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世界屏住了呼吸，然后，吐出了一片足以割碎灵魂的真相。我叫言默，一名律师。
当我推开法庭大门时，正准备用一个精心编织的、关于我当事人“童年创伤”的谎言，
来为他的商业欺诈行为博取同情。对面那个被称为“商业之狐”的王总，
则准备用一套关于“行业潜规则”的谎言，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们都准备好了。然而，当法官敲响法槌，说出那句“现在开庭”时，异变发生了。
王总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脸上是他演练了无数次的悲愤表情，
但说出口的却是：“法官大人，我承认，合同是我做的手脚，
那笔钱被我转到了我在瑞士的秘密账户，用来包养我的三个情人。我老婆就是个黄脸婆，
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整个法庭，死寂。王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
仿佛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的律师想上去打圆场，
却脱口而出：“王总你这个蠢货！我收了你三百万，不是让你来自首的！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法官试图维持秩序，但他敲着法槌，吼出的却是：“肃静！
都给我闭嘴！我昨天晚上收了原告律师送的一箱茅台，现在头还疼着呢！”世界，疯了。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我看到我的当事人，那个上一秒还在跟我演练悲惨童年的人，
此刻正用一种全新的、赤裸裸的贪婪眼神看着我，
嘴里喃喃自语：“等出去就把他那辆保时捷弄过来……”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如果我也……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我的当事人，
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放心，我会尽力为你争取……让你在里面过得舒服点。”我说出来了。
一句彻头彻尾的、安抚性的谎言。在满庭荒诞的真相中，只有我的谎言，
像一颗沉入死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却让我浑身冰冷。我环顾四周，
看着那些因为无法再说谎而崩溃、哭喊、扭打在一起的人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升起：这场“真话瘟疫”，我好像……是唯一的免疫者。
2最初的二十四小时，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全球股市在开盘三分钟内全部熔断，
因为交易员们无法再说出“前景可期”之类的鬼话，只能绝望地喊着“快跑！
这公司就是个空壳子！”无数商业帝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外交关系彻底破裂，
新闻发布会上，各国发言人面如死灰地公布着自己国家的真实军事部署和战略意图。
情感的崩溃最为惨烈。民政局门口排起了比春运还长的离婚队伍，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
如今用最恶毒的真话互相攻击。“我早就出轨了。”“我嫁给你就是为了你的钱。
”“你那方面根本不行。”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得粉碎，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现实。而我，
言默，把自己锁在公寓里，像一个躲在防空洞里的幸存者，贪婪地刷新着外界崩塌的消息。
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病态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兴奋。旧世界的规则，
那个我需要靠钻营、谄媚、违心地说谎才能向上爬的规则，已经死了。新世界，
一个由我主宰的世界，正在诞生。我需要测试我的能力。我拿起电话，
拨通了我那个势利眼的房东，那个前几天还因为我晚交三天房租而威胁要赶我走的老女人。
“喂，李阿姨吗？我下个月可能要退租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她尖锐的声音：“怎么？是不是没钱了？我就知道你这种律师看着光鲜，
其实就是个空壳子！赶紧滚蛋！”“不，不是。”我顿了顿，开始了我的表演，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遗憾，“我一个很久没联系的远房亲戚，上周在国外去世了，
给我留下了一笔三千万欧元的遗产，我需要去处理一下。”这是一个荒谬到极点的谎言。
在过去，她会直接骂我神经病。但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
我听到了她骤然变得无比谄-媚、无比热情的声音：“哎呀！小言啊！你看阿姨这张破嘴！
我就说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嘛！那个……房租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对了，
阿姨有个女儿，今年二十五，长得可漂亮了，要不……周末一起吃个饭？”我挂断电话，
靠在墙上，无声地大笑起来。这不是简单的无法说谎，这个世界的规则被更深层地修改了。
人们不仅无法说谎，似乎也……失去了分辨谎言的能力。只要我说出口，它就是“真相”。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狂热的男人，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棋盘上捡到了核武器按钮的棋手。我，
是这个真实世界的，唯一的神。3我的第一场审判，在新世界的第七天到来。法庭被改造了，
证人席和被告席都装上了厚厚的隔音玻璃，法官和律师都戴着耳机，通过内部线路沟通，
以防谁的“真话”再次引爆全场。这很可笑，像一场盛大的默剧。
我的客户是一个叫李伟的男人，他被指控窃取了公司的核心商业机密。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
在旧世界，他必败无疑。“言律师，我……”李伟在隔音间里，痛苦地看着我，
“我确实拿了，我儿子得了白血病，我需要钱，我没办法。”我看着他绝望的脸，点了点头，
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他：“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说，交给我。”这场庭审的检察官，
叫苏真。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法庭的走廊上。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检察官制服，
面容清冷，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留下一阵清冽的、像冬日空气般的味道。我从同事那里听说过她，
一个以“绝对正义”为信仰的女人，在“真话瘟疫”后，她成了检察院最锐利的刀，
无往不利，因为再也没有罪犯能在她面前隐瞒真相。庭审开始，苏真果然气场全开。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出示了李伟利用黑客软件侵入公司服务器的全部证据链，
