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飞的瞬间,我甚至看见自己涂了三天才抢到的限量口红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啧,三百块呢。
没了!当我飘在自己稀碎的尸体旁时,突然意识到个哲学问题——原来人死后真的会灵魂出窍。
就是这出场方式太不体面,脑浆子溅得跟豆腐脑似的。
“让让!”我第N次想飘出人群失败,就像被拴在尸体两米内的风筝。
被迫飘在自己尸体旁边,我听着四周的刺耳的喇叭声和嘈杂的人声,好想来副耳塞。
除了结婚,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血肉模糊的样子真不体面啊。
直到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漂亮姐姐脱下外套盖住我的脸,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如果鬼魂有眼泪的话。
我在心里默默念叨:小姐姐,好人一生平安,我做鬼也会保佑你的。
2警车嘀呜地响,救护车滴滴滴地响。
确认我已经死亡,他们将我抬上车。
“真的不再抢救一下吗?我觉得我还没死透!”当然,没人理我。
警察翻了我随身的帆布包,找到了我的身份证、离婚协议和碎了屏的手机。
“这是赶去离婚啊。”
一个警察感叹。
“赶紧通知她家属吧。”
另一个警察道。
我父母都死了,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家属,就是结婚证上的那位——差点成为我前夫的宋安。
哼,便宜他了,还能捞到给我办葬礼的机会。
我跟着自己的尸体上了救护车,又进了停尸房。
冷气嗖嗖往魂体里钻,原来鬼也会打哆嗦。
我缩在角落里,希望黑白无常快点来接我,不然我要闹了。
投诉,我要投诉他们的捉鬼效率。
一个医生道,“等着家属来领吧。”
“喂,就不能帮忙烧一下吗?”我凑上前。
那医生平白缩了缩脖子,疑神疑鬼地看了眼周围,赶紧出去了。
看吧,唯物主义可解释不了现在这情况。
不做亏心事,也怕鬼敲门。
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张雅。”
呦,这声音还真耳熟。
停尸房大门是被撞开,这动作可真粗暴。
活久见!我那永远西装革履的丈夫踉跄着扑到冷柜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没打领带,领口歪斜得能塞进个拳头。
宋安在看那个抽出来一小半的金属格子里尸体。
严格讲,那已经不是我了,只是一摊死肉。
他的肩膀在小幅度地抽动,我绕到他侧面,竟看到他在哭。
啧啧,这人是宋安吗?不应该啊,老实说,我们本来是约了今天离婚的。
我带了身份证和离婚协议书,宋安却放我鸽子,发短信告诉我他今天要出差。
男人累我!宋安,我画个圈圈诅咒你!宋安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是我的诅咒生效了。
我叉着手凑近看他。
宋安今年三十一岁了,长得很英俊,是那种带了些正气的英俊。
结婚三年,他一直是这样好看。
我是宋安妈妈给他说的亲,他妈妈曾经资助过我。
那年我二十七岁,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大多时候,对这个世上的一切我都是冷漠的。
但他妈妈对我有恩,所以我答应了和宋安相亲。
4相亲地点是一家烤肉店。
其实从宋安落座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合适。
他举止优雅,得体大方。
席上一直在烤肉,然后给我夹肉。
我一直在吃。
来都来了,反正没相中默认吃饭AA,我可没占他便宜。
聊了些什么我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最后宋安给我递了张纸巾。
“加个微信吧。”
我懵逼地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宋安很快发了他的个人简历过来。
他沉声道,“我身体健康,无任何不良嗜好,情绪稳定。”
“张雅,如果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明天上午九点,我们民政局门口见。”
“?”我震惊地看着他。
“家里催得紧,我也不想在这方面花太多精力。”
现在相亲市场是这么快的吗?我是什么大白菜吗?还真快,还真白菜不如,第二天我就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
5此刻看着宋安的脸,我对自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耽于美色,耽于美色啊!结婚三年,我和他连亲亲都没有,那简直比同事还路人!早知道会死这么早,我一定要拿出我的全部积蓄去点八个男模,好好享受一下。
可惜,可惜啊,现在我的遗产都归这个男人了。
十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三块三毛一分,都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的。
世界上还有比人死了钱还没花完更惨的事了吗?!婚后我和宋安的关系,比我和菜市场卖猪肉的大姨还淡。
