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拔五千米的雪线收到一株人形虫草。 菌丝从尸体七窍钻出，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老藏民贡布说这是“山神爷的脚趾”，碰了要遭天谴。 可我还是把它装进了保温箱。
夜里保温箱传来指甲刮擦声。 菌丝顺着我的血管爬行，像冰冷的蚯蚓。
贡布砸碎铜镜的刹那，我听到了山崩的哀嚎。 镜面碎屑里映出千万张痛苦人脸。
进我骨髓深处： “三千年了……终于等到新躯壳……”海拔表指针死死钉在“5128”。
我，陈金斗，裹着厚冲锋衣，肺里像塞了湿棉絮，每吸一口气都疼。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盖着雪的灰褐色山脊，在惨白日头下，沉默地伸向铅灰色的天边。
风像冰刀子刮脸。空气稀薄，脑子发懵，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陈……陈老板……歇……歇口气……”向导贡布断断续续的汉话传来。
他黝黑粗糙的脸上蒙着霜，嘴唇冻得发紫，深陷的眼窝里是藏民特有的疲惫坚韧。我摆手，
喉咙火烧火燎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前面不远，一块突出雪坡的黑色大石头。
石头背风那面，雪被风旋走，露出一小片深褐色冻硬的砂砾地。就在那砂砾地上，
一点突兀的、带着暗金色的反光，抓住了我的视线。虫草！看那色泽形态，绝非凡品！
狂喜瞬间压倒了身体难受。这趟罪没白受！我像打了鸡血，顾不上喘气，手脚并用扑爬过去，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砾石上，生疼。贡布在后面喊了句啥，被风撕碎听不清。我哆嗦着手，
从怀里掏出特制的、镶玳瑁壳的小药锄——吃饭家伙。屏住呼吸，
小心把周围冻硬的砂砾一点点刨开。动作不敢大，怕伤根须。砂砾清除，虫草全貌露了出来。
我的呼吸，猛地窒住了。不是惊喜，是……冰冷的惊悚！这虫草……太邪门了！
大小远超寻常，有成年男人半条小臂长！最恐怖是形状——它像极了一个蜷缩着的……婴儿！
有模糊的头颅轮廓，有蜷曲的四肢！通体半透明，死人皮肤般的蜡黄色，稀薄阳光下，
泛着一层诡异的、油腻腻的暗金光！构成“婴儿”主体和“头”的，
根本不是冬虫夏草常见的干硬虫体！
那分明是……一具高度萎缩、风干发黑的……人类婴儿尸骸！小头颅歪着，
空洞眼窝填满泥土，嘴巴痛苦扭曲张着。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
无数条粗壮的、像活物的暗金色菌丝，
正从这婴儿尸骸的七窍——眼窝、鼻孔、嘴巴、耳朵眼——密密麻麻钻出来！它们缠绕蠕动，
紧紧包裹着小干尸，又深深扎进下方冻土里！菌丝在阳光下微颤，闪着油光，像涂了尸油。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着浓烈土腥、陈旧尸臭和甜腻霉烂的气味，猛地钻进鼻子！
熏得我眼前发黑，胃里翻腾！“呕……”我猛捂嘴，压下酸水。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寒风一吹，冻得哆嗦。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别碰！别碰它！！
”一声惊恐变调的嘶吼在我身后炸响！是贡布！他连滚带爬冲过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此刻充满前所未有的、近乎扭曲的恐惧！他死死盯着地上“人形虫草”，
深陷眼珠里全是惊骇，像看到最恐怖的魔鬼！他“扑通”跪倒冰冷砾石上，双手合十，
朝着远处雪山疯狂磕头，嘴里用藏语急速念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绝望祈求。念几句，
又猛转向我，用生硬汉话嘶喊：“陈老板！快退开！那是‘阿尼玛卿’山神爷的脚趾！
