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错位的呼救
暖光灯把玄关的瓷砖照得发亮，林盏蜷在沙发一角打盹，手无意识地护着小腹。四个月的孕肚已经微微隆起，像揣着个温软的小面团，刚才小家伙还轻轻踢了她一下。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沈晏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半小时前发的：“开完会就回，给你带楼下那家的草莓蛋糕。”
她笑着蹭了蹭沙发垫，上面还留着他早上坐过的温度。结婚两年，他总把她宠得像个孩子，会记得她来例假时不能碰凉的，会在她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玄关灯，连她随口提过的草莓蛋糕，都能记在心上。尤其知道她怀孕后，更是紧张得像什么似的，走路都要扶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鼻尖萦绕着他常用的雪松洗衣液味，林盏迷迷糊糊地往抱枕里缩了缩，手又往下挪了挪，轻轻覆在孕肚上，嘟囔着“老公快点回来”，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下一瞬，刺骨的寒意猛地扎进骨髓。
不是熟悉的羊绒沙发，后背抵着的是冰冷坚硬的木板，霉味混着铁锈气钻进鼻腔，呛得她猛地睁眼。
眼前是间逼仄的出租屋，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唯一的窗户被旧窗帘遮得死死的，只有几缕惨淡的光从缝隙挤进来，照亮地上那摊刺目的红。
林盏的呼吸瞬间卡住了。
视线撞向床边的少年时，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是沈晏舟。
年轻了至少五岁的沈晏舟，穿着洗得发僵的白T恤，袖口磨出毛边，清瘦的胳膊上沾着点点血迹。他半蜷在床沿，右手攥着把美工刀，刀刃上的红还在往下滴，而左手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在地上积成一小汪。
那道疤。
林盏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见过这道疤无数次——在他帮她拧瓶盖时，在他开车握方向盘时，在他从身后抱住她、手轻轻搭在她孕肚上时。她问过，他只笑着捏捏她的脸：“早忘了怎么弄的，大概是小时候调皮。”
可眼前哪里是调皮？这分明是……
旁白：这间月租三百块的出租屋，是沈晏舟毕业后的第三个落脚点。大学文凭没能成为他的敲门砖，无亲无故的背景让他在金融公司里像块透明的影子。他熬了三个通宵做的项目报告，被组长换了署名；好不容易谈成的客户，被副总亲戚一句话抢走；这个月的工资迟发了十天，刚到手就发现被扣了大半，理由是“新人考核不达标”。今天早上，合租室友卷走了他攒了两个月的房租，只留下一张写着“欠你五百，下次还”的纸条。天阴沉沉的，像他口袋里空空如也的钱包，也像他看不到光的明天。
林盏看着少年紧抿的唇，突然想起昨晚沈晏舟给她热牛奶时，手腕上那道疤在灯光下若隐隐现。那时他正笑着说“下周带你去拍孕妇照”，眼里的光温柔得能淌出水来。
原来他也曾被这样的日子按在泥里。
“谁？”
少年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
那双眼睛，林盏太熟悉了。只是此刻没有了后来的温和明亮，只剩下翻涌的绝望，像沉在深海里的礁石，冷硬，且带着刺。被惊扰的警惕让他握紧了刀，指节泛白，喉结滚动着，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老公……”
这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她还没完全清醒的依赖，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少年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皱紧眉，刀刃离手腕更近了些，眼神里的戾气掺了点荒诞的疑惑。眼前的女人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肚子微微隆起，脚上是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和这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可她红着眼圈看他的样子，却像认识了他很久。
“你认错人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滚出去。”
“我没认错！”林盏急得眼泪掉下来，往前挪了半步，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目光死死盯着他流血的手腕，“沈晏舟，把刀放下！你的手……”
“别叫我名字。”他打断她，握刀的手在抖，不是怕，是被戳中痛处的烦躁，“你到底是谁？”
林盏看着他眼底的戒备，突然明白过来。现在的他，还不是那个会对她笑、会把她护在身后的沈晏舟。他是被生活磨得满身尖刺的少年，是她从未见过的、蜷缩在黑暗里的沈晏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必须让他信。
“你七岁那年，在孤儿院的滑梯上摔断过左臂，”她的声音发颤，却很稳，“院长妈妈把自己的鸡蛋分给你，你偷偷藏了半颗，想留给第二天过生日的小雅。后来鸡蛋坏了，你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
少年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刀的手松了半分。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软的角落，除了过世的院长，再没人知道。
林盏看他没反驳，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轻了些，带着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熟稔：“你大学时总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因为从那里能看到食堂门口的玉兰树。你说等拿到第一笔工资，就买棵玉兰树种在院子里。”
她记得，他们现在住的房子里，真的有一棵玉兰树。去年开花时，沈晏舟还摘了朵别在她发间，说“小时候就想，以后给喜欢的人戴花”。
少年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眼里的警惕开始松动，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取代。
林盏咬了咬牙，脸颊发烫，却还是抬眼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屁股右侧，有个指甲盖大的棕色胎记，形状像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得少年浑身一震。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后腰，脸“唰”地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绯色。那是他最隐秘的地方，连孤儿院一起洗澡的同伴都没发现过，这个陌生女人怎么会……
“你……你胡说！”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情和窘迫，刚才那股绝望的戾气散了大半，只剩下被戳穿秘密的慌乱，“你一个女的……怎么会知道这个？！”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盏反而松了口气，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是他啊。
不管是后来那个对她百依百顺、会温柔抚摸她孕肚的沈晏舟，还是现在这个被生活逼到绝境、却会因为一句胎记的话脸红的少年，都是她的沈晏舟。
她慢慢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还在流血的手腕上，声音哽咽却坚定：“沈晏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觉得撑不下去了。但相信我，别放弃，好不好？”
她解开居家服的袖口，露出自己手腕内侧——那里有颗小小的痣。
“你看，我也有记号的。”她抬起手，掌心向上，“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帮你的。先把伤口处理好，不然会感染的，嗯？”
少年看着她手腕上的痣，又看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再看看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心里那道厚厚的冰壳，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了条缝。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到底是谁”，想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可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极轻的、带着点不确定的：“……真的？”
林盏用力点头，眼泪砸在手背上：“真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去碰他的手腕，动作放得很慢，怕吓到他。
少年盯着她的手看了很久，久到林盏以为他会躲开时，他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美工刀从他手里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漏进更多的光，照亮少年手腕上的血，也照亮林盏眼里重新燃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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