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个雪夜。毒酒入喉的灼烧感仿佛还在喉间徘徊,我猛地睁开眼,
手指下意识抓住胸前衣襟,大口喘息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锦被上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刺得我眼睛发疼。"公主?可是梦魇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转头看去,碧桃——我前世被宋衡活活打死的贴身婢女,
正完好无损地站在床前,手里捧着准备为我梳洗的温水。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还在,
十七岁的脸蛋上满是青春的朝气。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细腻,
没有后来因劳碌而生的茧子,没有为宋衡熬药留下的烫伤。腕上母后赐的羊脂玉镯温润如初,
而不是前世被柳如烟强行夺走时的残破模样。"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回公主,今日是三月十八,陛下在麟德殿设宴,
为您和宋驸马赐婚的日子。"碧桃笑着回答,眼角弯成月牙,"奴婢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我如遭雷击。三月十八。我十七岁那年。正是我人生走向万劫不复的开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确信这不是梦。我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开始的那一天。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宋衡新婚时的温柔体贴,
;柳如烟如何堂而皇之住进公主府;我怀胎五月时那碗堕胎药;最后那杯毒酒..."公主?
您脸色好差..."碧桃担忧地伸手想探我额头。我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
推开她的手:"无妨,更衣吧。"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
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娇艳——这是大梁昭阳公主李长宁最骄傲的年华。前世今日,
我在宴会上满心欢喜地接下赐婚圣旨,对宋衡含情脉脉,
却不知那俊朗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龌龊的心。"今日梳个简单发髻即可。
"我按住碧桃要往我发间插金凤步摇的手,"那支白玉兰簪子就好。
"碧桃诧异地看着我:"公主不是最爱华丽装扮吗?
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照我说的做。"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重活一世,
我岂会再为那负心人妆扮?白玉兰簪是母后遗物,前世被宋衡拿去讨好柳如烟。这一世,
我要它见证我的复仇。麟德殿张灯结彩,我踩着红毯缓步而入时,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列的宋衡——前世害我家破人亡的驸马。
他穿着湖蓝色锦袍,面如冠玉,正含笑望来。那笑容我曾以为温柔似水,如今看来虚伪至极。
前世我就是被这副皮囊迷惑,以为觅得良人。却不知他早在定亲前就与表妹柳如烟私通,
娶我不过是为了皇家嫁妆和他宋家的仕途。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却在掠过殿角时猛地顿住——萧沉。我的侍卫统领,前世为护我逃离宋家追杀,
身中二十七箭仍死守宫门的萧沉。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殿柱旁,一身玄色侍卫服,
眉目如刀削般锋利,身形挺拔如松。前世的最后一刻,我看着他浑身是血仍不肯倒下的背影,
发誓若有来世...眼眶突然发热,我急忙低头掩饰,向父皇行礼。
"昭阳今日怎么这般素净?"父皇笑着打量我,"朕记得你最爱那些金玉首饰。
"我垂眸浅笑:"儿臣昨夜梦见母后,她说女子德行为重,装饰为轻。"满殿哗然。
谁不知昭阳公主最厌女诫,往日太傅讲授时总要找借口逃课?父皇探究地看着我,
我坦然回望,手指悄悄抚过腕上玉镯——这是母后临终所赠,
前世被柳如烟强取时磕破了一角。宴席间,宋衡频频向我投来殷勤目光,我皆视而不见,
反倒借着饮酒的空隙,望向殿角的萧沉。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困惑地抬眼,
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又迅速低头,耳尖却微微泛红。前世我怎么没发现,
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卫,眼中藏着怎样的情意?"昭阳。"父皇忽然唤我,
