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长安,本应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景象,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却如一盆冷水,
将这繁华浇得透湿。细密的雨丝如银针般洒落,打在青石板路上,
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打在岸边那一个个红灯笼上,
让那原本鲜艳的光晕在雨雾里渐渐化开,变得模糊而黯淡。
沈落雁蜷缩在画舫那狭小而又冰冷的角落里,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岸边。
她的眼神穿过那层朦胧的雨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同样湿冷的夜晚。那夜,
也是这般冰冷的雨,无情地打湿了父亲沈知言那素色的囚衣。父亲被押赴刑场,
步伐沉重而又决绝,而她,只能躲在暗处,紧紧攥着藏在袖中的半枚青铜虎符,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姑娘,借个火。
”一个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男声突然响起,如同一道惊雷,
瞬间打断了沈落雁那痛苦而又深沉的思绪。她缓缓抬起头,
目光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幽潭般的眼眸。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男子,
他身披一件玄色大氅,雨水顺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
在脚下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他的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昀”字,
显得格外醒目。沈落雁的心猛地一颤,她认出了眼前这人——镇国将军陆昀。三年前,
父亲镇守雁门关时,陆昀还只是他麾下的一名先锋官。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在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沈家书房里,
陆昀曾手把手地教她写过“守土安疆”那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那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一片温暖而又美好的光影。然而,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如今的陆昀,已是平定西羌的大功臣,官拜镇国将军,威风凛凛;而她,
却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卖首饰,
在这秦淮河畔的画舫上勉强讨生活,还化名为了“阿雁”。沈落雁慌乱地低下头,
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将半边脸深深地埋进那湿透的围巾里,
然后颤抖着双手从火折子盒里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当她的指尖不经意间与陆昀的手指相触时,
那滚烫的温度瞬间传了过来,烫得她像被灼伤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一颗心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陆昀神色平静地接过火折子,点燃了手里的旱烟。
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在雨雾中弥漫开来,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沈落雁的腕间,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轻声问道:“姑娘的手,怎么伤的?
”沈落雁的身体微微一僵,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船舷的木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强装镇定地回答道:“做活时不小心刮的。”可她的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陆昀对视。
她清楚地看见,陆昀的身后跟着两个佩刀的侍卫,他们腰间的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银光,
那是锦衣卫的制式。父亲生前常常告诫她,陆昀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为了往上爬,
可以不择手段。当年沈家倒台,说不定就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画舫终于缓缓靠岸,此时,
雨下得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沈落雁抱起画具箱,
匆匆忙忙地想要下船,可却被陆昀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将军请姑娘喝杯茶。
”侍卫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得如同这寒冷的雨水,手中的刀鞘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沈落雁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虎符。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
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说:“这是雁门关布防图的钥匙,陆昀若要,万万不能给。”此刻,
虎符那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仿佛在时刻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有可能是她的仇人。
“我只是个画舫画师,不敢叨扰将军。”沈落雁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后退半步,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断地流进衣领,让她冷得直发抖。就在这时,陆昀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如同穿透雨帘的利箭一般,直直地刺进沈落雁的心里:“我看姑娘面熟,
像故人之女。”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那玄色的大氅扫过地面的积水,
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知言将军,姑娘认得吗?”沈落雁只觉得心跳骤然停摆,
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中。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与陆昀相对,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痛惜,还有些她读不懂的深沉。
她紧紧地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认得。”说完,
她转身冲进那如注的雨幕之中,身后传来陆昀那带着穿透力的声音:“沈落雁,你跑不掉的。
”沈落雁在雨中拼命地奔跑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那个让她感到恐惧和痛苦的地方。不知跑了多久,
她终于躲进了秦淮河畔的一座破庙里。此时,她浑身已经湿透,冷得牙齿直打颤。
她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青铜虎符,借着那微弱而又摇曳的天光,
仔细地端详起来。这虎符分为两半,她手里的这半刻着“雁门”二字,而另一半,
据说在陆昀的手里。当年父亲曾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只有两半合璧,
才能打开藏着布防图的密室。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
破庙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沈落雁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只见陆昀站在门口,
他那玄色的大氅上沾满了泥点,显得有些狼狈。“跟我走。”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却脱下了自己的大氅,轻轻地披在沈落雁的身上。那大氅上还带着他淡淡的体温和松木香,
让沈落雁的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我不跟仇人走。
”沈落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猛地把大氅扔回他身上,
手中的虎符因为用力而硌得掌心生疼。“当年我父亲待你如亲子,你却在他背后捅刀子,
你的良心过得去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愤怒和怨恨。
陆昀的脸色微微沉了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大氅,再次轻轻地披在沈落雁的肩上,
然后缓缓说道:“沈家旧案,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块热腾腾的胡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先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落雁本想拒绝,可那腹中的饥饿感却让她有些动摇。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胡饼,
咬了一口。陆昀带着她来到了长安城西的一座宅院前。这座宅院的院门紧锁,
门环上已经锈迹斑斑,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这正是当年的沈府。陆昀走上前去,
轻轻推开那虚掩的侧门,院里的杂草已经长得没过膝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只有书房门前的那棵石榴树,还倔强地立在寒风里,像是一个忠诚的卫士,
守护着这片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园。“父亲说,这棵树是你亲手栽的。
”沈落雁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的指尖缓缓抚过树干上斑驳的刻痕。
那是她和陆昀小时候刻的身高线,最高的那道,停留在他十七岁那年。仿佛透过这些刻痕,
她还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陆昀默默地走到书房门前,
从腰间解下把黄铜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仿佛是一场时光的盛宴。书案上的砚台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墨汁已经干涸,
仿佛主人只是刚离开片刻,随时都会回来。他从书案下的暗格里掏出个木盒,轻轻打开,
里面是半幅画。画上画的是雁门关的落日,那笔触苍劲有力,正是父亲的笔迹。
而画的右下角,盖着个朱红的印章,是陆昀的私印。“你看这里。
”陆昀指着画中一座不起眼的烽火台,说道:“你父亲在画里藏了布防图的线索,
这烽火台的位置,与实际地形不符。”他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沈落雁的身上,“他说,
只有你能看懂这幅画。”沈落雁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确实说过,
布防图藏在“他画过的落日里”,当时她只当是父亲在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
陆昀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可他若真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又何必费尽心机找布防图呢?
夜里,陆昀在书房外的廊下静静地守着,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沈落雁则坐在屋里,
借着那微弱的烛光,仔细地研究着那半幅画。月光透过窗棂,轻柔地落在画上,
给她带来了一丝灵感。突然,她发现,烽火台的阴影里,藏着极小的字——“青灯照,
故人心”。这是父亲常念的一句诗,说的是沈家祖传的一盏青铜灯,灯座里藏着机关。
沈落雁想起那盏灯,小时候,它总是放在父亲的床头,散发着柔和而又温暖的光芒。可后来,
不知去向。“找到了吗?”陆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