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偷看他们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放屁。我藏得可好了。
比如现在——高二3班,上午十点二十五分,阳光刚好,风刚好,连粉笔灰都飘得刚好。
我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动铅笔,眼睛盯着黑板上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
心思却全在右后方45°角。余光像只训练有素的小雀,悄悄平移过去。
林屿白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背脊挺直,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微微敞着,
露出少年人清瘦而清晰的锁骨线条,像一片不听话的云。他正垂着眼记笔记,
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把小扇子似的阴影,阳光镀上他专注的侧脸。我盯了三秒,
心脏就开始在胸腔里不争气地、重重地擂鼓。于是立刻收回视线,
假装被窗外樟树上突然扑棱翅膀的麻雀吸引了全部注意。——以上,
是我第204次成功偷看他。经验是铁律:单次时长绝不能超过3.5秒,否则,他会抬头。
果然,下一秒,那个清冽又带着点薄荷尾调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后根,
低低擦过:“第几遍了?”“啪嗒。”我吓得手指一僵,那支转得正欢的自动铅笔脱手而出,
狼狈地滚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我强作镇定,没回头,
目光死死钉在窗外那只早已飞远的麻雀消失的方向。“什么第几遍?”声音有点发紧。
“看我。”两个字,像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脖子根烧上来,我猛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摊开的课本里,
冰凉的纸页也压不住那阵燎原的羞窘。耳尖肯定红透了。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气息拂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没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笑意,
像碎冰在玻璃杯里轻撞,“我也在看回你。”?!!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涌上头顶。我几乎是弹射般抬起头,撞进他早已转过来的目光里。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一个脸颊绯红、眼神慌乱的我。——原来,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偷看,竟是场双向奔赴的秘密。阳光穿过窗棂,粉笔灰在光柱里无声沉浮。
我飞快地转回头,盯着黑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下是那支滚落的自动铅笔,
冰凉的金属外壳被我握得温热。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只有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盖过了讲台上老师讲解辅助线的声音。原来,我的每一次自以为隐蔽的注视,
都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204次的“成功”,不过是对方默许下的心照不宣。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任何一道数学难题都更让我晕眩。
***2 橘子汽水味故事真正开始于一个月前。六月初,暑气初显,
窗外梧桐树上的蝉试探性地鸣叫了几声。班主任老班领着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生走进教室,
打破了午后的沉闷。“安静!给大家介绍位新同学,林屿白,从附中转来的,大家欢迎。
”老班拍了拍讲台。掌声稀稀拉拉,带着点对新面孔的审视和好奇。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
愣在座位上。讲台上的人,皮肤是那种干净通透的冷白色,黑发柔软,眼尾微微上挑,
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出来的那种慵懒又有点冷淡的气质——如果忽略他左手随意拎着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
印着几个清晰而嚣张的大字:“省物理竞赛一等奖”。“大家好,我叫林屿白。”声音清冽,
像山涧的泉水,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荷凉意。老班扶了扶眼镜,
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旁边那个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空位上。“林屿白,
你先坐时笙旁边吧。”话音一落,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
那个位置空了整整半个学期,自从我原来的同桌休学后,就成了“3班最后一片净土”,
无人敢轻易染指,堆满了各种闲置的杂物和无人认领的试卷。
在一片混杂着惊讶、同情和看热闹的目光中,他走了过来。脚步很轻,
拉开那把布满灰尘的椅子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坐下,动作自然,
仿佛本就该坐在这里。一股清甜的、带着气泡感的橘子汽水味道,随着他落座的动作,
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冲淡了空气中的粉笔灰味。“你好,时笙。”他侧过头,
目光落在我脸上。我的名字被他念出来,有种奇异的质感。不是平铺直叙,
尾音被他舌尖轻轻卷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
漾开细密的涟漪。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尖在课桌下却已绞成了麻花。“你好。
”声音出口,还算平稳。第一节课是数学小测。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演算纸上奋笔疾书,余光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右边飘。他的侧脸线条很好看,鼻梁挺直。他似乎对题目毫无压力,
笔尖移动得很快,但写着写着,笔尖一顿,竟在草稿纸上勾勒起来。
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他在画一只……兔子?线条简洁流畅,
一只圆滚滚的兔子正奋力抱着一根巨大的胡萝卜。
旁边还配了一行小字:“给新同桌的见面礼,请笑纳。”我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试图压下那股不合时宜的笑意,但嘴角却像脱离了控制,自顾自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寂静。我收拾好试卷,鼓起勇气,
小声地朝着他的方向说:“谢谢,兔子很可爱。”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他闻声转过头,
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漾开一片细碎的金芒。“那……”他拖长了调子,
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可以和你换颗糖吗?”我一怔。没等我反应,
他已经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包装花花绿绿的奶糖,大大方方地摊开掌心,
递到我面前:“我用这个,换你的橘子汽水。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桌角确实放着一瓶还没开盖的玻璃瓶橘子汽水,
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是早上同桌李绵绵硬塞给我的,说天热了要喝点冰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橘子味?”我的脸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热。“刚才路过你桌前,
”他指了指那瓶汽水,嘴角微扬,“闻到的。”……狗鼻子吗?我在心里腹诽。
脸颊的温度更高了,我几乎是带着点笨拙地把那瓶沁凉的汽水推到他面前。他伸手来接,
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指尖。那触感转瞬即逝,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酥麻感沿着指尖倏地窜上手臂。那天,我用一瓶橘子味的汽水,
换到了一整包甜蜜的大白兔奶糖,和一只只属于我的、抱着胡萝卜的兔子。
那清甜的橘子味和浓郁的奶香,在初夏的教室里无声地交织,成了某种隐秘而愉悦的起始符。
3 数学式表白林屿白迅速用他令人发指的成绩证明了“省物理竞赛一等奖”绝非浪得虚名。
第一次月考,他的物理成绩就高悬在榜首,把第二名远远甩开一大截。相比之下,
我的数学成绩,则像个在及格线边缘反复横跳的蹦极爱好者,
每次成绩单发下来都让老班痛心疾首。“时笙啊时笙!”老班拿着我的数学卷子,
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我的课桌,“看看!看看这可怜的分数!你可是我们班的语文门面担当,
这数学拖后腿拖得也太狠了!”他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安静做题的林屿白身上,
眼睛瞬间亮了,“林屿白,你理科这么好,帮帮时笙!晚自习你俩坐一起,给她补补!