碰了要遭天谴！要降雪崩！要死人的！整个寨子遭殃！长生天会发怒！”贡布声音尖利刺耳，
在风雪里凄厉。他枯瘦手指死死抓自己皮袍领口，指关节捏白，身体筛糠般抖。
山神爷的脚趾？天谴？雪崩？我看着贡布因恐惧扭曲的脸，
又低头看雪地上散发不祥气息的“人形虫草”。那蜷缩的婴儿尸骸，
蠕动如活物的暗金菌丝……一股寒意顺脊椎骨上窜。理智尖叫：扔了它！快跑！
离这鬼东西远点！可另一个声音，被巨大利益烧得滚烫的声音，在脑子里咆哮：值钱！
无价之宝！后半辈子靠它了！山神？天谴？狗屁！老子只信真金白银！贪婪像滚油，
浇灭恐惧小火苗。我舔舔干裂嘴唇，眼中只剩暗金菌丝阳光下诱人的光泽。管它是什么邪物！
挖出来！带走！卖给那些钱多烧包、喜欢猎奇的有钱佬，够我在城里买三套大房子，
舒服过下半辈子！“贡布！少他妈危言耸听！”我猛吼一嗓子，声音激动缺氧嘶哑，
“什么山神脚趾！就个长得怪的老虫草！值老钱了！帮我弄出来！少不了你的！”说着，
我再次举起小药锄。“不！不能动！陈老板！你会害死所有人！”贡布惊恐扑上来想阻止，
枯瘦手死死抓我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滚开！”我猛甩胳膊，把干瘦贡布甩个趔趄，
差点栽倒。我不管不顾，药锄对准“人形虫草”下方冻硬砂砾层边缘，小心刨下去。
药锄碰到菌丝瞬间，一种怪异触感传来——不是植物的脆硬，也不是虫体的干韧，
是……冰冷的、带微弱弹性的滑腻感！像挖的不是根须，是冷血活物的神经束！
那些包裹婴儿尸骸的暗金菌丝，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蠕动了一下！
一股更浓烈的、带甜腥的尸腐霉味猛地弥漫！我强忍恶心心底寒意，加快手上动作。
冻土很硬，挖得艰难，手指很快冻麻。贡布瘫坐不远处雪地上，绝望看着我，
嘴里还在不停用藏语念叨，声音越来越低绝望。终于，
这株邪异的“人形虫草”被我完整挖出。它比露出的部分还大些，
婴儿尸骸蜷缩的“腿脚”部位，同样被厚厚暗金菌丝包裹，下面连着几条粗壮主根，
像扭曲血管，深扎冻土里，被我硬生生斩断时，断口处竟渗出几滴粘稠的暗金色液体，
散更浓郁腥甜气味。我脱下自己贴身的加厚抓绒内胆，手抖得厉害，
极其小心将这冰冷滑腻散发不祥的“宝贝”包裹起来，隔绝那触感。然后，
把它死死塞进那个恒温恒湿的专业保温箱。“咔哒。”箱盖合拢的轻响，像关上一扇地狱门。
贡布看着我做完，那张黝黑脸彻底没了血色，只剩死灰绝望。他不再念叨，也不再看我，
呆呆望着远处铅云笼罩的雪山峰顶，浑浊老眼里，最后一点光熄了。下山路上，
气氛压抑窒息。贡布沉默得像石头，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走前面，没再回头看我。
沉重保温箱背我背上，明明没多少重量，却像压着座冰山，寒气隔着厚背包冲锋衣，
往骨头缝里钻。回到贡布山脚下、几户人家的小寨子，天彻底黑透。风雪更大，
呜呜风声像鬼哭，卷雪粒子疯狂拍打低矮土屋门窗。寨子一片死寂，连狗叫都没有，
只有几点昏黄油灯光，黑暗中微弱摇曳，像随时被风吹灭。
贡布把我领到寨子最边上、一间最破旧的土屋前。这是他老家。
他沉默推开吱呀响、像要散架的木门，
一股混合牛粪、酥油茶浓重烟油子味的浑浊温热气扑面。他没招呼我，
自己佝偻背走到火塘边，拨弄将熄未熄的牛粪火，添几块干牛粪饼子。橘红火苗重新跳跃，
映着他那张毫无表情沟壑纵横的脸，异常阴郁。
我把沉重保温箱小心放火塘边离火最远、最阴冷的角落。那角落堆着杂物，光线昏暗。
箱子放稳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里面啥东西翻了个身。
错觉。肯定累的，加上高反缺氧。我用力甩头，驱散不安。火塘暖意稍稍驱散身上寒气，
但后背贴保温箱那片地方，依旧冰凉刺骨。贡布的老伴，同样沉默干瘦的老阿妈，
佝偻腰给我们端来两碗滚烫漂厚酥油的牦牛奶茶，还有几块烤焦的青稞饼。
她把东西放火塘边矮木墩上，浑浊眼睛飞快瞥了一眼角落保温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