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度的冰

夕阳把天空揉成一片滚烫的橘红，余晖像融化的熔金，顺着教学楼的棱角缓缓流淌，将西边的屋顶染得暖意融融。

梁浩然仰躺在学校足球场的草坪上，后背被晒得温热的草叶刺得有些发痒，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笔首的国旗杆，翅膀剪开漫天霞光。

旗杆两侧的两棵松树巍峨挺拔，深绿色的松针在暮色中浓得发黑，像两名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即将被夜色笼罩的校园。

“哎对了，你和苏娜做时，她还是处女不？”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李猛停下手中的拨弦动作，将吉他抱在怀里，侧头看向躺在身边的梁浩然，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

梁浩然猛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愠怒，脱口而出：“去你妈的。”

李猛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哈哈笑了起来，手指在吉他弦上轻轻划过，发出一串零散的音符。

“哈哈，不是，一定不是了，从你小子表情就能看出来。”

他笃定地说，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猥琐的好奇。

“你知道处女与处男有什么区别吗？

嘿嘿，这处男啊就是钉子，而处女呢其实就是块木板，钉子与木板相比，用过的钉子还是钉子，而用过的木板却成了有钉痕的木板。”

梁浩然听得眉头紧锁，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猛地坐起身，一把夺过李猛怀里的吉他，手指用力地在琴弦上拨了两下，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几只小鸟。

李猛也不生气，只是耸耸肩，看着梁浩然紧绷的侧脸，安静了片刻。

他们三个——梁浩然、李猛还有苏娜，都是艺术类考生，主修音乐。

可说实话，三人选择走艺术这条路，并非真的对音乐有多么狂热的热爱，不过是为了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上，找到一条相对好走的捷径罢了。

那些堆积如山的乐谱，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都只是他们为了叩开大学之门而付出的必要代价。

梁浩然将吉他还给李猛，重新躺了下去，目光投向天边那轮不再耀眼的太阳，余晖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有烟吗？”

李猛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支被揉得有些褶皱的香烟，递了过去。

梁浩然接过来，夹在指间，李猛又熟练地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火焰。

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梁浩然深吸一口，烟雾顺着喉咙滑入肺中，带来一阵轻微的呛咳，却也驱散了些许心头的烦闷。

“哎，你还别不信，”李猛又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这女人色起来比男人猖狂，女人两只大腿一张，立刻引来一大堆公狗，可这男人呢，随便乱出东西，还会被扣上强奸罪名，受到法律制裁。”

“你无聊不？”

梁浩然皱着眉打断他，将吸了一半的烟夹在指间，目光投向远处的教学楼。

那栋灰色的建筑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高中这西年，他到底学到了什么？

好像除了那些零散的乐理知识，剩下的就是和李猛一起打架的记忆。

不是因为争抢女人和别人大打出手，就是帮朋友出头解决各种恩怨。

坦白说，他其实挺喜欢打架的，那种拳拳到肉的感觉，能让他暂时忘却生活的压抑，感受到一种掌控一切的强者姿态。

可是——他又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可是”后面，该接上怎样的话语。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初中时代。

那时候，这座城市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没有人能预料到，短短几年后，这里的房价会飙升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更没有人想到，当这里成为南京的一个新区后，会涌现出一大批因拆迁而一夜暴富的人。

如今，这些都己成了现实，街头巷尾总能听到人们的惊叹：“如今在城里没有房子，根本就别想找本地姑娘做媳妇我往日一个穷得要死的乡下亲戚，因为拆迁，如今成了人模人样的百万富翁了”。

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却也带着几分扭曲的意味。

有钱的人，房子越买越多，身边的女人也不断更换；而那些没钱的人，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可能连一间小小的房子都买不起，甚至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这就是他们所处的时代，一个充满机遇与诱惑，却也处处透着现实与残酷的时代，美好又混蛋。

随着城市的发展，各种娱乐场所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那些拆迁户的后代，骑着能播放劲爆音乐的摩托车，载着打扮时髦的女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肆意穿梭。

而地铁，也即将延伸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它的终点站，恰好就在他们学校附近。

想到这里，梁浩然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仿佛这座快速变化的城市，与他们这些挣扎在高考边缘的学生，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两天后的中午，学校食堂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各种嘈杂的声音。

