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包被人从背后抡过来。砸在门槛上。拉链崩开。新买的数学课本滑出来。
被一只布鞋踩住。读个屁。李秀莲的声音像冰锥子。扎得我后颈发麻。我转过身。
她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围裙上还沾着早上熬粥的米粒。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狠。妈……
别叫我妈！她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我头发。把我的脸往墙上撞。上辈子就是因为你！
我才被你奶奶指着鼻子骂绝户！你爸才跟那个狐狸精跑了！
这辈子我还能让你毁了我？我被撞得头晕眼花。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
我不明白……我抓着她的手腕。指甲都快嵌进她肉里。上辈子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松开手。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你不需要明白。明天就去镇上电子厂上班。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甩在我脸上。是张招工启事。一个月三千五。
干满一年。给你弟攒点奶粉钱。我捡起那张纸。手指抖得厉害。我才上高一。
我要考大学。考大学？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一个丫头片子。
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彩礼给你弟娶媳妇才是正经事。
我看着她嘴角的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上周她还去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夸我成绩好。
她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老师的手说我家晓兰将来肯定有出息。才七天。怎么就变了？
我不去。我把招工启事撕成碎片。我要上学。反了你了！
她抬脚就踹在我肚子上。我摔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她扑过来。坐在我身上。
左右开弓扇我的脸。让你犟！让你不听话！我打死你这个赔钱货！
邻居张婶在墙外喊。秀莲啊，咋了这是？李秀莲立刻停了手。对着墙喊。没事！
孩子不听话，我教训教训她！她压低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再敢闹。
我就把你卖给山里的老光棍。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太阳。我咬着嘴唇。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明天早上六点。跟我去厂里报到。
迟到一分钟。你就等着收尸吧。她转身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天上的云慢慢飘。肚子还在疼。脸上火辣辣的。
但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冷。我知道李秀莲重男轻女。她总说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
但我没想到。她能狠到这个地步。我爬起来。捡起地上的课本。封面被踩出一个黑脚印。
像一块疤。晚饭时。她把一盘炒鸡蛋推到自己面前。只给我一碗白粥。明天去厂里。
要懂事。好好干活。等我生了儿子。将来让他给你养老。
我端着粥碗的手在抖。你怀孕了？她夹鸡蛋的手顿了一下。怀了也没用。
上辈子就是因为先生了你。这个才没保住。这次我得先把他打了。
调理好身子。重新怀个带把的。我低下头。没再说话。夜里。我躺在床上。
听着隔壁屋她的呼噜声。悄悄爬起来。她的房门没锁。我知道她藏钱的地方。
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锁着一把小铜锁。钥匙藏在床垫下。我摸出钥匙。打开抽屉。
最上面是个红布包。里面不是钱。是一张纸。我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是张孕检单。
孕周12周。诊断结果那一栏写着。胎儿性别：男。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手像被烫到一样。
差点把单子掉在地上。她根本没打算打掉这个孩子。她怀的就是儿子。她早就知道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逼我去打工？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突然想起她晚饭时说的话。
等我生了儿子。将来让他给你养老。原来她不是要等下辈子。
她是要这辈子就把我踩在脚下。用我的血汗钱。养她的宝贝儿子。等我没用了。就把我卖掉。
换更多的钱。给她的儿子铺路。我把孕检单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布料贴着皮肤。
像一块冰。我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黑暗。原来上辈子
的债。要我这辈子来还。原来她的母爱。只够分给儿子。我算什么？一个用完就扔的工具？
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祭品？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孕检单。边缘硌得我胸口疼。疼得我想笑。
李秀莲。你以为你重生了。就能改写命运了？你以为我还是上辈子那个。被你打骂。
被你卖掉。最后在山里疯掉的晓兰吗？我慢慢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血珠渗出来。
滴在被子上。像一朵朵开在暗夜里的花。明天。我会跟她去厂里。我会乖乖听话。
我会把每一分钱。都挣回来。但这些钱。绝不会落在她手里。她不是想要儿子吗？
她不是想要好日子吗？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叫自作自受。
窗外的月亮。悄悄钻进云里。屋里彻底黑了。我闭上眼睛。嘴角慢慢勾起。李秀莲。
游戏开始了。你可千万别输得太惨。我跟着李秀莲去了电子厂。车间里的机器声吵得人头疼。
老板娘是个胖女人。三角眼。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一块烂肉。这丫头片子能干啥？
她撇着嘴问李秀莲。手脚利索着呢。李秀莲把我往前推了推。您尽管使唤。
工资我按月来领就行。我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一天上班。
老板娘就让我搬零件箱。箱子比我还高。压得我肩膀生疼。中午吃饭。
我啃着从家里带的干馒头。旁边的张大姐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快吃。她压低声音。
你妈不是个东西。自己得留个心眼。我咬着鸡蛋。眼泪差点掉下来。下班的时候。
李秀莲已经在厂门口等着了。今天挣了多少？她伸手就要搜我的身。我把口袋翻出来。
空空的。老板娘说第一个月压工资。她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明天给我使劲干。
回到家。奶奶坐在炕头上。看见我就骂。丧门星。要不是你。
我早就抱大孙子了。李秀莲在一旁冷笑。妈您别气。等她挣够了钱。
我就给您生个大胖小子。我没说话。默默走到灶房。给自己盛了一碗冷粥。第二天。
我故意把零件装错了几个。老板娘骂了我一顿。扣了我半天工资。晚上李秀莲来领钱。
知道了这事。当着全厂人的面。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打死你这个贱种！我没躲。就那么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全是狠劲。张大姐想拦。
被她一把推开。我教训我女儿。你少管闲事！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肩膀肿得老高。脸上火辣辣的。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一块钱。是张大姐偷偷塞给我的。
