周，一个小生命已经在我肚子里扎了根。
"苏晚同志？"护士小声叫我。我起身，腿有些发软。
刚才周建国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孩子打掉，这件事不许再提。二十八年的人生，
我头一次觉得如此绝望。回到家里，周建国还在书房处理文件。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我推开书房的门。"建国。""嗯。
"他连头都没抬。"我想再跟你谈谈孩子的事。"钢笔在纸上停住了。周建国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让我心动的眼睛此刻冰冷得让人害怕。"苏晚，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声音有些颤抖，"你就一点都不想要吗？""想要？
"周建国冷笑，"我现在正值事业上升期，要孩子只会拖累我。
而且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够好吗？"不够好？我环顾四周，这套分配的大院房子，
进口的家具，还有我身上穿的从上海买回来的裙子。从物质上看，确实很好。
可是有什么用呢？"建国，我已经二十八了，再不要孩子...""那就别要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我心上，"苏晚，你是军人家属，应该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
我的事业就是大局。"大局为重。这句话我听了五年。为了他的大局，我放弃了自己的工作。
为了他的大局，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在各种军官太太聚会上小心翼翼。为了他的大局，
我甚至学会了做他爱吃的红烧肉，尽管我自己根本不吃肉。现在，为了他的大局，
我还要杀死我们的孩子。"如果我不同意呢？"我咬着牙问。周建国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苏晚，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明天上午九点，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医生。"约好了医生？
他什么时候约的？我们才刚刚知道怀孕的消息，他就已经..."你早就决定了。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从我告诉你怀孕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决定要打掉这个孩子。""是的。"周建国很干脆地承认了，"苏晚，
我们结婚五年，我以为你已经了解我了。我这个人很现实，孩子对我现在来说就是累赘。
"累赘。他说孩子是累赘。我捂住肚子，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在颤抖。"建国，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也许就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呢？""爱情？"周建国站起来，
整理了一下军装，"苏晚，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谈什么爱情？我娶你是因为你合适，
你嫁给我也是因为我的条件不错。大家各取所需，这样不挺好吗？"各取所需。
原来在他眼里，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我从他这里取到了军官太太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他从我这里取到了一个知书达理的贤内助。至于爱情，从来就不存在。
"那如果我坚持要这个孩子呢？"周建国走到门口，头也没回。"那你就自己养。
"门被重重关上，我瘫坐在椅子上。自己养。他说得轻松，可是在这个年代，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带着孩子，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我想起了隔壁院子的刘嫂子，
因为丈夫出轨离婚后，带着两个孩子过得有多艰难。连买菜都要精打细算，
更别说孩子的教育问题了。但是，难道就因为害怕，我就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夜里，
周建国回房间很晚。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听着他轻手轻脚换睡衣的声音。"苏晚，
我知道你还醒着。"他在床边坐下。我没有睁眼。"明天的事情，你最好配合一点。
医生是我们军区医院的，很可靠，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后遗症。他居然还在担心后遗症。
可是心理上的创伤呢？一个女人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这种痛苦他想过吗？"建国。
"我终于开口，"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黑暗中，他沉默了很久。"苏晚，爱是什么？
是两个人吃不上饭也要在一起？还是为了所谓的浪漫放弃现实？"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给了你别的女人羡慕的生活，这难道不是爱吗？""可是你不愿意给我一个孩子。
""因为孩子会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质量。"生活质量。我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个男人，
他把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包括我们的感情。"苏晚，明天九点，别让我难堪。
"说完这句话，他就侧身睡了。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我却彻夜未眠。天亮的时候，
我做了一个决定。2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就起床了。周建国还在睡，
我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个小包。几件换洗衣服，一些钱，还有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八点半，
周建国醒了。"苏晚，快点，要迟到了。"我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发。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但眼神很坚定。"建国，我不去。""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去医院。"我转身看着他，"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周建国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苏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很清醒。"我站起来，
"建国，这五年来，我为了你放弃了很多。我的工作，我的朋友，甚至我的自尊。但是这次，
我不能再退让了。""你疯了！"周建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知道如果你不听话，
会有什么后果吗？""什么后果？"我甩开他的手，"离婚吗？"他愣住了。"对，离婚。
"我笑了，"建国，我们离婚吧。""离婚？"周建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苏晚，
你知道离婚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现在正在竞争师级干部，
如果传出我们离婚的消息...""那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我拎起那个小包，