"宋卿刚才提议婚后带你游历江南,你可喜欢?"我心中冷笑。
前世宋衡确实带我去了江南——用我的嫁妆吃喝玩乐,最后将我独自扔在客栈,
自己去会他的表妹柳如烟。"儿臣近来读《女诫》,深感女子当以贞静为主。"我声音清亮,
满殿可闻,"婚后自当以侍奉公婆、打理家务为先,游玩之事,不急一时。"殿中一片寂静。
宋衡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酒杯差点打翻。
他母亲宋夫人更是脸色铁青——前世这老虔婆没少折磨我,逼我晨昏定省,
稍有怠慢就罚跪祠堂。父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朕的昭阳长大了。"宴会结束,
父皇留下我说话。"昭阳,你今日不对劲。"父皇目光如炬,"可是对婚事有所顾虑?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儿臣昨夜梦见母后...她说,看人要看心。"父皇神色一动。
母后去世前曾为我和镇北侯世子指腹为婚,那世子十二岁夭折后,我才与宋衡定亲。
"圣旨未下,一切尚有转圜余地。"父皇意味深长地说,"朕的女儿,值得最好的。
"离开麟德殿,我故意绕道偏廊。果然,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稳健的脚步声——萧沉如影随形。"萧统领。"我突然转身,
"你觉得宋衡此人如何?"萧沉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问,愣了一瞬,
随即单膝跪地:"臣不敢妄议公主婚事。""本宫准你妄议。"他抬头看我,
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咬牙道:"宋公子...配不上公主。""为何?""上月十五,
臣在百花楼外见到宋公子的马车。"萧沉声音低沉,"还有...他府上那位表小姐,
并非表面那般单纯。"我心头一震。前世直到成婚半年后,我才知道宋衡有嫖妓的恶习,
而那时已怀了他的孩子,只能忍气吞声。至于柳如烟,更是装得温柔贤淑,
背地里却处处害我。"萧沉,从今日起,你亲自负责本宫的护卫。"我盯着他的眼睛,
"有些事,本宫需要查清楚。"他郑重点头,眼中是我前世忽略的忠诚。回宫路上,
我摸到袖中藏着的白玉兰簪——那是母后的遗物。上一世,这簪子被宋衡拿去讨好柳如烟。
这一世,我要所有负我之人,血债血偿。大婚前的日子,我闭门不出,
以研读《女诫》为由推掉所有邀约。前世那些闺中密友,后来不是冷眼旁观我的落魄,
就是成了柳如烟的座上宾。"公主,这是您要的宋家账册。
"碧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萧统领说,是从宋府西墙的狗洞偷送出来的。
"锦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本账册,封皮上沾着些许泥土。我翻开最上面那本,
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前世我被爱情冲昏头脑,从未想过调查驸马家底。如今一看,
宋家早已外强中干,亏空高达八十万两白银。"难怪急着尚公主。"我冷笑一声,
手指停在记录军饷挪用的一页上,"传萧沉。"萧沉来时带着一身夜露气息,
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几片草叶,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却仍显得狰狞。"受伤了?
"我皱眉,放下账册。他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小伤,不碍事。
"我起身从妆奁中取出金疮药,不容拒绝地拉过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
指腹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虎口处的伤口很深,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宋家养了恶犬?
"我一边为他上药,一边故意问道。萧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公主明鉴。
宋府账房外确有两只獒犬,不过...它们现在应该吃不下晚饭了。"我挑眉看他。
"臣在肉包子里加了点料。"他难得露出一丝狡黠,"不会致命,就是...会拉几天肚子。
"我噗嗤笑出声,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好,药粉撒多了些。萧沉肌肉紧绷,却一声不吭。
前世我怎么没发现这个冷面侍卫还有这样一面?"做得漂亮。"我将账册推给他看,
"宋家亏空如此严重,父皇若知道,断不会让我下嫁。"萧沉仔细查看账册,
眉头越皱越紧:"他们不仅挪用军饷,还在民间放印子钱,逼死过七户人家。
"他指着其中一页,"这上面写着'李家庄处置完毕',想必就是..."我攥紧拳头,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前世宋衡总以公务为由晚归,原来是在做这等勾当!