我把钱小心地折好。藏进床板的缝隙里。我要攒钱。攒够了钱。我就走。永远离开这个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偷偷攒钱。张大姐总会找各种借口帮我。有时是这饼干过期了，
你帮我吃了。里面夹着五块钱。有时是这衣服太大了，你穿吧。口袋里藏着十块钱。
我把这些钱都交给王奶奶。她是村里唯一对我好的人。傻孩子。她每次都叹着气。
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铁盒子里。奶奶帮你存着。等你想走的时候。
就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李秀莲对我的控制越来越严。她不让我跟张大姐说话。
还让老板娘盯着我。有一次。我趁午休的时候。偷偷回了趟学校。想找班主任问问功课。
刚走到校门口。就被李秀莲抓住了。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你还敢来学校？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把我拖回家。锁在柴房里。不给我饭吃。
也不给我水喝。柴房里又黑又潮。只有一个小窗户。我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鸡在啄米。
第一天。我饿得头晕眼花。第二天。我开始出现幻觉。好像看到我爸回来了。
他笑着递给我一个苹果。我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没抓到。第三天早上。李秀莲终于开门了。
她端着一碗馊掉的粥。扔在我面前。想通了没有？还敢不敢去学校？我点点头。
我不去了。我好好打工。她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早点挣钱。
给你弟攒家底。我端起那碗馊粥。强忍着恶心喝了下去。我知道。我不能死。我死了。
就什么都没了。从那以后。我变得很听话。李秀莲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让我给她捶腿。我就使劲捶。她让我给奶奶端尿盆。我就乖乖去端。她以为我被她驯服了。
放松了警惕。其实。我一直在等机会。张大姐偷偷告诉我。下个月厂里要发奖金。
干得好的能拿五百块。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五百块。加上我藏在王奶奶那的钱。
差不多够我去县城的路费了。我开始更加卖力地干活。老板娘对我的态度好了点。
说我开窍了。李秀莲也很高兴。每次领完工资。都会给我留十块钱。好好干。
等我生了儿子。给你买新衣服。我知道她在骗我。但我还是笑着点头。谢谢妈。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摸着口袋里的十块钱。心里很平静。还有二十天。只要再等二十天。
我就能拿到奖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我没想到。李秀莲比我更急。她不知道从哪听说。
邻村有个瘸子。愿意出八万彩礼。娶个年轻姑娘。她动了心思。那天她领完工资回来。
拉着奶奶在屋里嘀咕了半天。我偷偷凑到门口听。……那瘸子虽然腿脚不好。
但家里有三间大瓦房。彩礼给八万呢。正好够我生儿子的营养费。
晓兰下个月就满十六了。先订下来。等过了年就让她嫁过去。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赶紧把这事办了。
我等着抱孙子呢。我浑身冰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八万彩礼。她竟然真的想把我卖掉。
我悄悄退回到自己的小屋。拿出藏在床板下的手机。那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二手货。
我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老师。我的声音在抖。李秀莲要把我嫁给一个瘸子。
我该怎么办？班主任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晓兰。你别急。
我这就去想办法。你先稳住她。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能嫁。死也不能嫁。第二天。李秀莲果然跟我说了这事。晓兰。她假惺惺地笑着。
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下个月就带你去相看。那家人家有钱。
你嫁过去就能享福。我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妈吗？
为了她所谓的好日子。竟然能狠心把我推进火坑。我不嫁。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上学。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什么？我不嫁。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要上学。她愣了一下。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
撕我的头发。咬我的胳膊。我让你不嫁！我让你上学！
我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贱种！我拼命反抗。把她推倒在地。她没想到我敢还手。
愣了一下。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白眼狼啊。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啊。奶奶听到哭声跑进来。不问青红皂白。
拿起扫帚就打我。你敢打你妈？反了天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抱着头躲。
身上被打了好几下。就在这时。王奶奶推门进来了。她一把夺过奶奶手里的扫帚。
你们干什么？非要把孩子打死才甘心吗？李秀莲哭着说。王婶你不知道。
这丫头太不听话了。我为她好。她还打我。王奶奶瞪了她一眼。
为她好就逼她嫁给瘸子？秀莲啊秀莲。你这心怎么这么狠？李秀莲不说话了。
奶奶还在骂骂咧咧。王奶奶把我拉到身后。晓兰别怕。有奶奶在。
谁也别想欺负你。那天晚上。王奶奶把我带回了她家。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面。孩子。
她摸着我的头。委屈你了。我咬着面条。眼泪掉进碗里。王奶奶。我不想嫁。
我想上学。奶奶知道。她叹了口气。可你妈那性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里面是我攒的一点钱。你拿着。实在不行。
就先跑吧。我看着布包里的钱。大多是一块五块的零钱。皱巴巴的。却沉甸甸的。
奶奶。我不能要你的钱。拿着。她把布包塞进我手里。就当奶奶给你的。
等你将来有出息了。再来看奶奶就行。那天晚上。我躺在王奶奶家的小床上。
睡得很安稳。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睡好觉。可我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李秀莲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第二天一早。我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是李秀莲。
她带着几个亲戚。正在王奶奶家门口叫骂。王老婆子。你把我女儿藏哪去了？
赶紧交出来！不然我拆了你的房子！王奶奶把我推进里屋。你从后窗跳出去。
往村东头跑。那里有去县城的班车。去找你班主任。她塞给我一把剪刀。
拿着。实在不行。就拼了。我看着王奶奶。她的眼睛里全是坚定。奶奶。
那你怎么办？我没事。她推了我一把。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咬了咬牙。爬上后窗。外面是一条小路。通向村东头。我回头看了一眼王奶奶家。
李秀莲已经砸开了大门。吵闹声越来越近。我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拼命往前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