我们各自管各自的钱,不过逢年过节的,宋安总会给我买个黄金首饰。
最开始也送过我一些珠宝啥的,不过我这人不识货。
直接告诉他我喜欢黄金,毕竟保值嘛。
我的梳妆柜抽屉里有个首饰盒,满满当当都是他送我的东西。
“唉。”
我叹了口气,这辈子可真是白活了,啥也没有啥也不是。
我蹲在宋安面前,有些大胆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以前是我太矜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都死了不用再装了吧。
天地良心,这可不叫揩油,这叫……叫享受当下。
宋安的下巴轻抬,我很笃定他看不见我,只是他这个表情怎么比我还享受?见鬼了。
6那天从停尸房出来,我的鬼魂就变成不能离开宋安两米了。
我觉得黑白无常一定是开小差了,不好好工作,这个月的绩效奖金是不想要了吗?地府没考核的吗?没竞争吗?没压力吗?还招人吗?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靠在墙边的男人。
是我的错觉吧,我总觉得宋安有些不对劲。
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胡子拉碴的样子。
不过再落魄的帅哥也还是帅哥,怎么看都好看。
我擦了擦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口水,吸了口冷气,快速飘过去,唇贴在他的唇上。
不是,他刚才是伸舌头了吗?“宋安,你找死呢!”我扬了扬拳头,怒目而视。
当然他根本就看不见我,更不知道我准备打死他。
7宋安找了最好的遗体修复师修复我的面容,其实我觉得真没必要花这个钱。
人都死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这特别像空巢老人,生前没人承欢膝下,人一死孝子贤孙全跳出来披麻戴孝。
路过的狗都得夸一句孝顺。
可真是好大的笑话。
不过仔细想想,我这辈子也没花过什么大钱,花就花吧,又不是花我的钱。
我修复后的尸体躺在紫色风铃花环绕的冰棺里。
宋安这个人虽然不爱我,但记忆力不错。
我只在婚礼选花那天随口说了一句我喜欢紫色风铃,他就记住了。
不过他洗澡不关门的坏习惯不知道哪里来的,以前没这毛病啊。
此刻他在浴室淋浴,我只能将我的双眼暂时闭起来。
过了一会,水声停了。
我睁开眼,呼吸滞住。
宋安只在肩上搭着条毛巾,就光溜溜地从浴室出来了。
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呢?当我死的啊?哦,我是死了。
死了我也是黄花大闺女啊!“哼。”
老娘不闭眼了,就看你就看你。
算了,鬼也会脸红。
宋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我这边看过来。
我心里一紧,他能看到我了?但他只是一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便拉了个薄被仰面躺在床上了。
我长舒一口气,鬼知道如果被他发现我在偷看会有多尴尬。
活着的时候我对他可是百分百免疫,目不斜视的。
好吧,摊牌了,我装的。
我走到床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觉得这样安静的卧室气氛很压抑。
“张雅。”
宋安低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慌乱地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闭着眼休息。
“宋安。”
我盘腿坐着,自顾自说话。
“我这三十年是不是白活了,守身如玉也是不是这样守的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去领证了,挺没意思的。”
8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我脑袋上,凡尘之物何时能伤鬼了?我定睛一看,砸中我的是一个纸团。
“什么鬼啊?”我四处张望,看见门口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男人。
确实不是人。
他们一个穿着白色西装,一个穿着黑色西装。
就算不懂奢侈品牌,我都能感觉到这料子多贵。
看他们的眼神,绝对是能看到我的,应该也是鬼。
都做鬼了,豪放一把又何妨。
我果断挥起小手,“嗨,帅哥。”
床上宋安往右侧翻了个身,我却没时间管他,一骨碌爬起来。
白衣帅哥招招手,我嘿嘿嘿地朝着他走过去。
“帅哥,处对象吗?”“张雅是吧?”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死两天了,你还不去投胎呢?”我睁大眼睛,迟疑道,“你们是黑白无常?”“如假包换。”
黑无常道。
“你们看起来和现代人没什么区别啊?”“地府也在与时俱进,别拿陈年话本看我们。”
白无常哼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哼,我对他祛魅了。
“天地良心,大哥们,不是我不去投胎,我被困在这里了。”
我指了指宋安。
黑无常往床边走了两步,突然连连后退。
他和白无常对了个眼神,着急忙慌和我说,“你尘缘未了,先这么待着吧。”
说完两人就凭空消失在我眼前。
