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沾湿了窗棂上刚糊好的桃花笺。我握着狼毫的手指微微发颤,
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落在素白的宣纸上,晕开一朵丑陋的墨花,如同我此刻纷乱的心绪。
“小姐,靖王殿下的马车已经在巷口候着了。” 侍女挽月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放下笔,望着铜镜里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
鬓边新簪的珍珠步摇是昨日萧彻送来的,圆润饱满的珠子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曳,
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这已经是他这个月送来的第八件首饰,
每一件都恰到好处地戳中我的喜好,仿佛他早已将我心思揣摩得通透,
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精心雕琢着一件稀世珍宝。“知道了。” 我淡淡应着,
指尖抚过镜沿的缠枝纹。铜镜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让那点刚刚冒头的雀跃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三个月前,在那场百花宴上,我第一次见到萧彻。他那时还是刚从北境回京的将军,
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锐利。可当他看向我时,
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忽然漾起温柔的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苏小姐的《寒江独钓图》,颇有古意。” 他执起我的画轴,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
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那瞬间的触碰,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当时只当是寻常的赞美,微微屈膝行礼便想退开。谁料他却顺势牵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
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在下萧彻,不知可否邀苏小姐共赏园中海棠?
”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琴弦被轻轻拨动,撩动着我的心弦。那一日,他说了许多话。
从江南的烟雨说到塞北的孤烟,从建安七子聊到晋代风骨,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知己。
我自幼随父亲隐居在城外的竹林别业,很少与外人接触,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既有武将英气,
又有文人风雅的男子。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带着一种让我心慌意乱的灼热,
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透。自那日后,他便频频造访。有时是送来新得的孤本,
有时是带来城东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有时只是沉默地陪我坐在廊下,看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他从不提及朝堂之事,也不问我苏家的过往,只是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我眼前,
用他的温柔和耐心,一点点敲开我紧闭的心门。挽月替我披上蓑衣时,
忍不住轻声道:“殿下待小姐是真心的,您看这雨下得这么大,他还是准时来了。
” 我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是啊,他待我那样好,
好到让我几乎忘记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权倾朝野的靖王,而我,
只是罪臣之女。三年前,父亲因 “通敌” 罪名被削职流放,病死在途中。母亲不堪受辱,
也跟着去了。一夜之间,曾经门庭若市的苏家,变得萧条冷落。若不是父亲旧部暗中照拂,
我恐怕早已活不到今日。这样的我,凭什么得到萧彻那样的人青睐?马车里暖意融融,
熏香袅袅。萧彻一身月白长衫,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卷书。听到我上车的动静,
他立刻抬起头,眼中瞬间盛满笑意,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眼底。“阿凝,你来了。
” 他放下书卷,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今日想去哪里?” 他柔声问道,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轻声道:“还是去江边吧。” 我喜欢那里的开阔,喜欢江风吹拂脸颊的感觉,
仿佛这样就能吹散心中的阴霾。他没有异议,只是吩咐车夫调转方向。马车缓缓行驶着,
车厢里一片静谧。我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睫毛浓密修长。
这样好看的人,本该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怎么会偏偏对我这般上心?“在想什么?
” 他忽然转过头,恰好撞进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我的脸颊瞬间发烫,慌忙移开视线,
心跳如鼓。“没、没什么。” 我有些慌乱地说道。他却轻笑起来,
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是不是在想,本王今日为何如此英俊?