李家庄那对老夫妇我曾见过,他们的小孙女才五岁,因为交不起利息,
被宋家爪牙活活打死在街头。"继续查。"我冷声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特别是他那个表妹柳如烟。我要知道她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连她如厕用了几张纸都要记清楚!"萧沉领命而去,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是担忧,又似是钦佩。三日后,萧沉带回的消息令我大吃一惊。
"柳如烟每月初五都会去城西的观音庙上香,但臣跟踪发现,
她其实是从后门溜出去见一个西域商人。"萧沉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帕,
里面包着几粒红色药丸,"这是他们交易的物品。"我捏起一粒药丸,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直冲脑门。前世临死前,我喝的毒酒就是这种气味!
"红颜醉..."我喃喃道,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西域奇毒,无色无味,
混在酒中就像红颜醉酒的色泽..."萧沉脸色骤变:"公主如何知道这毒药名字?
"我这才意识到失言,急忙掩饰:"曾在宫中藏书阁的毒物志上见过记载。
"将药丸包好收起,"这证据很重要,你做得很好。"萧沉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当晚,我辗转难眠,起身来到窗前。月光如水,
洒在庭院里的白玉兰树上。忽然,一个黑影从墙头掠过,动作轻盈如猫。
我眯起眼睛——是萧沉,这么晚了还在巡夜?只见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央,
拔出佩剑开始演练。剑光如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他的动作干净利落,
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杀气。我看得出神,忽然他一个转身,
剑尖直指我窗口!我吓得后退半步,却见他手腕一抖,剑锋偏转,
"叮"的一声击落了什么东西。快步下楼,我来到庭院。萧沉单膝跪地:"惊扰公主,
臣罪该万死。""起来。"我看向他剑下的东西——一支袖箭,箭头发黑,明显淬了毒。
"这是...""有人想对公主不利。"萧沉声音低沉,"臣近日发现府中多了几个生面孔,
所以加强了巡视。"我心头一暖。前世这个时候,我正沉浸在待嫁的喜悦中,
对危险浑然不觉。若不是萧沉..."你救了我一命。"我轻声道,"想要什么赏赐?
"月光下,萧沉的眼睛亮得惊人:"保护公主是臣的职责,不需赏赐。""那本宫命令你,
以后每晚都要来巡视。"我故意板起脸,"这是懿旨。"他嘴角微微上扬:"臣遵旨。
"回到寝殿,我摩挲着那支毒箭,心中冷笑。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要除掉我了。好得很,
既然游戏已经开始,那就看看这一世,到底是谁先死!赐婚圣旨终究还是下来了。
我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听着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臣女接旨,谢父皇恩典。"我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绸缎,心中冷笑。
这一世,我要让这纸婚约成为宋家的催命符。大婚当日,十里红妆。
送嫁队伍从皇宫一直排到驸马府,百姓们挤在道路两旁争相观看这盛况。
我坐在十六人抬的鸾凤轿中,透过珠帘看着前方高头大马上宋衡的背影,他正频频回首,
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公主,前面就到驸马府了。"碧桃小声提醒,声音有些发抖。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前世宋衡在新婚夜就暴露了本性,强行要了我三次,
第二天我几乎下不了床。"别怕。"我拍了拍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按计划行事。"驸马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蒙着盖头,
被搀扶着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礼仪。拜天地时,我感觉到宋衡的手心全是汗,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终于挨到洞房花烛夜。我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上,
听着外面喧闹的喜乐,手指轻抚袖中暗藏的银针。"公主..."喜婆刚要说话,
我抬手制止。"你们都下去吧,留碧桃伺候就行。"待众人退下,
我从枕下取出一本手抄佛经,封面上赫然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公主这是?
