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星河这套市中心顶层复式公寓，贵得离谱，也空得吓人。巨大的落地窗外，
城市的灯火像被打翻的钻石匣子，璀璨，冰冷，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一点声响都透不进来。
空气里飘着一种昂贵的、没有生命的香薰味，和他这个人一样，华丽又空洞。
我赤脚踩在冷得像冰的大理石地面上，刚从衣帽间深处拖出一个巨大的空行李箱。
尹星河在隔壁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他惯常那种漫不经心、带着点施舍般优越感的声音，
正和电话那头他那个同样鼻孔朝天的死党陈钊视频。衣帽间像个小型奢侈品博物馆。
那些挂着、摆着的包，每一只都曾短暂地照亮过我的虚荣心。
我手指拂过一只限量版鳄鱼皮Birkin，冰冷的触感。当初他随手丢给我时，
连包装袋都没拆，眼神像是在丢一件旧玩具。我默默记下它的市场估价，
心里的小算盘拨得飞快：六十五万，状态完好，二手出掉应该不会低于五十五。“……行了，
烦着呢。”尹星河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虚掩的门缝，像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整理衣物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本能让我屏住了呼吸，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壁虎，紧紧贴在衣帽间冰凉的墙壁上。“叶韵？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轻蔑毫不掩饰，隔着门板都像淬了毒的冰渣子，狠狠扎过来。
“她？呵，玩玩罢了，你还当真了？要不是看在她乖巧懂事的份上，我早甩了。
”行李箱的金属拉链被我无意识攥紧，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懒洋洋地陷在他那张能当床用的真皮转椅里，
两条长腿嚣张地架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嘴角挂着那种惯有的、睥睨一切的弧度。
“配跟我谈感情？陈钊，你脑子被门夹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鄙夷，
“这种女人，给点甜头就巴巴贴上来，图什么，你我不清楚？哄着玩玩，解个闷儿，
也就这点用了。还真指望我尹星河对她上心？”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精准地烫在心上最不堪一击的地方。痛？不，那感觉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混合物，
冻得骨头缝都咯吱作响，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和被彻底羞辱的怒意猛地窜了上来。我配不上他的感情？
我图什么？是啊，我图什么？图他心情好时随手丢过来的一张卡，像打发路边讨食的流浪狗？
图他半夜心血来潮的电话，不管我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还是图他那些价值不菲却永远带着施舍意味的礼物，像给宠物挂上的名牌项圈？也对。
三年前，是我主动勾搭上尹星河的，纨绔的富二代，我费尽心思爬上他的床，
最后他扔给我一张合同。要做他的合同女朋友，只为了抵挡住尹家老头子的催婚。
这样我就很满足了，至少比一个月出去上班赚那三千的工资强多了。
不过我还是很贪心的希望他能喜欢上我，我曾经也以为他有一丝的喜欢我。
在他醉酒时抱着我，含糊不清地念过我名字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
简直像个拙劣的、自我感动的笑话。三年是条狗都会有感情的。
而我在尹星河的眼里还是个玩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抽，
随即是铺天盖地的麻木。那感觉很奇怪，不是单纯的伤心欲绝，
更像是……理财产品爆雷、血本无归时，
投资者在巨大打击面前那种诡异的、大脑一片空白的冷静。一种被彻底愚弄后，
所有情绪瞬间蒸发，只剩下赤裸裸的、亟待清算的冰冷现实。好，很好。尹星河，你跟我玩？
那我陪你玩到底。玩？那就看看谁玩不起！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那股尖锐的冰碴子刮过似的痛感奇异地被压了下去。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我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不再看那扇虚掩的书房门一眼，转身，
重新面向那个巨大的衣帽间。目光变得极其精准、高效，像一台无情的扫描仪。
视线扫过一排排衣架，掠过那些曾经让我心跳加速、如今只代表冰冷数字的华服。
没时间也没必要带走了。目标明确：硬通货。那些能最快变现，
也最占据尹星河“投资成本”的东西。那只爱马仕喜马拉雅铂金包，就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雪白的鳄鱼皮泛着冷光。当初他助理送来时，连句“拿着”都懒得说。
我毫不犹豫地把它取下，动作利落得像在超市货架上拿下一盒打折牛奶。旁边玻璃柜里，
三块腕表静静躺着。百达翡丽的星空，理查德米尔的骷髅头，还有一块镶满钻的伯爵。
每一块都价值不菲，每一块都是他“玩玩”的成本。打开柜门，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和蓝宝石表镜，没有丝毫留恋，直接丢进箱子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车钥匙在玄关的抽屉里。一把法拉利的，一把宾利添越的。
钥匙扣上还挂着尹星河硬要挂上去的、他那骚包的星形LOGO定制金属牌。我抓起来，
金属牌硌着手心，带着他特有的那股傲慢气息。也扔进去。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沉得几乎拖不动。拉上拉链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衣帽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拖着这个价值连城的箱子走出衣帽间，经过书房门口时，尹星河的声音还在继续，
带着点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挂了。” 他似乎要起身。我脚步没停，
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那扇门。径直走向玄关，穿上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旧帆布鞋。