梁浩然和李猛、孙建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他拿起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后，递向对面的李猛。

李猛刚伸手要接，突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眼神示意他看向身后。

梁浩然心中一动，缓缓转过头，只见万锋领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万锋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富二代，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平日里在学校横行霸道，不少同学都吃过他的亏。

看到他们，梁浩然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紊乱跳动起来，一股紧张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身体微微绷紧。

反观李猛，却依旧神态镇定，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嘲讽笑容。

“孙建。”

万锋走到桌前，大声喊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挑衅。

与他们同坐一桌的孙建猛地低下头，嘴里还在机械地嚼着东西，可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显然是怕极了万锋。

万锋见状，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随手操起旁边一张空凳子，眼神阴鸷地扫过三人。

李猛凑到梁浩然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你恨的有钱人来了。”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万锋，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小鸡 巴。”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万锋的耳朵里。

他正准备朝孙建动手，听到这话，猛地转过身，怒视着李猛，咬牙切齿地问：“你说谁呢？”

李猛缓缓站起身，身材虽然不如万锋高大，气势却丝毫不输。

他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就说你，怎样？

不服啊？

不服脱掉裤子比比。”

说着，他还做出了一个极其龌龊的举动，双手捂住胯下，故意往前顶了两下。

食堂里的学生们见状，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目光纷纷聚集到这边，议论声此起彼伏。

万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怒，指着李猛的鼻子：“复读班的烂屎，你有什么资格鬼叫——去你的，你说谁是烂屎？”

李猛的脾气也上来了，不等万锋说完，他抓起桌上的汤碗，猛地朝万锋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脆响，汤碗在万锋头上碎裂开来。

万锋吃痛，大叫一声，随即用手捂住了头，鲜血很快就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

梁浩然吃惊地望了望李猛，又看了看受伤的万锋，心中暗叫不好。

他原本不想参与这场打架，自从复读以来，他总是莫名地担心，自己会在某次斗殴中被人撂倒后，再也站不起来。

可事到如今，显然己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眼看着万锋带来的几个人要冲上来，梁浩然猛地操起身边的凳子，挡在身前，大吼道：“不怕死的就上来！”

那几个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率先上前。

“你们给我上啊！”

万锋捂着流血的头，气急败坏地大喊。

在他的催促下，那几个人才壮着胆子，慢慢向李猛逼近。

李猛毫不畏惧，跳起来一脚踹在万锋的胸口，将他踢翻在地，然后迅速转过身，与梁浩然背靠背站在一起，形成对峙之势。

就在这时，被踢倒在地的万锋突然站了起来，他一只手紧紧捂住流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悄悄攥住了桌上一把吃饭用的铁叉子，眼神里充满了凶狠的光芒。

而此时，李猛正背对着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小心！”

梁浩然瞳孔骤缩，大声提醒道，同时毫不犹豫地抬腿朝万锋踹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万锋猛地将手中的铁叉子刺了出去，梁浩然只感觉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有一把火在皮肉里燃烧。

他低头一看，那把锋利的铁叉子己经深深插进了他的大腿，银白色的叉齿没入肉中，鲜血顺着叉柄不断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白色裤管。

剧烈的疼痛让梁浩然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冷汗瞬间从额头冒了出来，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浸湿了衣领。

万锋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嵌在梁浩然肉里的铁叉，脸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显然这个结果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手里还攥着叉柄的另一端，身体微微颤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猛听到梁浩然的喊声，立刻转过身，看到插在梁浩然大腿上的铁叉子，以及不断涌出的鲜血，顿时怒火中烧。

他一拳狠狠砸在万锋的脸上，将惊愕不己的万锋再次放倒在地，然后迅速冲到梁浩然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梁浩然咬着牙，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慢慢坐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铁叉的柄，猛地一用力，将铁叉子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他疼得浑身抽搐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

“没，没事。”

他喘着粗气说，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沙哑，“我现在只想回宿舍睡觉，下午和晚上你帮我请假吧。”

李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流血的伤口，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担忧。

周围的学生们己经吓得纷纷散开，食堂的管理员也闻讯赶来，嘈杂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梁浩然粗重的呼吸声，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夕阳的余晖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梁浩然染血的裤管上，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