每一条都清晰无比。“被告，李伟，”苏真冰冷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你是否在五月七日晚上十一点，利用后门程序，窃取了‘星辰计划’的核心数据？
”所有人都看着李伟。在如今的法庭上，这个问题，就是宣判。李伟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
眼看就要说出那个“是”字。就在那一瞬间，我站了起来。“反对！”我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呼吸，“检察官，你的问题本身就存在误导性。我的当事人，
当晚确实登陆了服务器，但他不是窃取，而是为了保护！
”苏真那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被打断的不悦。我没有理会她，
我转过身，面向法官，开始了我新世界的第一场“创世”。“法官大人，事实是，
我的当事人李伟，是一名深爱着公司的老员工，同时也是一名顶尖的白帽子黑客。当晚，
他偶然发现公司网络存在一个巨大的、足以让所有核心数据泄露的致命漏洞！
他联系不上任何人，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将数据转移到一个安全的硬盘里，
打算第二天一早再上报公司！”我顿了顿，看着所有人脸上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
心中冷笑。“而那个所谓的‘买家’，
不过是我的当事人为了引蛇出洞、找到幕后黑客而故意设下的一个局！
他是在用自己的前途和生命，来保护公司的财产！他不是罪犯，他是英雄！”我说完了。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苏真的眉头紧紧皱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荒谬无比，
但她找不到任何破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质疑别人说出的话了。她看向李伟，
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但李伟，在最初的震惊之后，
眼中竟然真的燃起了一种混合着羞愧和感动的、英雄般的光芒。他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神明。最终，法官敲响了法槌。“因证据不足，
指控不成立。被告，李伟，当庭无罪释放。”我赢了。赢得如此轻易，如此荒诞。
走出法庭时，苏真拦住了我。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我不相信你。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眼神里没有了法庭上的冰冷，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类似于失望的情绪，“你的每一句话，都完美得像一个谎言。”我笑了。
“苏检察官，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谎言了。”我走上前，凑到她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或许，你只是无法接受，真相，
有时候比你想象的，更加离奇。”说完，我与她擦肩而过，留给她一个背影。我知道，
她会盯着我。就像一头盯上了异类的孤狼。这很有趣。4我成了神，或者说，魔鬼。
“言默”这个名字，成了新世界里一个无法被理解的传说。人们称我为“低语者”，
因为无论多么绝望的案子，只要我站在法庭上，低语几句，乾坤便会瞬间逆转。
金钱、地位、名望，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过去那些对我爱答不理的律所合伙人，
现在捧着股权转让协议，只求我能留在他们那里。无数陷入绝境的富豪和政客，开出天价，
只为能得到我半小时的“咨询”。我搬进了一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顶层公寓，
开上了限量版的跑车，衣柜里挂满了过去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高定西装。我拥有了一切。
但我也失去了一切。我不敢和任何人建立真正的关系。每一次和别人交谈，
我都像一个最高明的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分辨着他们脱口而出的、那些血淋淋的真话。
“言律师，您真是我见过最睿智的人，我非常崇拜您，当然，
主要是因为您能帮我赚到更多的钱。”“默哥，你就是我的亲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只要别让我替你去死就行。”“亲爱的，我爱你，爱你的才华，
也爱你这张可以无限透支的黑卡。”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糖的刀子，
将我与世界隔绝在一堵无形的墙后。我看透了所有人皮囊下的欲望，
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孤独，是神明的宿命。我开始沉溺于一种危险的游戏。
在法庭上，我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脱罪，我开始享受“创造现实”的快感。
我能让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变成一个受人敬仰的慈善家；也能让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背上万世的骂名。我只需要动动嘴唇，就能操纵舆论，颠倒黑白，重塑一个人的全部人生。
我的委托费高得离谱，而且我有一个规矩：我从不和委托人见面，所有沟通都通过加密邮件。
我不想看到他们那张写满了“我是个混蛋，快来救我”的脸。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着脚下城市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牧羊人，而下面那些奔波的，
不过是一群被“真相”驱赶的、赤裸的羔羊。而我，是唯一披着伪装的、孤独的狼。
直到有一天，我的加密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邮件。邮件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地址。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温暖的中年男人，他头发花白，
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正坐在一家街角的小书店里，安静地看书。
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言默，你的‘神迹’，引起了我的兴趣。
如果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来这里找我。”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5苏真觉得，言默就像一颗长在城市心脏里的、冰冷的肿瘤。他以一种无法被理解的方式，
扭曲着这个刚刚建立起脆弱新秩序的世界。她翻阅了他经手的所有案子，从法律逻辑上，
每一个都天衣无缝。他说出的每一个“事实”，都像一颗颗精准的铆钉，
将案件钉死在他想要的方向上。但她的直觉，她那在无数案件中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
疯狂地向她尖叫着：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开始调查他。她调取了他所有的个人资料，
从出生到上学，再到进入律所，一切都平平无奇。他的人生，就像一张被精心擦拭过的白纸，