"碧桃瞪大眼睛。"一会儿驸马进来,你就说我正在为母后抄经祈福,需斋戒七日,
不能同房。"我翻开经书,里面其实是我仿照佛经格式写的一份假账本,"记住,
要表现得惶恐又坚定。"碧桃咬着嘴唇点头:"奴婢明白。"宋衡进来时满身酒气,
看到我手中的经书果然愣住。碧桃战战兢兢地转述了我的话,他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强笑着说了些体谅的话,悻悻离去。我冷笑。这才是开始。待脚步声远去,
我立刻起身检查嫁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整齐地堆放在隔壁厢房,
我径直走向标记着"器皿"的那几口大箱子。"碧桃,把第三箱打开。
"箱子里是一套套精美的瓷器,我拿起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碗,
对着烛光仔细查看碗底的印记——那里除了工匠款识外,还有一个极小的凤凰纹,
只有用母后给我的特殊镜片才能看清。"都标记好了?"碧桃小声问。
我点头:"每一件皇室御赐物品都有这个暗记,他们若敢变卖,就是大不敬之罪。"正说着,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我眼神一凛,碧桃立刻会意,大声道:"公主,该歇息了。
"我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静静等待。果然,不出一刻钟,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直奔我的妆奁。"啊!"我故作惊慌地尖叫,"有贼!
"黑影明显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却被守在门外的萧沉一把擒住。烛火重新点亮,
照出来人面容——竟是宋衡的贴身小厮!"好大的胆子!"我厉声喝道,"敢偷本宫的嫁妆?
"小厮跪地求饶:"公主饶命!是...是驸马让小的来看看..."我心中冷笑,
面上却做出震惊又伤心的表情:"去告诉驸马,若想要什么,直接与本宫说便是,
何必..."说着还挤出两滴眼泪。这一闹,整个驸马府都被惊动。宋衡匆匆赶来,
脸色难看至极。我看着他虚伪的安抚,心中毫无波澜。这只是第一步,
我要让他们一家原形毕露!婚后第七日,我以公主身份接管了府中账目。
宋母脸色难看却不敢反对,毕竟这是皇家的规矩。账房内,我"无意"翻到一本暗账,
上面详细记录了宋家如何挪用我的嫁妆填补亏空。萧沉站在我身后,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公主..."他声音低沉,"要呈报陛下吗?""不急。
"我轻抚账册,"让他们再多偷些。"我故意在宋母面前展示几件特别贵重的首饰,
看她眼中闪过的贪婪。果然,不出三日,那支金凤衔珠步摇就不见了踪影。"公主,找到了。
"萧沉深夜来报,"步摇被宋夫人送到了当铺,臣已经派人盯住。"我微笑:"好,
让当铺老板记住,这是御赐之物。"次日,我装作惊慌失措地寻找步摇,甚至惊动了宋衡。
他假惺惺地安慰我,说要报官缉拿盗贼。我心中冷笑,看他演戏。正当闹得沸沸扬扬时,
萧沉带着衙门的人冲进了宋夫人常去的茶楼——她正在那里与当铺老板交易我的其他首饰!
事情闹大了。皇帝震怒,下旨彻查。宋家不得不变卖家产填补亏空,一时间元气大伤。而我,
则赢得了"宽厚大度"的美名,主动请求父皇从轻发落。"昭阳啊,你太善良了。
"父皇叹息道。我低头掩饰眼中的冷意。善良?这才刚刚开始。雨,下得突然。
我正倚在暖阁的软榻上翻阅萧沉送来的密报,窗外忽地划过一道闪电,
将昏暗的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惊雷炸响的刹那,
我抬头看见萧沉站在窗边的侧脸——那道凌厉的下颌线在电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竟莫名觉得熟悉。"萧沉,"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报边缘,
"你本家姓什么?"他执剑的手明显一僵,玄铁剑鞘撞上青玉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投进沉寂多年的深潭。"臣...不知。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臣自幼在暗卫营长大,无名无姓。
"我心头猛地一颤。暗卫营是父皇培养死士的地方,那里的孩子多是战场遗孤,
连块刻着姓氏的墓碑都找不到。前世萧沉为我而死时,我竟连他祖籍何处都不曾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