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我以为已经捂热了顾修远的心。他却带回一风尘女子，执意要纳她为妾。
那女子身姿妖娆，挂在顾修远身上。“姐姐，我非顾大人不嫁。你是主母你管家事，
我就只管伺候顾大人。姐姐你说可好？”顾修远眉头紧蹙，语气却温柔如水。“紫嫣，
休要口无遮拦。”我顺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她竟真的与那画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那是顾修远放不下的白月光，如今已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他笃定我能容忍他心中装着旁人，
自然也能大度接受他纳妾。但他丝毫未察觉，我已累了倦了，也厌了。
1顾修远看着赵紫嫣的眼神要化出水来。怕失而复得的宝又凭空消失。我们从未如此亲昵过，
倒也成了外人口中的相敬如宾。如今连房事顾修远也是吹灭了蜡烛，匆忙敷衍了事。
我以为他生性如此。直到今日我才知自己错的彻底。已不想再为他牵动任何情愫，
但奈不住心中酸涩不受控制。我忙低下头继续看我的账簿。“那毕竟是要问过母亲的意思，
还有慎儿，你也该让他有个准备。”我不再多说一句，怕声音要哽咽，怕账簿要染湿。
赵紫嫣挽着顾修远往外走去。我抬头撞见她回首的视线。她似笑非笑，
眼神中夹杂着几分戏谑与挑衅。我已无心琢磨，左右不过是两个各怀鬼胎。
顾修远送了赵紫嫣回去。回到城东他为她新买的别苑。2顾修远何等聪明，
他不过是趁热打铁。就在昨夜，我带着慎儿去明月湖畔赏月看花灯。顾修远称自己政事繁忙，
陪不了我们母子。湖水映着明月，前方花船两只，士人女妓莺歌燕舞。我抬眼望去，
竟见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搂着一女子。我脚步快了起来，沿着湖岸追了上去。
花船离得近了，清晰可见，确定那是顾修远。身边众人皆注目，对那女子议论纷纷。
“这莫不是玉春楼的头牌，赵紫嫣？”“是啊，
听说她呀眉眼跟昔日的第一才女有几分相似呢。”“那又如何，第一才女的才情，
她定是没有的。”“哎哟，有几分相似足以，顾大人已经花大价钱为她赎了身子。
”“听说还在城东为她买了别苑。”“我看啊，顾大人娶她进门是迟早的事。”“不见得，
谁会娶个女妓呢，多半就是养着玩玩而已。”两三人掩面而笑。不知何时，
我的指甲已掐进手心。委屈和不甘涌上来，眼睛酸涩。她们口中的苍兰州昔日第一才女，
便是丁含柔。他是顾修远放不下的白月光。我知他一直没有忘记丁含柔。
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把这心思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哪怕只是几分相似。
顾修远此时也察觉有人在注视他，往岸边看来。四目相对，
他手像被烫着似得松开那女子的腰肢。嬷嬷牵着慎儿跟了上来。“娘亲，你在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我这才想起慎儿，摸摸他的小脸。“娘在看花灯呢，但没有慎儿的好看。
”慎儿提着个玉兔小花灯，还在委屈着父亲没有来。“娘，你的手怎地这样冷。”是啊，
怎么这样冷，从心里发寒，蔓延到四肢。3婆母与我母亲是手帕交，两家来往甚密。
她们一个嫁了镖局总镖头，一个嫁了六品官员。婆母羡慕我娘嫁了个豪情江湖人，
虽粗枝大叶却对我娘事无巨细。我娘则羡慕婆母嫁了个贤达朝堂官，优游禄仕安稳如常。
两人互羡之下，便许了个指腹为婚。终也是安稳最重要，爹爹送镖时遇到叛军作乱。货被抢，
人遇害。我娘最终郁郁而终。婆母收到消息接了我回去，那年我十三岁。婆母待我极好，
公公因病去世后，她凡事找我倾诉，对我也愈发依赖。
在我及笄时她对我坦言：“南栀好孩子，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同你说。
”原是顾修远曾心仪知州嫡女丁含柔，但二人始终有缘无分。
一是因为修远早已与我指腹为婚。二是因为丁含柔想参加选秀，她说自己若嫁人，
那人必是人中龙凤。即便是情窦初开时与顾修远两情相悦，也不了了之。她送了幅自画像，
当作念想。叮嘱她若被陛下选中入宫，就烧了画像。丁含柔入宫不久便成为最得宠的慧贵妃。
但顾修远视画像如珍宝，保留到今日。他每日浑浑噩噩，抱着画像发呆。
婆母说他是痴心妄想，被迷了心窍。直到我来到顾家，他才慢慢收了心思。
我当时天真的以为他已彻底忘了丁含柔。4送赵紫嫣回去后，到第二日顾修远才回来。
他匆匆去见过婆母，便来寻我。“南栀，你对母亲说了什么，她竟不同意我纳妾。
”婆母竟不同意，我略感意外。她常念叨要是慎儿有个弟弟妹妹该多好。但我却不争气，
