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突然变成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时，李绍川正盯着仪表盘上疯狂跳动的指针。他记得最后看到的是窗外急速逼近的灰黑色岩壁，像史前巨兽张开的獠牙，下一秒天旋地转，剧痛从脊椎炸开，意识便沉进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眼时，他闻到的是腐烂树叶混着泥浆的腥气，后脑勺像是被巨石碾过，每动一下都牵连着眼眶突突直跳。视线里最先清晰的，是一截古铜色的小腿——肌肉线条像被匠人精心雕琢过，裹着粗糙的兽皮裙，赤着的脚踝陷在泥泞里，正拖着什么东西往前走。
那东西是他。
李绍川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湿滑的地上，手腕被一股蛮力攥着，身体随着拖拽的动作在树根和碎石上磕磕绊绊。卡其色冲锋裤早已被泥浆浸透，磨破的膝盖渗出血迹，和烂泥糊成一片。他想张口呼救，喉咙却干得冒烟，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停下……”他用尽全力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是谁……”
拖拽的力道突然顿住。那截小腿转了过来，李绍川顺着往上看，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是个女人，个子很高，裸露的臂膀上结着层薄茧，锁骨下方纹着歪歪扭扭的红色图案，像是某种动物的轮廓。她手里攥着根磨尖的木矛，矛头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此刻正用看猎物的眼神打量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像是在困惑这“无毛怪”怎么还会动弹。
“呜哇——”女人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声音尖利得像哨子。李绍川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她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来，双脚离地的瞬间，他看见远处林间影影绰绰跑出来十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手里都握着石斧或骨矛，皮肤上画着和女人相似的红纹。
他们的头发乱糟糟纠结在一起，披散在肩头，眼神里全是警惕和野性。有人指着李绍川的冲锋衣哇哇大叫，有人举着石斧做出威胁的姿态，还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拄着根刻满凹槽的木杖，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胸前挂着的植物标本夹上。
“天神……”老头突然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标本夹里露出的塑料密封袋，“发光的……皮？”
李绍川这才意识到，在这群只用兽皮蔽体的原始人眼里，他身上的尼龙面料、拉链和塑料物件，恐怕比怪兽还要诡异。他想解释，却被女人更用力地攥住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女人冲老头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语气急促，像是在汇报什么。老头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最后朝女人挥了挥手。
于是李绍川又被拖了起来，这次是朝着密林深处一个被巨岩环抱的山洞。沿途他看见几只皮毛斑驳的狼狗趴在洞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却不敢靠近那个女人。洞壁上画着粗糙的壁画：一群人举着长矛围着猛犸象，太阳是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月亮旁边画着鹿角形状的符号。
“鹿角部落……”李绍川脑子昏沉，却抓住了关键信息。他被扔进一个低矮的石穴，洞口用粗壮的树干挡住，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过缝隙，他看见那个女人正蹲在火堆旁，用骨刀分割着一块血淋淋的肉，火光映在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喂！”李绍川捶了下树干，“我不是怪物，我是……”他突然卡住了，该怎么跟一万年前的人解释“植物学家”这个词？
女人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她咀嚼着生肉，嘴角沾着血丝，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李绍川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这女人猎杀的恐怕不只是野兽。
夜幕降临时，石穴里冷得像冰窖。李绍川蜷缩着身体，听着洞外传来的狼嚎和原始人的呼喊，意识在清醒和混沌间摇摆。他想起直升机上没来得及发送的勘探报告，想起实验室里培养的稀有植物样本，想起母亲炖的排骨汤……这些现代世界的碎片，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石穴。借着月光一看，是块黑乎乎的东西，硬得像石头，凑近了才闻出是烤过的兽肉，上面还沾着几根兽毛。李绍川胃里一阵翻腾，却抵不过饥肠辘辘的折磨，闭着眼咬了一大口。肉质粗糙得像嚼树皮，带着股浓重的腥膻味，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喉咙被刮得生疼。
洞口的火光渐渐暗下去，守夜的原始人发出了鼾声。李绍川摸着口袋里仅存的打火机——那是他坠机时下意识攥在手里的——金属外壳冰凉硌手。他突然想起女人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藏着野火，又像淬了寒冰。
“阿鹿……”他隐约听到洞外有人这么喊她。阿鹿，鹿角部落的阿鹿。
李绍川把打火机塞进最里层的口袋，紧紧按住。这是他和现代世界唯一的联系了。石穴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是谁在哭。他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被当成祭品宰杀，还是像宠物一样被圈养着。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不管怎样，得活下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石穴的树干被挪开了。阿鹿站在晨光里，手里拿着根沾着暗红色液体的骨矛，矛尖还在往下滴水。她看见李绍川醒着，挑了挑眉，突然朝他扔过来一样东西。
是件粗糙的兽皮裙，还带着没处理干净的血渍和骚味。李绍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换掉身上的“奇装异服”。他低头看了看破烂的冲锋衣，又看了看阿鹿赤裸的臂膀，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去。
穿兽皮裙的过程堪称灾难。粗糙的皮毛蹭得皮肤生疼，腰部的麻绳勒得他喘不过气，裙摆还短得遮不住膝盖。他转过身时，看见阿鹿正用骨刀削着木杆，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快得像错觉。
“跟我来。”她突然冒出一句生硬的汉语，发音古怪却清晰。李绍川愣住了，她怎么会说这个？阿鹿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指了指洞口的老头——那个被称为“鹰眼”的老祭司，“他……学的。”
原来如此。李绍川跟着她走出石穴，发现部落里的人都在忙碌。女人们围着陶罐捣着什么，男人们在打磨石器，几个半大的孩子赤着脚追逐打闹，看见他时都停下动作，好奇地打量这个“无毛怪”。
阿鹿把他带到篝火旁，鹰眼正蹲在那里用树枝搅动着陶罐里的糊糊。看见李绍川，老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示意他坐下。陶罐里飘出股植物的苦涩味，李绍川凑近一看，是某种碾碎的叶子煮成的浆。
“喝。”鹰眼指了指陶罐，声音嘶哑。李绍川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但看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还是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炸开，他差点吐出来，却被阿鹿冷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嚎。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冲了出来，孩子脸色通红，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女人们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往孩子额头敷着草药，却怎么也止不住那阵抽搐。
鹰眼皱着眉站起来，围着孩子跳了段古怪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却摇了摇头，对着孩子母亲摆了摆手。女人发出绝望的哭喊，瘫坐在地上。
李绍川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学植物学的时候辅修过药用植物，那孩子的症状分明是急性感染引起的高热惊厥，不是什么邪祟作祟。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却被阿鹿一把按住肩膀。
“不准动。”阿鹿的声音冷得像冰，“恶灵缠身。”
“不是恶灵！”李绍川急得抓住她的手腕，这次他没退缩，直视着她的眼睛，“是病，我能救他！”
阿鹿的瞳孔骤然收缩，手腕用力想甩开他，却被李绍川死死攥住。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举着武器对准他，嘴里发出愤怒的嘶吼。鹰眼拦住了众人，盯着李绍川看了半晌，突然点了点头。
“让他……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