"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那我就不要你。""苏晚！"周建国彻底怒了，
"你威胁我？""不是威胁，是选择。"我走到门口，"建国，五年了，我累了。
这个孩子是老天给我的礼物，我不会放弃的。""你走了又能去哪里？"周建国冷笑，
"苏晚，你别忘了，离开了我，你什么都不是。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拿什么养孩子？
"这句话确实戳中了我的痛处。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是我的事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
我听到周建国在身后大喊："苏晚，你给我回来！苏晚！"但我没有停。
坐在去市里的公交车上，我摸着肚子，轻声说："宝宝，妈妈带你走了。从今以后，
我们相依为命。"车窗外，军区大院越来越远。那里有我五年的青春，
也有我五年的委屈和压抑。现在，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在市里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后，
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首先是离婚的事情。我必须尽快去法院起诉，
趁周建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其次是工作。我以前在纺织厂工作过，手艺不错，
也许可以找个相关的工作。最重要的是，我要保住这个孩子。晚上，
旅馆老板娘好奇地问我："小姑娘，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吗？"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家里人？现在我最亲的人，就是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了。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孩子冲我笑得很甜。"妈妈，我们一起加油！
"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挂着眼泪。但这次，是高兴的眼泪。3第二天一早，
我就去了法院。"同志，你确定要起诉离婚吗？"法院的工作人员很年轻，
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确定。""可是你们才结婚五年，而且你丈夫的条件那么好，
为什么要离婚呢？"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感情破裂，无法挽回。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证据？我想起了昨天早上的争吵，想起了周建国冷漠的话语。
"我们对于要不要孩子的问题有不可调和的分歧。"工作人员记录下来，
然后说："你需要准备一些材料，还要有两个见证人。另外，如果你丈夫不同意的话，
这个官司可能会很难打。"不同意？周建国肯定不会同意的。离婚对他的仕途有影响，
他怎么可能同意？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法院出来，我去了以前工作过的纺织厂。
厂长王师傅还记得我。"小苏？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嫁给军官了，过得应该很好吧？
""王师傅，我想回来工作。"王师傅愣了一下。"回来工作？为什么？
你在家里不是挺好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要离婚了。""离婚？
"王师傅吃了一惊，"为什么要离婚？""一言难尽。王师傅，我现在急需一份工作。
您看..."王师傅看了看我，眼神有些复杂。"小苏，你知道现在工厂的情况不太好。
而且你已经离开五年了，很多新的技术和设备你都不熟悉。"我的心一沉。
"不过..."王师傅话锋一转，"你以前的技术确实不错，而且人品也好。这样吧，
你先试工一个月，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正式录用你。""谢谢王师傅！""别急着谢我。
"王师傅提醒我，"工资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少。现在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而且..."他看了看我的肚子，"你现在这个情况，能干重活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才六周，还看不出来。"没问题的，王师傅。"当天下午，
我就开始上班了。五年没碰纺织机了，一开始确实有些生疏。但是很快就找回了感觉。
同车间的大姐们都很好奇我为什么回来。"小苏，你不是嫁得挺好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军官夫人多威风，怎么想起来干活了？"我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下班的时候，
我的手已经被纱线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但是心里却很踏实。这是我自己挣的钱，
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回到旅馆，老板娘见我一身疲惫的样子，关心地问："小姑娘，
你找到工作了？""嗯，在纺织厂。""纺织厂？"老板娘有些意外，"那活儿挺累的，
你能行吗？""能行。"我很肯定地说，"只要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再累我也能行。
""孩子？"老板娘这才注意到我的肚子，"你怀孕了？"我点点头。"那孩子他爸呢？
""离婚了。"老板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现在这个年代，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多难啊！"我知道难。但是再难，我也要坚持下去。晚上，
我躺在小旅馆的硬板床上，摸着肚子轻声说："宝宝，妈妈今天挣了五块二毛钱。虽然不多，
但这是妈妈的第一桶金。以后，妈妈会努力挣钱，给你最好的生活。"忽然，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晚！苏晚你在里面吗？"是周建国的声音。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苏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我没有动。"苏晚，你别闹了，跟我回家！
我们好好谈谈！"好好谈谈？现在知道要好好谈了？昨天的时候，
他可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苏晚，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老板娘被吵醒了，
出来劝架："这位同志，你们小两口有什么事回家说，别在这里吵，影响别人休息。
""她是我妻子，我有权利带她回家。"周建国的声音很冷。"可是人家不愿意跟你走啊。
"老板娘也不是好惹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强迫的？"周建国被堵得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但我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果然，第二天一早，
周建国就出现在纺织厂门口。4"苏晚，我们谈谈。"周建国穿着笔挺的军装，
站在纺织厂门口，引来了很多人围观。"这不是小苏的丈夫吗？长得真帅！""是啊，
军官就是不一样，这气质！""小苏真有福气，嫁了这么好的老公还出来工作，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我的脸有些发烫。"建国，你来干什么？