身后传来书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叶韵？你干嘛去？
”尹星河的声音带着刚打完电话的慵懒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来的、带着审视和惯常命令意味的目光。“哦，
” 我的声音异常平稳，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让司机送你去，或者叫个跑腿。”他理所当然地吩咐，语气里是习惯性的支配。“不用。
”我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伸手拧开了沉重的入户门锁。“啧，随你。
”他大概觉得我是在闹什么无关紧要的小别扭，懒得再问，脚步声又折返回了书房。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套奢华又冰冷的牢笼，
也隔绝了尹星河和他那不值一提的“玩玩”。电梯光洁的镜面映出我的脸，苍白，
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冽和决绝。没有一滴泪。再见，尹星河。你的“玩物”，
现在要去清算资产了。三个小时后，我坐上了飞往南方小城清河的航班，经济舱。
行李箱里只剩下几件轻便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张新办的银行卡，
里面静静躺着卖掉那些“玩物”换来的、足够我在小城滋润生活很久的数字。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舷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我闭上眼，第一次觉得呼吸如此顺畅。
清河的天，蓝得透亮，像刚洗过的玻璃。空气里永远飘着点水汽、草木香，
还有街角阿婆蒸米糕的甜味儿。这里没有尹星河，没有那些需要时刻小心揣摩的脸色，
没有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只有我妈王女士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和一轮接一轮、排得比清河涨潮还密集的相亲。“韵韵啊，不是妈催你，你看你都二十五了！
大城市那花花世界有什么好？找个踏实人过日子才是正经！
”王女士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荠菜鲜肉馄饨，一边对我进行第一百零一次思想教育。
馄饨皮在她手里翻飞，快得能看出残影。“隔壁李阿姨介绍的秦工，人就在市设计院，
多稳当！模样也好，知根知底的！小时候还带你玩过呢，记得不？蕴笙那孩子！”秦蕴笙？
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拨动了一下。一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干净衬衫，
笑容温和得像清河午后阳光的邻家哥哥形象，慢慢清晰起来。他比我大几岁，
小时候像个移动的书架，总是安静地看书，我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跟在他后面跑。
他会耐心地给我讲题，爬树帮我捡风筝，在我摔破膝盖时笨拙地给我贴创可贴。
后来他去外地上大学，联系就淡了。“记得。”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戳着碗里的馄饨皮。
“记得就好！下午三点，‘静水流深’茶馆，二楼雅座‘听雨’！给我好好拾掇拾掇！
”王女士一锤定音，把最后一个饱满的馄饨丢进沸腾的锅里，水汽氤氲了她满是期待的脸。
下午三点差五分，我踩着点推开“静水流深”茶馆那扇古色古香的木门。茶馆临河而建，
木格窗棂外，清河的水波光粼粼，慢悠悠地淌着。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茶香和悠扬的古琴声，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刻意调慢了流速。刚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就听到上面传来温和低沉的交谈声。一个是我妈那极具穿透力的热情介绍：“……蕴笙啊，
这就是韵韵，小时候老跟在你后面跑的那个小丫头！现在出落成大姑娘啦！
”另一个声音随之响起，清朗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王阿姨好。韵韵，好久不见。
”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迈上最后两级台阶。
雅座“听雨”临窗，光线极好。我妈正对着楼梯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红光。
背对着我的，是一个穿着浅灰色麻质衬衫的男人，肩线挺拔，坐姿端正。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头来。时光仿佛格外优待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轮廓更加清晰英挺，眉眼依旧温润，
像蕴藏着一泓清泉。鼻梁高挺，唇边噙着的那抹浅笑，自然而真诚，
瞬间冲淡了我心底那点被强行安排相亲的别扭。“蕴笙哥？”我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在他温和带笑的注视下，竟难得地感到一丝久违的局促。“是我。”秦蕴笙站起身，
笑容加深，自然地替我拉开对面的藤椅，“快坐。阿姨刚还在念叨你小时候的趣事。
”他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刻意的殷勤，却让人如沐春风。
我妈立刻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哎呀，瞧我这记性！家里炉子上还炖着汤呢！韵韵啊，
你陪蕴笙好好聊聊，妈得赶紧回去看看火！”她一边说着，一边对我挤眉弄眼，
脚下生风地溜了，留下我和秦蕴笙隔着袅袅茶烟，一时无言。气氛微妙地安静了几秒。
窗外的河水轻轻拍打着石阶，古琴声悠悠流淌。“你……”“你……”我们同时开口，
又同时顿住，相视一笑，那点小小的尴尬瞬间消散。“还是老样子，喜欢发呆。
”秦蕴笙笑着摇摇头，语气熟稔得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他提起桌上温着的紫砂小壶，
动作娴熟地烫杯、洗茶、注水，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小杯，茶香四溢。“尝尝，
今年的明前龙井，阿姨特意交代点的，说是你喜欢的清淡。”我端起杯子，
