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突然。裴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向天际。乌云如墨,沉沉地压下来,
仿佛要将这山间小路吞噬。他紧了紧背上的书箱,加快了脚步。京城大比在即,
他一个寒门书生,盘缠有限,不得不日夜兼程赶路。"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裴远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前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轮廓,"看来今晚得找个地方避雨了。
"那是一座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宅院,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只是年久失修,墙皮剥落,
藤蔓爬满了半边墙壁,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宅院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模糊不清,
只能辨认出一个"傅"字。裴远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叩响了斑驳的大门。出乎意料的是,
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有人吗?"裴远试探着问道,"在下赶考书生,途中遇雨,
想借宿一晚。"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裴远。
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头发花白,面色青白,活像一具行走的干尸。"进来吧。
"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老爷生前好客,不会拒绝读书人。"裴远道了谢,
跟着老者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院子里积着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几株枯树立在角落,
枝干扭曲如鬼爪。正厅的门窗都紧闭着,唯有西侧的一排厢房似乎还有人使用。
"老丈怎么称呼?"裴远问道。"叫我傅伯就行。"老者头也不回,"我是傅家的老仆,
老爷夫人去世后,就剩我看守这宅子了。"傅伯领着裴远来到西厢房最边上的一间,推开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还有一面被布盖着的立镜靠在墙边。"将就一晚吧。"傅伯放下油灯,"厨房还有些冷粥,
我去热热。"裴远再次道谢,等傅伯走后,他放下书箱,环顾四周。房间虽然简陋,
但还算干净,只是那面被布盖着的镜子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那布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窗外雨声渐大,
裴远取出随身携带的《论语》翻阅,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
傅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了。"趁热吃吧。"傅伯放下粥碗,
目光却一直盯着那面被布盖着的镜子,"晚上不要乱走,尤其是不要动那面镜子。
"裴远心头一跳:"那镜子有什么特别吗?
"傅伯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傅家小姐生前最爱照镜子,死后也不愿离开。
你动了她的东西,她会不高兴的。
"裴远手中的勺子差点掉进碗里:"傅家小姐...已经过世了?""十五年了。
"傅伯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那年她刚满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话未说完,
一阵冷风突然从门缝钻入,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差点熄灭。傅伯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匆匆说了句"早点休息"就离开了。裴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三两口喝完粥,
决定早些休息。临睡前,他又看了一眼那面被布盖着的镜子,
不知是错觉还是油灯的光影变化,他仿佛看到布幔微微动了一下。"一定是太累了。
"裴远自我安慰道,吹灭油灯躺下。雨声渐渐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裴远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一瞬。又是一声"咔嗒",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移动了。
裴远屏住呼吸,借着下一次闪电的光亮看向声音来源——那面镜子。布幔滑落了一角。
裴远的心跳如鼓,他想起了傅伯的警告,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点燃油灯,
慢慢走向那面镜子。"看一眼就好..."他对自己说,伸手捏住了布幔的一角。
随着布料被掀开,一面古旧的铜镜逐渐显露出来。镜面并不十分清晰,但足以映照出人影。
裴远举着油灯,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容颜!
裴远惊得倒退两步,油灯差点脱手。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一头青丝挽成时兴的发髻,只是面色惨白得不似活人。更可怕的是,
当他惊恐地看着镜中女子时,那女子竟对他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啊!
"裴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油灯终于掉落在地,火苗瞬间熄灭。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渐大的雨声。"幻觉,一定是幻觉..."裴远颤抖着自我安慰,
摸索着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再也不敢看那面镜子一眼。不知过了多久,
裴远终于在疲惫和恐惧的夹击下昏昏睡去。梦里,他看见一位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站在井边,
对他伸出手,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但他听不清..."滴答...滴答..."水滴声将裴远从混沌的梦境中拉回。
他迷迷糊糊地想,是屋顶漏雨了吗?
可是傅伯明明说这间屋子不会漏雨的..."滴答...滴答..."声音越来越近,
仿佛就在耳边。裴远勉强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他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一袭白衣,长发披散,正低头"看"着他。更恐怖的是,
有水珠不断从她的衣角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公子..."女子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而阴冷,
"你睡在我的床上..."裴远浑身僵硬,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他想起了傅伯说的傅家小姐——难道这就是...女子缓缓抬头,
露出一张惨白却美丽的脸——正是镜中看到的那张脸!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
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十五年了..."女子轻声道,
"你是第一个掀开镜子的人..."裴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颤抖得不成样子:"傅...傅小姐?我不是有意冒犯...""不,你是被选中的人。
"傅小姐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我需要你的帮助,裴公子。
"裴远震惊地发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镜中自有天地,能照见过去未来。"傅小姐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透明,
"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只有心地纯净之人才能看见我,
才能帮我..."裴远鼓起勇气问道:"傅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傅小姐突然靠近,
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你正睡在我的尸骨之上..."裴远如遭雷击,
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床铺下隐约可见地板缝隙中有暗红色的痕迹。
"十五年前,我被人活埋在这间屋子下..."傅小姐的声音充满痛苦,
"我的怨气无法消散,无法转世...只有找到我的尸骨,妥善安葬,
我才能解脱..."裴远的心脏狂跳,但他看着傅小姐痛苦的表情,
竟生出一丝怜悯:"是谁...谁对你做出这种事?""我的..."傅小姐刚要回答,
突然脸色大变,转头看向门外,"他来了!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话音未落,
她的身影就如烟般消散了。几乎同时,门外响起了傅伯沙哑的声音:"裴公子?你没事吧?