没有再怀上。我直直望着顾修远，眼神没有躲闪。“我未曾说过一句。”他叹了口气，
他知道婆母的性子说一不二，便开始劝我。“南栀，你照料家中大小事务，
照顾母亲还有慎儿，还要管理镖局事务。紫嫣进门也能帮衬你。”他话说这着，
便将一支镶金边的绿翡翠步摇放在我桌上。一句宽慰的话却没有，也不问我是否喜欢。
他向来如此，每每当我受委屈时，他总是会送我些首饰玩意儿。有时缄口不言塞在我手里，
有时闷不吭声放在首饰盒里。如今已经满满一盒了，再多也放不下了。
“你帮我去跟母亲求求情。”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我只觉心口一阵痛。
看着如新叶般翠绿的步摇被锁进沉沉的首饰盒。我知道它再也不会出现在发髻上，
它会慢慢习惯这四四方方的盒子。也罢，如今多一人少一人又如何。
顾修远养她在外跟在家已无区别。我点点头：“终究是看母亲的意思，
她要是决定了我多说也无益。”顾修远放下心来，却又偷睨我一眼。“南栀，你真好。
可......你不会生气吗。”“你是希望我生气还是同意呢？”他顿了顿，
眼神有一丝纠结。“我......你同意就好。”顾修远说完往慎儿那屋走去，
慎儿五岁已经开蒙。平时的功课顾修远都会一一过目。顾修远是个好父亲，
曾经也是个好夫君。但是他的好是须臾的平静。但凡有丁含柔的任何消息，
这虚假的安宁都会尽数崩塌。5顾修远说的没有错，我是很忙。
但不至于忙到需要另一个女人来伺候我夫君。镖局的事我本不用操心，有陆驰掌管即可。
当年镖局赔偿雇主后所剩无几。陆驰却坚持要带领剩下的兄弟撑起镖局。
他爹是当时的二把手，同我爹一起遇害。我们也是一起走过那段灰暗的日子。我信任他，
他却事事还要问过我。他说镖局的总镖头永远是大小姐。核算完府里的当月支出，
看完镖局的送镖事宜，已是深夜。陆修远书房的灯盏还亮着。我刚到走到门口，
浓烈的酒精气息便扑面而来。他伏在书案上。那幅泛黄的画像摆在一旁，
边缘已被摩挲的卷起。“含柔......”他说着酒话。我走过去，卷起画像。
顾修远被惊醒：“不要抢我的含柔。”他伸手想夺回，我轻推开他，把画像收好放回柜中。
若被下人看到胡乱谣传，恐会惹来无端祸害，家族受牵连。顾修远踉跄了几步没站稳 ，
摔在地上。“含柔，我们要成亲了。”顾修远直直的躺在地上，我跨过他往屋外走。
“你怎么不反对不生气呢，你......你心里没我。”“不反对才好，哈哈哈哈。
”他已然醉的胡言乱语了。我大步迈过门槛，没有回头看。顾修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上次还是在得知丁含柔小产的那天。他喝的烂醉，把我按在床上。
质问我为什么我是他指腹为婚的妻。若不是因为我，含柔一定不会去选秀。后宫险恶，
含柔过得好辛苦。好似丁含柔小产掉的是他的孩子般。那晚他粗暴的撕掉我的衣服。
把我压在身下，折腾了一次又一次。任凭我如何反抗，他都毫不怜惜。
第二天我的首饰盒多了一副点翠嵌红宝石耳坠。可他不知道，从那天起我的心已经死了。
6翌日，我给婆母请安 。倒是她先开口劝我：“南栀，修远的事情你不用替他说话。
”她拉着我的手：“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不仅仅是因为你，也因那女子的身份。”“南栀，
修远这样对你，是我们顾家对不住你，愧对你母亲。”她一直身体抱恙，
喝完药便闭上眼睛歇息了。我也不好再提，帮她拢了拢毡毯。婆母对我的关心是真切的，
以至于我很多时候委曲求全。抬眼看窗外桂花树已开满金黄细小的花朵，
整个庭院充满淡淡芬芳。刚来顾府时，婆母牵着我的手采来给我做了桂花糕。也是那一天，
在这桂花树下见到顾修远。他忧郁清瘦，望见我时却还是努力挤出微笑。“南栀，你来了。
”我知道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君。慢慢熟络以后，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他开始迈出家门，
也会带着我去集市去夜市。去到他小时候常去的湖边，看映日荷花。他开始重新埋进书本，
并在秋闱中拔得头筹。任职七品州学教谕，并为会试殿试做准备。我以为一切都越来越好。
直到那日睡梦中叫丁含柔的名字。说自己在努力一点就能离她更近一点。那晚，我背对着他，
眼泪止不住的浸湿枕巾。我抚摸着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如死灰。
那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丁含柔的名字。我以为他已经全然忘记。婆母都看在眼里，
所以格外心疼我。给我掌家的权利，给我管理镖局的自由。我教育慎儿她也从不插手。
看着我严厉地打他小手心，也只是远远站着，悄悄抹眼泪。我也想过跟顾修远和离，