干净到可疑。她走访了他的邻居、同事，
得到的评价惊人的一致：一个聪明、孤僻、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这不对。
一个能打败整个司法体系的人，不可能如此“普通”。她决定接近他。以一个案子的名义。
一个棘手的、所有律师都束手无策的公益诉讼。一群住在化工厂附近的居民，
因为污染患上了严重的疾病，但他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
能证明污染源就是那家背景深厚的化工厂。她找到了言默的联系方式，
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言默来了，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休闲装，
整个人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他坐在她对面，没有看她，
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咖啡。“苏检察官，”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从不接公益诉讼，那赚不到钱。
”这是他为自己披上的、最完美的伪装——一个唯利是图的混蛋。苏真没有被他激怒。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我不是来委托你的。”她说，
“我是来警告你。言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在玩一场非常危险的游戏。
你在践踏这个世界最后的公平。”言默终于抬起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只有一丝淡淡的嘲讽。“公平？苏检察官，你所谓的公平，
就是让那个儿子得了白血病的父亲，因为偷了一点数据去给儿子治病，
就得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吗？”苏真愣住了。那是她第一次败给言默的案子，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为了钱。“你调查我？”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彼此彼此。
”言默抿了一口咖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这个化工厂的案子，已经一个月没回家，
每天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把工资的一半都匿名捐给了那些受害的家庭吗？”苏真彻底震惊了。这些事，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秘密了，苏检察官。”言默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所谓的‘公平’，脆弱得不堪一击。而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
守护一些，你守护不了的东西。”他走了。苏真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她第一次感觉到，
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那个黑白分明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而缝隙的另一边，
站着一个她完全看不懂的、危险的男人。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追猎一头野兽，
而是在凝视一个深渊。而那个深渊，也在凝视着她。6压垮骆驼的，
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压垮我恩师白启明的，是这个世界上，
再也没有一根稻草，可以供他弯腰。白老师是我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唯一的一丝暖意。
我是他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是他手把手教我法律，教我做人。他总说：“言默，
法律是冰冷的，但人心得是暖的。有时候，一句善意的谎言，比一万条冰冷的法条，
更能拯救一个人。”他是个老派的、善良的、甚至有些天真的好人。所以，
当“真话瘟疫”降临时，他成了第一批被献祭的祭品。
他无法再对走投无路的求助者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能痛苦地告诉他们“你的案子希望渺茫，你可能会倾家荡产”。
他无法再用委婉的方式去调解家庭纠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妻双方，用最刻薄的真话，
将彼此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的律所，门可罗雀。压垮他的，是一个大公司和小商贩的案子。
一家科技巨头，利用合同陷阱，让一个经营着夫妻小店的打印店老板，
背上了数百万的违约金。那份合同，是我帮白老师审的，
里面有一个我故意留下的、极其隐蔽的漏洞。在旧世界，这足以让我们在法庭上轻松翻盘。
但现在，规则变了。法庭上，对方那个年轻气盛的律师，根本不谈合同，
他直接问那个打印店老板：“你是不是因为贪小便宜，明知道对方是大公司，
还是在没完全看懂合同的情况下，就签了字？”老板是个老实人，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
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是”字。然后，那个律师又转向白老师，
用一种极其傲慢的语气问道：“白启明律师，你作为业内前辈，在审阅合同时，
真的没有发现这个‘小问题’吗？还是说，你发现了，却故意不说，
想利用它来打一场‘漂亮’的官司，好挽救你那岌岌可危的声誉？”白老师的脸，
瞬间血色尽失。他嘴唇哆嗦着，看着被告席上那对近乎绝望的夫妻，
又看了看旁听席上那些媒体冰冷的镜头。我知道，他想撒谎，他想说“我没发现”，
他想把一切都扛下来。但他做不到。最终，他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像，
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我……发现了。”全场哗然。
“律师失职”、“操纵官司”、“道德败坏”……最肮脏的帽子，
扣在了这个一生清白的老人头上。我冲出法庭，想去找他，却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他。
他靠在墙上，夕阳把他苍老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窗外，
轻声说了一句：“言默，这个世界……不适合我们这种人了。”三天后，
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白老师从他那间开了三十年的、破旧的律所楼顶，跳了下去。
他没有留下一封遗书。7白老师的葬礼，很简单，也很冷清。除了我，
只有一个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师母。我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个永远在温和微笑的老人，
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然后，一点点捏碎。我没有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