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碎琴赠忘忧江南的雨，缠绵悱恻。秦入梦提着一篮新摘的栀子花，
匆匆踏过青石板上的水洼。花蕊凝露，香气被雨水洇开，愈发清冽。今日生意寥落，
走遍半座城，也只卖出去三两枝。“再卖不掉，回去又要挨骂了……”她小声嘀咕，
抬头望天，雨丝细密，暮色已近。正愁时，身后嬉闹声骤起，几个顽童追逐打闹，
其中一个猛地撞上她的背脊。“哎呀！”她踉跄几步，手中竹篮脱手，栀子花零落一地。
更糟的是——她整个人收势不住，向前跌去，撞开了一扇半掩的雕花木门。“砰！
”一声脆响，如琴弦崩断的清鸣。秦入梦摔在地上，掌心火辣。她茫然抬头，
发觉自己跌进了一间雅致的书坊，而面前——一把古琴摔落在地，琴身裂开一道细纹。
“我的……松风琴。”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不疾不徐，却让她心头一颤。
她慌忙爬起，正对上一双沉静如墨的眼。男子一袭素白长衫，眉目清隽，
正垂眸凝视地上碎裂的琴，神色辨不出喜怒。指尖轻轻抚过琴身断痕，似惋惜，又似叹息。
“对、对不起！”她手足无措，“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您……”话一出口，自己先哑了声。
她哪有钱赔？这琴一看就价值不菲，她连一枝花都难卖，如何赔得起？男子抬眼看她，
忽而轻轻一笑。“无妨。”他弯腰拾起一枝未被踩脏的栀子花，递还给她，
“琴身不过是裂缝，尚可修补。倒是姑娘，可有摔伤？”秦入梦怔住。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嫌她脏，嫌她吵，嫌她粗鄙，却从未有人在她闯祸后，第一句问的是她有没有摔伤。
“……我没事。”她讷讷接过花。男子将琴小心放回案上，又取出一方素帕递来。
“擦擦手吧。”她这才发觉掌心蹭破了皮，渗着血丝。接过帕子，低声道谢。
帕上染着淡淡松木香，与他身上的气息一般，清冽又温柔。“这琴……真能修好？
”她忍不住问。“能。”他微微一笑，“世间万物，破而后立，未必是坏事。
”她不太懂他的话，只觉得这人说话像诗，好听却难解。门外雨势渐急，天色愈发昏沉。
男子看了眼窗外，忽而从案旁取出一株青翠草植，递到她面前。“这是……”“忘忧草。
”他温声道，“镇神安眠，赠予姑娘，权作压惊。”秦入梦愣愣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
微凉，心口却莫名一烫。“我、我叫秦入梦。”她鬼使神差道。男子眸光微动，
似有一瞬恍惚，随即莞尔。“夏和风。”他轻声道，“姑娘若得闲，可常来书坊坐坐。
”雨停时，秦入梦抱着那株忘忧草走出书坊，犹觉今日之事似一场梦。她回望一眼，
匾额上“和风书坊”四字清隽飘逸，如他的人一般。而她未曾看见——书坊内，夏和风静立，
目光落在地上残留的一枚花瓣，指尖轻轻摩挲着琴身断裂处暗藏的家徽纹路，眸色深如夜海。
“终于……找到你了。”2 夜雨听松风秦入梦又做梦了。梦里大火烧红了天，
浓烟呛得她窒息。有人在喊她，声音撕心裂肺，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她拼命奔跑，
脚下却如生根，动弹不得。“阿梦……阿梦！”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里衣。窗外雨声淅沥，
檐角铜铃在风中低咽。她蜷缩床角，抱紧双膝，喘息未定。这已是第七夜了。
自那日在“和风书坊”撞碎了夏和风的琴，这梦魇便愈发纠缠。
梦里总有一道模糊的白衣身影，远远立着，似在等她，又似诀别。她伸手欲抓，
只握住一片虚无。次日清晨，秦入梦眼下乌青，走路发飘。卖花的刘婶见她这般模样，
忍不住唠叨：“丫头，夜里做贼去了？”她勉强笑笑，不敢提夜夜惊梦。
“去城东庙里求道符吧？听说灵验。”刘婶塞给她两个铜板，“买碗安神汤。
”秦入梦捏着铜板，犹豫片刻，脚步却不由自主走向了和风书坊。她也不知为何要去。
或许只因……那个叫夏和风的男子，周身有种令人安定的气息。书坊门半掩，她轻轻推开，
风铃清响。夏和风正伏案写字，闻声抬头，见她立在门口，微微一怔，
随即温声道：“秦姑娘？”“我……”她攥紧衣角，声音细弱，“能在这儿坐会儿么？