但是我不忍让婆母和慎儿伤心。春去秋来，几年也很快就过去。慎儿都已经五岁了。
而我的日子不知何时从期盼过成了现在的死寂沉沉。7又是几日顾修远没有回家。
我依然像平常那般忙碌，陆驰来找我。“大小姐，外人说的可都是真的？
姑爷他真的要纳那青楼女子为妾？”我没有回应，手里忙着审查镖局的人员调度和镖师招募。
“大小姐，我要去找他问明白。”他晃着拳头要冲去找顾修远，却被我拦住。陆驰高八尺，
身形矫健，若真是一拳头下去顾修远怕是住遭不住。我叮嘱他切勿乱生是非，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他这风风火火的性格一点没改。一点风吹草动就要为我打抱不平，
还是如小时候那般。陆驰冷静下来，对我说如有一天过不下去，尽管告诉他。
镖局随时欢迎我回去，那里永远是我的家。可哪有过不下去的那天，况且我还有慎儿呢。
慎儿来找我：“娘亲，爹爹说我又要有娘亲了是吗？”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摸摸他的头。
“爹爹骗人，我的娘亲只有你一个。”陆驰抱起慎儿：“对，慎儿真聪明！
你的娘亲只有一个！”。慎儿乖乖的去温书了，陆驰说起正事。“现在镖局的生意好起来了，
送往扬渠州的镖最多。不知大小姐是否有计划......”扬渠州是交通要道，
这些年发展尤为迅速。我知道陆驰的意思，想让我在那边开分镖局。“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我这不是正打算招募镖师吗。”陆驰开心起来，眉头瞬间舒展，唇角扬起。
他见不得我只把心思放在顾修远身上。送陆驰出门，刚巧与回来的顾修远打了个照面。
陆驰笑意敛去，脸色沉下来。没打招呼，只略点头，与顾修远擦肩而过。
顾修远默不作声跟着我进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表面答应我纳紫嫣为妾，
暗地里却想尽办法让娘不同意。”我心一坠，怒气与委屈瞬间被点燃。他竟如此看轻我，
我何时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在你眼里我竟是如此不堪，是娘她有自己的主意。
”顾修远很少见我生气，他自知失言，假装随意拨弄起我的首饰。“紫嫣她孤苦伶仃，
现在只有我，我定要护她周全，给她栖身之地 。”好一个护她周全，情真意切。
他忘了曾经我也是孤苦伶仃。“罢了，我去找母亲。”他甩袖大步跨出，向母亲那屋走去。
8“夫人不好了，老夫人她吐血了。”我听见走廊下人在喊，赶紧跑去。婆母靠在床头，
手指着顾修远：“你个不孝子，你是想气死我。”顾修远跪在地上，
却还在争辩：“娘你为什么总是反对我，你老糊涂了，我才是你亲生的啊。”他倏地站起身，
额角青筋挑起，眼里似乎有团火。“我只是要纳个妾而已，你为何死都不肯。”我扶着婆母，
给她擦拭唇角血迹，劝顾修远不要再说了。“因为你错了，你错的彻底。
”婆母对我摆摆手：“南栀乖孩子，你先出去等，我有话跟不孝子说。”我带上门退下，
守在门口。只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这不可能，怎么可能。”顾修远的声音。
“你是下定决心要伤我们的心呐。”婆婆的声音伴随着咳嗽。良久，顾修远推门而出，
朝屋里喊：“那我也要坚持娶紫嫣，若不是你要指腹为婚，
我怎么会......”顾修远迎面看见我，剩下的半句没说出口，只大步离去。
我进门看见婆母半躺在床上，鲜血一口一口吐出来。“快去请大夫。”我哭喊着，
抱着婆母怕她有三长两短。但婆母终究是没有熬过去。雨水打湿了桂花树，
白色的灵布挂满树梢。我哭红了眼睛，依稀记得那天婆母去接我。“好孩子，
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她牵着我的手，是那样的温暖。顾修远在坟前跪了很久，
谁也拉不起来他。谁也不知道婆母那天跟他说了什么。但，是他，气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以为他悔悟了，所以长跪不起。可到了晚上他也没回来，他去了城东的别苑。9几日后，
顾修远回来了，带着赵紫嫣。他说要乘凶纳妾。“你连服丧都等不及？”他不怕外人议论他，
也不怕仕途受影响。他吃了秤砣铁了心。赵紫嫣走前一步，跪在地上。“姐姐，都怪我不好，
是我想在修远在最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旁人要骂就尽管来骂我。”她头低垂，
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青石板上。顾修远心疼她，俯身为她擦拭眼泪，轻轻扶她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