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柳明远背着书箱，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乌云压得很低，
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远处雷声滚滚，像是有巨兽在天际咆哮。"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柳明远抬头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脚步。他本是去邻县拜访一位隐士求教学问，
不料归途遇此大雨。单薄的青衫早已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凉意渗入骨髓。转过一个山坳，
一座破败的庙宇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庙门半掩，匾额歪斜，
隐约可见"蛇神庙"三个斑驳大字。柳明远犹豫片刻，终是抵不住风雨的催促，推门而入。
庙内比想象中干燥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某种草药的味道。
正中央的神台上，供奉着一尊青蛇雕像，蛇身盘绕，蛇首高昂，
碧玉雕琢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绿光，栩栩如生得令人心惊。"晚生柳明远，
途经此地，暂借宝地避雨，多有冒犯，还望神明见谅。"柳明远对着雕像恭敬地作了个揖，
然后找了个角落放下书箱，抖了抖湿透的衣衫。就在他低头整理时，
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神台上的青蛇雕像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
正凝视着他。柳明远心头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雕像又恢复了原样。"定是雨天昏暗，
眼花了。"他自言自语道，却还是从书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
上前轻轻擦拭雕像上的灰尘。"虽不知您是哪路神明，但既然受您庇护，理应表示敬意。
"擦到蛇眼处时，帕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柳明远仔细一看，
发现蛇眼处竟有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宛如泪滴。
"奇怪..."他正欲细看，庙门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雨丝斜射而入。与此同时，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公子好雅兴，竟与一尊石像说话。"柳明远惊得转身，
只见一名身着翠绿罗裙的女子站在庙门口，手持一把青色油纸伞。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
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双眼睛尤其特别，瞳孔竟是微微竖立的，
在光线变化时泛着淡淡的绿光。"姑娘是..."柳明远慌忙行礼，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单身女子出现？女子收起伞，轻盈地步入庙中，裙裾竟未沾半点雨水。
"我叫小青，家住山那边。"她指了指远处，嘴角含笑，"见雨大，来庙里躲躲，
不想遇见公子。"柳明远注意到她说话时，舌尖偶尔会不自觉地轻舔上唇，
那舌尖似乎比常人要细长一些。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举止大方，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
"在下柳明远，一介书生。"他拱手道，"姑娘独自在这荒山行走，不怕危险吗？
"小青轻笑一声，笑声如银铃。"该怕的是那些想害我的人。"她走到神台前，
仰头望着青蛇雕像，眼中闪过一丝柳明远看不懂的情绪，"公子觉得这雕像如何？
""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又心生敬意。"柳明远如实答道。小青转身看他，
眼中绿光流转："公子可知这蛇神的来历？"柳明远摇头。小青便娓娓道来："传说百年前，
这山中有一条修炼千年的青蛇，能呼风唤雨，保佑一方水土。后来有位书生进山采药遇险，
青蛇化作人形相救，书生却恩将仇报，引来道士要收服她。""后来呢？"柳明远听得入神。
"后来..."小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青蛇被重伤，书生得知真相后懊悔不已，
散尽家财修建了这座蛇神庙。可惜人心易变，庙宇很快荒废，青蛇也不知所踪。
"柳明远叹息："那书生着实可恨。妖若有情，何异于人？"小青闻言，
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公子不惧妖物？""惧之何来？"柳明远笑道，
"《聊斋》中多有人妖相恋的故事，只要心存善念，是人是妖又有何区别？
"小青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伸手轻抚他的脸颊。那手冰凉如玉，触感奇异。
"公子真是个妙人。"她低声道，"可惜世人多如那忘恩负义的书生，
少有似公子这般明理之人。"柳明远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却奇怪地没有躲闪。
小青的手从他脸颊滑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公子的手好暖。"就在这时，庙外雷声大作，
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的树上，照亮了整个庙堂。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
柳明远分明看到小青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变形，竟是一条巨蛇的形状！他心头大震，
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小青牢牢握住。"公子怕了？"小青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眼中绿光大盛。柳明远强自镇定："姑娘...不是常人？"小青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忽然整个身体开始变化。她的身形拉长，皮肤浮现出青色的鳞片，转眼间，
站在柳明远面前的已是一条巨大的青蛇，蛇首高昂，正对着他吐信。柳明远双腿发软，
却奇迹般地没有逃跑。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又看着眼前的巨蛇，
竟缓缓跪了下来："不知是蛇仙显灵，晚生有眼不识泰山..."青蛇绕着他游走一圈，
忽然又变回人形。小青掩口轻笑："公子方才还说妖若有情何异于人，怎么转眼就行此大礼？
"柳明远抬头，见她笑靥如花，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初见仙姿，难免震撼。
姑娘...不，仙姑就是这庙中供奉的青蛇？"小青点头："我在此修炼千年，
今日感应到有人诚心祭拜，故而现身一见。"她俯身凑近柳明远的脸，"公子擦拭我雕像时，
可曾看到什么？""一滴...像是泪珠的水滴。