”他未多问，只侧身让开：“请便。”书坊内静谧，檀香袅袅。秦入梦坐在窗边，
看雨水沿青瓦滴落，不知不觉竟昏昏欲睡。朦胧间，一缕清越琴声入耳。曲调悠远，
似山间流水，林间微风，一点点熨平她紧绷的神经。她恍惚睁眼，见夏和风坐于琴案前，
指尖轻拨丝弦，目光却落在她身上。“《清心引》。”他低声道，“可助眠安神。
”琴音如丝，缠绕心间。秦入梦怔怔听着，
忽觉这旋律无比熟悉——竟与她梦中反复萦绕的调子一模一样！
她猛地坐直：“这曲子……你从何处习得？”夏和风指尖一顿，抬眸：“家传旧谱，怎么了？
”“我……”她心跳如鼓，“好像在梦里听过。”他眸光一深，指尖无意识摩挲琴弦，
半晌方道：“或许……是前尘未尽的记忆。”雨停了，天未晴。秦入梦离开时，
夏和风忽唤住她。“若夜不安枕，随时可来。”他递来一只小巧瓷瓶，“睡前服一粒，
或可稍缓。”她接过瓷瓶，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莫名的战栗掠过心尖。“谢谢。”她低语，
转身没入暮色。夏和风立于门前，目送她的背影，眸色渐沉。夜风拂过，
袖中滑落一枚残缺玉佩，玉上刻着半句诗——“春风不度故人梦。”而玉佩的另一半，
此刻正静静躺在秦入梦枕下，那是她自小贴身佩戴，却始终不明来历的旧物。
3 画中旧容颜自那场雨，秦入梦成了和风书坊的常客。她依旧挎篮卖花，却总在日暮时分，
将篮中余下的几枝“顺路”送至书坊。夏和风从不问价，含笑接过，再为她沏一盏清茶。
“今日想听什么？”他推开窗，暮风穿堂。
秦入梦指向书架高处那册厚重的《山海经》：“上回说的‘精卫填海’，还未讲完呢。
”夏和风取书的手微顿。那册《山海经》旁，正放着一卷泛黄的巫族风物志。
他不着痕迹地将巫族志往里推了推，方抽出《山海经》递给她。书页翻动间，
秦入梦却瞥见夹在书缝里的一片干花——淡紫鸢尾，正是她上月卖不出去，
被他悉数买下的那一篮。心尖一跳，她佯作未见，低头去嗅书页墨香。夏和风讲书时，
声音如溪叩石。秦入梦托腮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上——修长，
骨节分明，虎口处一层薄茧。这不像书生的手。她忆起那夜撞见他练剑：月下青衫翻飞，
剑光如雪，招招凌厉似电，与白日温润的书坊主人判若两人。“……巫族有秘术，可通幽冥，
续断魂。”夏和风的声音将她拉回。他指尖正点在《山海经》“巫咸国”一页，目光沉静，
眼底似有暗流。“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她试探。“或许。”他合上书，
望向窗外，“然逆天改命，终需代价。”暮色中，他侧脸轮廓镀着柔光，
秦入梦却莫名觉得那光影里藏着锋刃与未竟的故事。几日后，小镇忽现生面孔。
两名黑衣人在街角茶肆打探“擅琴的年轻公子”，形容样貌，竟与夏和风有七八分相似。
秦入梦卖花路过，心头骤紧，竹篮险些脱手。当夜，她辗转难眠。窗外风声鹤唳，
她披衣起身，鬼使神差走向书坊。后窗微敞，烛光摇曳。她屏息靠近，只见夏和风立于庭院，
长剑寒芒吞吐，身形如鹤，剑气扫落满树梨花。雪瓣纷扬如雨，落于肩头，
却被他反手一剑凌厉劈开——狠绝得不留半分温存。秦入梦捂住嘴，后退半步，踩断枯枝。
“谁？！”夏和风蓦然回首，目光如电射来！她吓得转身便逃，一路奔回住处，
心几欲跳出喉咙。次日，秦入梦称病未去书坊。枯坐至深夜，脑中尽是昨夜那抹剑光。
犹豫再三，她终是咬咬牙，趁夜色翻入书坊后院——有些事，她定要弄个明白。书房空寂，
唯留残灯。她颤抖着手拉开书案暗格，一卷泛黄画轴滑落在地。
画纸徐徐展开——一位身着巫族祭服的少女立于月下，眉眼含笑，与她足有七分相似！
画角题着一行小字：“庚辰年，赠吾妻阿芜。”更让她浑身血液冻结的，
是压在画轴下的一封血书：“夏氏满门七十六口，血债必偿！”门外脚步声逼近！
秦入梦慌乱卷轴，却带倒案头笔洗。“哐当！”水花四溅中，夏和风的身影已立于门前，
眸光晦暗如渊。4 血刃照前尘笔洗碎裂声，如刀劈开死寂。秦入梦僵立原地，
画轴自颤抖的指间滑落，“哗啦”一声彻底展开。画中巫族少女含笑的眼，
直直对上夏和风骤然冰冷的视线。“我……”她喉头发紧，退后半步，脊背抵上冰凉书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