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谢谢。” 茶水入口，清冽微甘，
涤荡着肺腑。我抬眼看他，他正垂眸专注地为自己斟茶，侧脸线条干净柔和，
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份专注和宁静，
是尹星河那个永远喧嚣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听阿姨说，你在申城工作？
”秦蕴笙放下茶壶，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大城市节奏快，压力不小吧？”“嗯，
是挺快的。”我含糊地应着，不想深谈那段被当成“玩物”的经历，话锋一转，“你呢？
听说在市设计院，做建筑设计师？”“对，混口饭吃。”他笑了笑，带着点谦逊的自嘲，
“比不上你们在大城市打拼的。不过清河挺好，安稳，适合生活。”他顿了顿，眼神真诚，
“回来也挺好的。”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尹星河那种习惯性的审视和评估，
也没有丝毫打探隐私的意图，只是纯粹的关心。这份熨帖的平和，像一捧温润的泉水，
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我那颗被冰封太久、几乎麻木的心。紧绷的神经，
在茶香和他温和的语调里，一点点松弛下来。我们聊起了清河的变化，
聊起了儿时共同的玩伴，聊起他设计院里遇到的趣事。大多是他在说，我在听。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清河的流水，娓娓道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那些关于申城的、关于尹星河的冰冷碎片，在这个午后，在这个临河的雅座里，
似乎被暂时封存、搁置了。“对了，”秦蕴笙像是想起什么，
从放在一旁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印着喜字的小巧红纸包，笑着推到我面前，
“差点忘了正事。下个月我堂弟结婚，这是给你的喜糖。知道你回来了，
我妈特意多包了一份。”红纸包鼓鼓囊囊的，印着金色的“囍”字，透着浓浓的喜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谢谢阿姨，也替我恭喜你堂弟。
”“一定带到。”他笑意温煦，眼神清澈。我伸手去拿那个红纸包。几乎是同一时间，
秦蕴笙也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我拆开，或者只是单纯地想递得更近些。我的指尖，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轻轻碰触到了他的指尖。温热的，干燥的，
带着一点点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倏然从相触的那一点皮肤窜开。
两个人都是一怔。雅座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水声和楼下若有若无的古琴。
茶烟在我们之间静静缭绕。我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往回缩了缩，
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秦蕴笙也迅速收回了手，他的动作依然保持着那份温和的克制，
但白皙的耳廓也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他掩饰性地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略低了一点，“这糖……挺甜的。
”空气里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暧昧的甜。就在这时——“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粗暴地撕裂了茶馆所有的宁静雅致！仿佛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茶馆入口处，那扇厚重的、雕着缠枝莲纹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极其恐怖的力量，
狠狠一脚踹开了！巨大的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整个木结构建筑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吊顶的仿古宫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光影乱颤。
原本静谧的茶馆瞬间死寂，所有茶客都惊恐地望向来处。逆着门外刺眼的光线，
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像一尊裹挟着暴风骤雨骤然降临的煞神。
昂贵的黑色手工西装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
露出紧绷的脖颈线条。头发凌乱，几缕发丝汗湿地贴在饱满的额角。
那双总是盛满漫不经心与傲慢的桃花眼，此刻赤红一片，像烧着两团疯狂的火焰，
正死死地、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震惊、狂怒，
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近乎碎裂的难以置信。是尹星河！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尹星河的目光，像两道滚烫的探照灯，先是在我脸上灼烧了几秒，然后猛地向下移动，
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桌上——那个印着刺眼“囍”字的红纸包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纸还白。那双赤红的眼睛里，
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轰然崩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叶！韵！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咆哮，震得整个茶馆嗡嗡作响。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猛兽，带着一股能摧毁一切的狂暴气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