”我被他逗得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殿下又取笑我。
” 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却收敛了笑容,
认真地看着我:“阿凝,我说的是真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能遇见你,
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太过灼热,
让我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温柔的海洋里。我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车厢里的熏香似乎变得浓郁起来,让我的头晕乎乎的。“殿下……” 我想说些什么,
却被他轻轻打断。“叫我萧彻。” 他固执地说道,“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靖王,
只是萧彻。”我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
他是真的喜欢我,无关身份,无关其他,只是因为我是苏凝。马车很快到了江边。
雨已经停了,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我们并肩站在栈桥上,任凭江风吹拂着衣袂。“阿凝,”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再过几日,便是父皇的寿辰。我想…… 带你一同入宫赴宴。”我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入宫赴宴?以我的身份,怎么可能?“殿下,
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握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阿凝,
我想给你一个名分,一个光明正大站在我身边的名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我只想要你的未来。”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涟漪。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心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也许,
我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拥有未来?“可是……” 我还是有些犹豫,
“我的身份……”“有我在,别怕。” 他打断我的话,语气坚定,“我会处理好一切。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意吗?”江风拂起他的发丝,也吹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我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愿意。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猛地将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带着让我安心的气息。“阿凝,谢谢你。” 他低声呢喃着,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一刻,我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觉得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意义。原来,幸福真的会降临,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人,
也有资格拥有。接下来的几日,萧彻果然开始为带我入宫的事情奔走。他先是上奏陛下,
为我父亲平反昭雪,虽然没能彻底洗刷罪名,却也恢复了部分名誉。然后,
他又以 “故人之女” 的名义,为我请了一个县主的封号,虽然只是个虚衔,
却足以让我有资格踏入宫门。挽月替我试穿新做的宫装时,笑得合不拢嘴:“小姐,
您看您穿上这身衣服多好看啊!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等您成了靖王妃,
以后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了。”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石榴红的宫装,
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头上插着萧彻新送来的赤金点翠步摇。
镜中的女子眉眼弯弯,带着一丝羞涩,也带着一丝憧憬。是啊,再过几日,
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然而,就在我满心期待着宫宴到来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下午,我正在书房整理萧彻送来的那些孤本,
忽然发现书架最底层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我有些好奇地打开,
里面却不是什么珍贵的典籍,而是一叠信笺。信是用一种特殊的暗号写成的,
我起初并不认识。但当我看到其中一张夹着的解密纸条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父亲以前教我的一种暗号,说是为了防备家中有细作。我颤抖着手,
按照解密的方法一点点翻译着那些信。越往后看,我的手就抖得越厉害,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些信,竟然是萧彻和他的心腹之间的往来!信里的内容,
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目标已初步信任,计划进展顺利。
”“苏凝对其父旧案仍有芥蒂,可从此处入手,加深其依赖。”“下月宫宴是最佳时机,
需让她彻底倾心,方能完成任务。”任务?什么任务?我看着那些冰冷的字眼,
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他对我的好,他的温柔,他的深情,全都是假的?他接近我,
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我想起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时的温柔,
想起他为我披上外衣时的细心,
“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时的真诚…… 那些画面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闪过,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可现在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猛地将那些信笺揉成一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原来,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以为幸福终于降临,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小姐,您怎么了?” 挽月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该怎么说?说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我心心念念的爱情,不过是别人的一个任务?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还有萧彻温和的声音:“阿凝,我来……”他的话在看到我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慌乱,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愧疚?“你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这个人,
还是那个我认识的萧彻吗?那个温柔体贴,满眼深情的萧彻,和信里那个冷酷算计的靖王,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些信……”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真的吗?”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眼中的温柔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取代。“是。”一个字,
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将我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粉碎。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所以,你说爱我,其实只是为了完成攻略任务,对吗?
” 我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阿凝,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怎样?” 我打断他的话,泪水汹涌而出,“你告诉我,
那是怎样?你接近我,对我好,说喜欢我,难道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任务吗?我父亲的案子,
我的县主封号,是不是都在你的计划里?”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辩解的话。
或许,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为什么?” 我哽咽着问道,
心如刀割,“我苏家已经败落,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苏相当年暗中培养了一支精锐,
掌握着足以打败朝局的秘密。陛下怀疑那些人还在暗中活动,所以……”所以,
他就奉命来接近我,利用我的感情,从我这里套取情报?我苦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原来如此,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萧彻,” 我擦干眼泪,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赢了。你成功让我爱上你,
也成功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愚蠢。从今日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说完,我转身,
不再看他一眼,一步步走向内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身后传来他急切的声音:“阿凝,你听我解释!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
但后来……”“不必了。” 我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冰,“不管后来怎样,你的初衷,
已经足够让我恶心了。”我关上内室的门,将他和那个虚假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靠在门板上,我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落在地,失声痛哭起来。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我哭泣。原来,这场看似美好的爱情,
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影。梦醒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只剩下我,
和一颗破碎的心内室的烛火摇曳不定,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我蜷缩在榻上,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那些信笺上的字迹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