就这么定了!”于是,原本枯燥乏味的晚自习,
就变成了林屿白对我进行“一对一精准扶贫”的专属时间。“这道题,突破口在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练习册上那道让我头皮发麻的几何证明题,“先画这条辅助线。
”他为了让我看清步骤,身体微微倾斜过来,靠得很近。
清冽的、带着点干净皂角香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
轻轻落在我的耳廓上,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扭曲的几何图形上,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浆糊,
只剩下他低垂时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在眼前晃。“这里,连接BF,
利用相似三角形性质……听懂了吗?”他讲完关键一步,侧过头问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对着那道题发呆。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接着,他伸手“唰”地一声撕下他草稿本上崭新的一页纸。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
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把那张纸推到我面前。洁白的纸页上,没有辅助线,没有几何图形,
只有一行清晰有力、龙飞凤舞的字:勾股定理:a² + b² = 林屿白喜欢时笙。
“噗——”我猝不及防,被这行字和旁边他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爱心戳中了笑点,
瞬间破功,笑出了声。“别闹。”我窘迫地去抢那张纸,耳根烫得厉害。“没闹。
”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灵活地避开我的抢夺,眼神出奇地认真,直直望进我的眼睛里,
“我在用数学表白。”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教室里的翻书声、笔尖摩擦声、窗外的虫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
带着滚烫的温度,一遍遍在我脑海里轰然回响,震得我心脏骤停,血液逆流。
那晚剩下的自习时间,我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直到回到宿舍,爬上床铺,
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我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草稿纸。指尖拂过那行字,心口依然滚烫。
我把它仔细地、虔诚地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船,轻轻夹进了我上了锁的日记本深处。
那只小纸船,载着一个少年用数学公式写下的、惊心动魄的秘密,驶进了我兵荒马乱的青春。
***4 纸飞机许愿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图书馆三楼的古怪传说:“午夜十二点,
会飞出粉红色的纸飞机,捡到的人能心想事成。” 对此,
我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少女向来嗤之以鼻。直到一个昏昏欲睡的午休时间。
我溜进安静的图书馆,在弥漫着旧书特有气息的社科区书架间穿梭,
踮着脚寻找那本被借走无数次的《三体》。就在我仰着头,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逡巡时,
头顶上方,毫无预兆地,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张折叠的纸条。它打着旋儿,
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帆布鞋尖前。我疑惑地弯腰捡起。展开,
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不羁的笔迹:给时笙:今天午饭的鸡腿让给你,别生气了,
好不好?——林屿白心跳猛地漏跳一拍。我倏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缝隙,
撞进一双含着促狭笑意的熟悉眼睛里。他正站在对面书架的高处,探出半个身子,
手里还捏着另一架折好的白色纸飞机,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幼不幼稚?”我压低了声音,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管用就行。”他利落地从梯子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声音带着图书馆特有的静谧感。变魔术般,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用纸巾包着的、还带着点余温的芝士面包,掰开一半递给我,“喏,赔罪。
”那天午后的图书馆深处,成了我们共享的秘密基地。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
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我们肩并肩,背靠着冰凉的书架坐在地上,
分食着那个偷偷带上来的、香气四溢的芝士面包,
面包的咸香和书本的陈旧气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幽灵嘛。
”我小声嘟囔,看着光影里浮动的微尘。他轻笑一声,没有回答。离开时,
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拉过我的手。掌心一凉,
多了一颗用天蓝色便签纸折成的、棱角分明的立体小星星。“许个愿?”他低声说,
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我握紧了那颗小小的星星,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清晰无比:希望下一次捡到的纸飞机,上面写的是“在一起”。
***5 暴雨中的心跳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傍晚放学时分,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
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我没带伞,
只能和一群同样被困的学生挤在教学楼狭窄的出口屋檐下,望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发愁,
盘算着要不要冒雨冲回宿舍。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香的宽大校服外套,
毫无预兆地罩在了我的头顶,隔绝了飞溅的冰冷雨丝。“林屿白?”我惊讶地转头。“走。
”他言简意赅,只丢下一个字。不等我反应,温热的手掌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坚定,拉着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狂暴的雨帘。雨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砸在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