"小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是我的真情泪，千年仅此一滴。公子能见之，说明与我有缘。
"庙外雨势渐小，天光微亮。柳明远这才发现，与小青交谈竟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却丝毫不觉时间流逝。"雨停了，公子要走了吗？"小青问道，
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柳明远心中忽然涌起不舍："仙姑...小青姑娘，
我们还能再见吗？"小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片青鳞："三日后月圆之夜，
持此鳞来庙中，我自会相见。但切记，此事不可告与他人，否则缘分即断。
"柳明远郑重地接过青鳞，只觉入手温润如玉："我一定来。"小青送他到庙门口，
忽然严肃地说："近日山中不太平，有个游方道士在搜寻我的踪迹。
公子若遇穿黄袍、持铜铃的道人，千万避开，不要与他交谈。"柳明远点头应下，
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去，只见小青站在庙门口，绿裙飘飘，宛如画中仙子。再一眨眼，
人影已不见，只有破败的蛇神庙静静矗立在山间。回程路上，柳明远心神不宁，
脑海中全是小青的身影。他时而想起她如花的笑靥，时而想起那可怖又美丽的蛇形，
心中既惊且喜，竟生出几分期待来。行至山脚村落时，天色已晚。
柳明远决定在村中客栈住一夜再赶路。刚安顿下来，就听楼下传来喧哗声。
"听说玄真子道长到了！""真的？就是那位专收妖邪的高人？""可不是，
正在村口摆摊呢，说咱这山中有妖气..."柳明远心头一震，想起小青的警告。
他本不想理会，却又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来到村口。只见一棵大槐树下，
一名身着杏黄道袍、手持铜铃的中年道士正在为人卜卦。道士面容清瘦，双目如电，
看上去颇有道行。柳明远正要转身离开，那道士却突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他。
"那位书生，请留步！"柳明远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却见道士身形一闪，
竟已拦在他面前。"书生面色发青，印堂有黑气缠绕，近日必遇妖物！"道士玄真子沉声道，
"若不及时驱除，恐有性命之忧！"柳明远强作镇定："道长说笑了，在下好好的，
哪来什么妖物缠身？"玄真子冷笑一声，突然摇动铜铃。铃声清脆，
却让柳明远怀中的青鳞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叫出声来。"还不承认？"玄真子压低声音，
"你身上有蛇妖的气息，而且不是普通蛇妖，至少千年道行！书生，人妖殊途，
莫要被美色所惑，误了性命！"柳明远心中大惊，表面却不动声色："道长误会了，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玄真子见他执迷不悟，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咒塞给他："既如此，
这道护身符赠你。若遇危险，焚之可保一时平安。记住，妖就是妖，永远变不成人！
"柳明远勉强接过符咒，匆匆告辞。回到客栈，他取出怀中的青鳞，发现鳞片边缘有些发黑，
像是被火燎过。他心疼地用袖子轻轻擦拭，青鳞又恢复了温润的光泽。
"小青..."他轻声唤道，眼前浮现那双含着笑意的绿眸。道士的话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但更强烈的是对小青的思念和信任。"妖若有情，何异于人？"他喃喃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
将青鳞贴身收好，决定三日后赴约。窗外，一轮弯月悄然升起，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间那座破败的蛇神庙上。庙中，青蛇雕像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三日时光对柳明远而言，漫长得如同三秋。他辗转反侧，
怀中青鳞时而冰凉时而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呼应着他的心绪。玄真子的警告言犹在耳，
但每当他想起小青那双含着笑意的绿眸，恐惧便如晨雾遇阳般消散。月圆之夜终于到来。
柳明远瞒过家人，借口访友，踏上了通往蛇神庙的山路。月色如水，
将山间小径照得如同白昼。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无数细语在黑暗中交谈。
离庙宇尚有百步之遥，柳明远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与三日前在庙中闻到的一般无二。
他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的青鳞。蛇神庙在月光下显得不那么破败了。庙门半开，
里面透出柔和的青光。柳明远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庙门。"公子果然守约。
"小青的声音从神台方向传来。柳明远抬眼望去，只见她今日换了一袭月白色纱裙，
倚坐在神台上，青蛇雕像盘绕在她身后，宛如一幅活过来的壁画。
月光透过庙顶的破洞倾泻而下，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似凡间人物。"既已许诺，
岂敢失约。"柳明远拱手行礼，从怀中取出青鳞，"姑娘的信物，完璧归赵。
"小青轻盈地跃下神台，赤足点地无声。她走近柳明远，却不接那鳞片，
而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这鳞片已认主，公子留着吧。"她的手指冰凉，
却让柳明远腕间如灼烧般发烫。"今夜月色正好，公子可愿陪我赏月？
"小青拉着柳明远走出庙门，指向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巨石，"那里视野开阔，最宜观月。
"柳明远任由她牵引，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夜风拂过，
带来山间草木的清香和小青身上特有的幽香。仰头望去，一轮满月如玉盘悬于中天，
星辰璀璨如撒落的珍珠。"我修行千年，见过无数月圆月缺。"小青轻声道，
"却从未像今夜这般，觉得月亮如此之美。"柳明远侧目看她，月光下的小青眉目如画，
脖颈修长，锁骨处隐约可见细密的青色鳞纹，既妖异又迷人。"因为今夜有姑娘相伴，
明月才格外动人。"他情不自禁道。小青闻言轻笑，笑声如风铃摇曳。
她忽然正色道："公子可知，我为何邀你今夜相见？"柳明远摇头。小青站起身，
衣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因为月圆之夜，是我妖力最盛之时。"说着，她的身形开始变化，
皮肤浮现青鳞，转眼间，一条巨大的青蛇盘踞在柳明远面前，蛇首高昂，碧眼如炬。
柳明远虽已有心理准备，仍不免呼吸一窒。青蛇缓缓游近，蛇信轻吐，几乎触及他的面颊。
他能闻到蛇口中淡淡的草药香气，看到鳞片上细腻的花纹。恐惧与好奇在他心中交战，最终，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触蛇身。鳞片冰凉光滑，如最上等的玉石。在他的触碰下，
青蛇微微一颤，随即放松下来，巨大的蛇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后重新变回人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