""接你回家。"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昨天的争吵从没发生过。"我不回去。""苏晚，
别闹了。"周建国上前一步，想要拉我的手，"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有多幼稚吗？
"我避开了他的手。"我很清醒，建国。我已经起诉离婚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什么？离婚？""小苏疯了吧？这么好的老公要离婚？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知道珍惜。"周建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苏晚，
你真的要在这里丢我的脸吗？""我没有丢你的脸，是你自己不要脸。"我的声音提高了，
"昨天你是怎么说的？孩子是累赘？我们的婚姻是各取所需？"围观的人群更加好奇了。
"什么孩子？"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我的肚子。"哎呀，小苏怀孕了！""怀孕了还要离婚？
这是为什么？"周建国意识到事情闹大了，赶紧想要拉我离开。"苏晚，我们回家说。
""不回！"我甩开他的手，"建国，我把话说清楚。我要这个孩子，如果你不要，
我们就离婚。如果你想要，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你选择吧。"周建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如果说不要孩子，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会有很大影响。
但是如果说要孩子，又违背了他的本意。"苏晚，这种事不应该在这里说。""那在哪里说？
"我冷笑，"在家里你是首长，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在这里，大家都是老百姓，
谁也不比谁高贵。""你..."周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王师傅出来了。
"小苏，怎么回事？"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情况。王师傅听完后，
看周建国的眼神就不太友好了。"这位同志，你既然娶了人家，就要负起责任。
现在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你不但不高兴，还要人家打掉？这像话吗？""这是我们家的事，
不用外人管。"周建国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外人？小苏现在是我们厂的工人，
就是我们的人。"王师傅毫不示弱，"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像你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指指点点："就是，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心怎么这么狠？""小苏，你别跟他回去，这种男人不值得。
"周建国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指责，脸色越来越难看。"苏晚，最后问你一次，
你跟不跟我回去？"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男人，现在在我眼里是那么陌生。
"我说过了，除非你想要这个孩子，否则我不会跟你回去。"周建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转身走了。背影看起来有些狼狈。王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苏，你做得对。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我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毕竟，那是我爱了五年的男人。
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刚才的事情。"小苏，你真的要离婚吗？""他条件那么好，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就是啊，现在这个年代，离了婚的女人很难再找到好男人的。
"我知道大家是好意，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谢谢大家关心，我意已决。"下午的时候，
有人来找我。"苏晚同志吗？我是军区政治部的。"来人穿着军装，看起来级别不低。
"我叫李政委。关于你和周建国同志的事情，上级很重视，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好工作。
"配合工作？"李政委，我和建国的事情是私人问题，不涉及工作吧？""苏晚同志，
你要知道，周建国同志现在正在竞争师级干部，这个时候如果传出家庭不和的消息，
对他的仕途会有很大影响。"所以呢？我就要为了他的仕途牺牲自己和孩子？"李政委，
我理解组织的苦心，但是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如果建国不同意，我们就只能离婚。
"李政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苏晚同志，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毁掉一个优秀干部的前途，值得吗？"自私？我为他牺牲了五年，
到头来要为了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下，就成了自私？"李政委，请问在您眼里，
一个女人想要自己的孩子，这个要求过分吗？""当然不过分，但是要考虑实际情况啊。
""那我的实际情况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要孩子了。如果我为了他的前途放弃了，
以后他还会给我要孩子的机会吗？"李政委被问住了。"苏晚同志，你再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我很坚决，"如果组织真的关心建国，就应该劝他接受这个孩子，
而不是劝我打掉。"李政委走后，我知道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但是我不后悔。有些底线，
是不能退让的。5一个月后，法院的传票下来了。开庭时间定在下周二。我坐在小旅馆里，
看着手里的传票，心情五味杂陈。这一个月来，我没有再见过周建国，但经常有人来劝我。
有他们单位的同事，有军区的领导，甚至还有我以前的一些朋友。
他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为了周建国的前途，希望我能够谅解。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一个女人失去自己的孩子，会有多痛苦。这一个月，
我的肚子明显大了一些。每天晚上，我都会摸着肚子跟孩子说话。"宝宝，再过几天，
妈妈就要和你爸爸正式离婚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不要怪妈妈，
妈妈实在是没办法了。"每次说到这里，我都会忍不住掉眼泪。不是因为舍不得周建国，
而是因为心疼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小生命还没出生，就要承受父母离异的痛苦。
但是我没有选择。开庭的前一天晚上，周建国来了。这次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便装。
看起来很憔悴，胡子都没刮干净。"苏晚，我们最后谈一次。"我开了门，让他进来。
小旅馆的房间很小，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我坐在床边。"建国，你想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