我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宋安不知何时坐起来了,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我,满是幽怨。
我叹了口气,“都没有尘缘,还谈什么尘缘未了?简直离大谱!”宋安朝着我走过来,胳膊在我肩膀碰了一下,有些麻麻的。
太奇怪了,我可是一只鬼啊,为什么觉得麻?他刚才到底是碰到我还是穿过了我?9守灵的这几天,殡仪馆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大多都是宋安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我其实认不全。
他们对着我的遗像鞠躬,说着些惋惜的话。
我蹲在冰棺上啃着并不存在的瓜子。
结婚三年,我和宋安最亲密的接触就是他递给我离婚协议时指尖相触的0.01秒。
此刻他颤抖着手抚摸我修复后的面容,演技吊打内娱小鲜肉。
“宋总真是情种啊。”
来宾连连称赞。
我差点笑出鬼叫。
上周他助理还提醒我:“夫人,宋总说您再不签离婚协议,就要走法律程序了。”
现在装什么深情?我飘到他眼前做鬼脸,却见他突然抬眼——那一瞬间,我发誓他的视线穿过了我的魂体。
好可怕,我摸着自己冰冷的心。
有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到宋安身边。
“节哀顺变。
张雅是个好姑娘,只是命太苦了。”
宋安看向他,微微点头,声音沙哑:“谢谢。”
我忍不住凑到那男人身边,问道:“我怎么个好法?展开说说?”当然,他听不到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和旁人说起我和宋安结婚时的场景。
“当时就觉得他们俩郎才女貌,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宋安这小子,平时就老婆长老婆短的,这次怕是要伤心好久。”
我撇撇嘴,心想:伤心?怎么可能,我们不过是将就着过日子罢了。
老婆长老婆短?我们认识一下的是同一个宋安吗?正想着,宋安突然朝着我这边走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是鬼,直接穿过了身后的桌子。
宋安似乎是抬了下手,但好像只是为了将那本就摆正的遗像再摆弄一下。
别装了大哥,这比演情景剧难看太多了。
10我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特别是看着很多比我年纪大的人祭拜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算是真的安静下来。
也是奇怪,这么大一个殡仪馆里就我一只鬼。
我坐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吸着自己的贡果。
黑白无常说我尘缘未了,到底要怎么了啊?“张雅,我们回家了。”
宋安叫了一声。
好几天了,我已经习惯他这种和空气对话的模式。
不过,我还是起身跟着他离开。
“宋安,我们怎么就结婚了呢?”坐在宋安的副驾上,我一边看着他侧脸一边问。
他其实可以找比我条件好太多的女生,为什么要和我这么将就呢?也不是这意思,主要是看了三年,一口肉没吃上,我可太遗憾了!车停在红绿灯路口,宋安突然低哑道:“你就这么死了,明明我不想你死的,明明要留下你的。”
老话说的好,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你怎么不把我往协和送送,没准能到五更呢。”
我凑近宋安耳朵,“宋安,到底是谁没放过谁?”宋安的耳朵有些红,大概是我阴气太重给他冻着了。
11深夜,宋安睡着了。
我也躺在床上睡了。
别怀疑,鬼也是需要睡觉的。
我梦到了一大片通红的彼岸花,花海一直延伸到一座小桥边,那桥边挂了个牌子——奈何桥。
这就是每个鬼都要走的奈何桥?还……还真是古老呢,地府不会也搞文物保护吧?我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黑白无常站在花海边一脸焦灼。
“发生什么了?”“阎王在挖花呢,说是要找他的花灵。”
白无常扭头看见是我,立马止住话头。
“你怎么在这里?”黑无常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这里了。”
黑白无常似乎对我有所防备,很快就离开了。
我往奈何桥边走去,发现自己上不了这座桥。
简直岂有此理,鬼也要分三六九等吗?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我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冲上前。
“啊!!”胳膊果然拧不过大腿,我毫无形象地砸在彼岸花田里。
真有些庆幸我是鬼,才没有受什么伤。
12被我这么一打扰,原本在花丛中的红色小花灵都飞了出来。
它们一群群围着我,看着很亲昵,但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吵闹。
花灵们很快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半米左右的正方形。
我正疑惑他们在干什么,眼前发着红光的正方形像是投影仪一样播放视频。
应该是部古装剧,这构图我还是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