我听到有动静..."裴远强自镇定:"没...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那就好。
"傅伯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阴冷,"天快亮了,雨也停了,
公子可以继续赶路了。"裴远看向窗外,果然,东方已经泛白,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但傅小姐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尸骨就在这房间地下,她需要他的帮助..."傅伯,
"裴远突然做出决定,"我想再打扰一日,昨晚没休息好,今日恐怕无力赶路。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傅伯的回答:"随公子便吧。只是记住,不要乱走,
尤其是...不要碰那面镜子。"脚步声渐渐远去,裴远长舒一口气,
看向那面重新被布盖好的镜子——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并没有重新盖上它。天亮了,
但真正的恐怖或许才刚刚开始。晨光透过窗纸洒入房间,
裴远这才看清昨夜未曾注意的细节——墙角结着蛛网,地板缝隙中暗红的痕迹如蛇般蜿蜒,
而那面古镜上的布幔不知何时已重新盖好,整齐得仿佛从未被动过。裴远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没有重新盖上镜子。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镜前,犹豫片刻,
还是没敢再次掀开那布幔。"尸骨...就在这下面?"裴远喃喃自语,
目光落在那张简易的木床上。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床下的地板。
几块地砖边缘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像是被什么液体长期浸染过。指尖触碰地砖的瞬间,
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窜上脊背。裴远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
用力掀开那块松动的地砖——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砖下的泥土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几根细小的、已经发黑的骨头碎片半埋在土中。
裴远胃部一阵抽搐,差点呕吐出来。"真的...真的有人被埋在这里..."他踉跄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傅婉清没有骗他,这西厢房地下确实埋着尸骨!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远慌忙将地砖复位,刚站起身,傅伯就推门而入,
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公子醒了?吃点东西吧。"傅伯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
最后落在那面被布盖着的镜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裴远强作镇定接过粥碗:"多谢傅伯。这宅子...很有些年头了吧?
""傅家三代人住在这里。"傅伯的声音忽然有了些生气,"老爷在世时,这宅子可热闹了,
常有文人雅士来访。""听说...有位傅小姐?"裴远试探着问,仔细观察傅伯的反应。
傅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小姐...小姐十五年前就过世了。
公子还是不要打听这些的好。"裴远注意到傅伯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那面镜子,
仿佛在防备什么。"我只是好奇..."裴远低头喝粥掩饰自己的紧张,"这么大的宅子,
如今只剩傅伯一人看守?""其他人...都走了。"傅伯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
"公子今日不是要赶路吗?雨停了,山路应该好走些。"裴远听出了逐客之意,
但他已决定要帮助傅婉清:"昨夜没休息好,我想再打扰一日。
"傅伯的眼中闪过一丝裴远看不懂的情绪:"随公子便吧。老朽要去镇上买些米面,
晌午才能回来。公子...不要乱走。"等傅伯的脚步声远去,裴远立刻放下粥碗,
再次来到那面镜子前。这次他没有犹豫,一把掀开了布幔。晨光中,铜镜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镜面起初只映出裴远苍白的脸。但渐渐地,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如同水波荡漾,
另一个身影缓缓浮现——正是昨夜出现的傅婉清!与昨夜不同的是,
此刻镜中的傅婉清看起来没那么可怕。她穿着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发髻整齐,
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得不似活人。"裴公子果然守信。"傅婉清的声音直接从裴远脑海中响起,
轻柔却带着几分哀愁,"你看到地下的痕迹了吧?"裴远咽了口唾沫,
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看...看到了。傅小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为何会被埋在自己家中?
"镜中的傅婉清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我死于至亲之手..."随着她的讲述,
镜面如同水面般荡开涟漪,
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与傅婉清面容相似的中年男子愤怒地挥着手,
一个华服少年站在一旁冷笑...画面突然中断,傅婉清痛苦地摇头:"怨气太深,
我记不清全部...只记得那日下着大雨,我被按在这间屋子里,
然后..."裴远注意到每当傅婉清尝试回忆死亡细节时,镜面就会剧烈波动,
她的形象也会变得扭曲可怕,仿佛有某种力量在阻止她说出真相。"傅小姐别急,
"裴远连忙安慰,"我们慢慢来。你说需要找到你的尸骨...具体要我怎么做?
"傅婉清的形象重新稳定下来:"我的尸骨被埋在这房间地下三尺处。需要挖出来,洗净,
用白布包裹,送到城外的青萝庵安葬。只有这样才能化解我的怨气。"裴远点点头,
又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傅伯在这里十五年,你为何不找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