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五岁,姐姐十八岁。
我们是一对被遗弃在山脚下的孤儿,是养父养母把我们捡回了家。
他们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穿,给了我们一个名字,一个家。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那就是全部。
我们的家在山脚下,一个偏僻得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小村子里。
村子很穷,也很旧,房屋都是歪歪扭扭的土坯房。
唯一的生气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树,夏天能遮阴,秋天能落果。
养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常年在外做些零工,很少在家。
养母则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人,总是笑着摸我的头,给我做些好吃的。
姐姐比我大三岁,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
她会在养父养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点她省下来的糖或者饼。
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贫,但姐姐在,我就觉得有依靠。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长大,离开这个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命运的齿轮,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那是一个夏末的夜晚,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蝉鸣声嘶力竭,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像往常一样,养父养母很早就睡下了。
我和姐姐挤在一张旧木板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姐姐怕黑,总是紧紧抱着我。
她的呼吸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淡淡馨香。
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养父粗哑的嗓音,喊道:
“阿玲,你过来一下。”
姐姐的名字叫阿玲。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我。
姐姐平时很听话,但养父极少在夜里叫她。姐姐显然也有些害怕,她捏了捏我的手,声音带着颤音:
“姐……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我立刻坐了起来,警惕地抓住姐姐的胳膊。
“别去,小倩,”
姐姐回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
“养父可能是有事找我。
你乖乖睡,我马上就回来。”
她挣开我的手,赤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门板上被养父粗暴地推开又重重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然后,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那不是普通的叫喊,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是生命在遭受极致摧残时发出的最后呐喊。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无助,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扎进了我的心脏。
是姐姐的声音!
绝对是姐姐的声音!
“姐——!”
我尖叫着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
养父的房间里,那扇薄薄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出摇曳的、昏黄的油灯光芒,伴随着姐姐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凄厉的惨叫。
“开门!养父!你开门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放开我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姐姐断断续续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呜咽,以及……某种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不敢想象门后正在发生什么。
“求求你们!救救姐姐!养母!养母你在哪里?开门啊!”
我转向门外,对着漆黑的院子喊,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颤抖。
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养母,此刻却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姐姐的哭喊声还在顽强地挣扎着,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我发疯似的撞着门,用身体去撞,一次又一次。
木门纹丝不动,仿佛后面有一堵坚硬的墙。
姐姐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低沉的呜咽,最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疯狂的心跳。
完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姐姐……出事了。
我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姐姐……我的姐姐……
那个总是保护我、照顾我的姐姐……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快亮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养父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阴鸷得像一头野兽。
他手里拿着一把沾着暗红色污渍的柴刀,刀刃上似乎还挂着几缕……头发?
我惊恐地看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
“滚回去睡觉。”
养父的声音嘶哑而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浑身冰冷,仿佛灵魂都被冻结了。
我看到了他身后的景象,头皮一阵发麻。
姐姐……我的姐姐就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的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身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青紫色的伤痕……
“姐——!”
我扑过去,想要抱起姐姐,却被养父一脚踹倒在地。
“别碰她!”
养父厉声喝道,眼神里的凶光让我瑟瑟发抖,“这是她的命!”
我哭喊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到底怎么了?!”
养父没有回答我,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
然后,他拖着姐姐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漆黑的堂屋深处。
那里似乎有一个很久没有打开过的、上了锁的房间。
我蜷缩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眼泪早已流干,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养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冰冷得像窗外的寒冰。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地上的姐姐,只是拿起扫帚,慢悠悠地扫起了院子里的落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一夜。
我听着隔壁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奇怪的敲打声和低低的啜泣声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姐姐在哭,而是养父在用凿子……,在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中彻夜未眠。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我心里的寒意。
姐姐不在了,她被养父拖进了那个禁忌的房间。
我不敢去看那个房间,也不敢再提起姐姐的名字。
养父养母对我态度的转变,比姐姐的死更让我感到恐惧。
他们不再对我笑,不再给我好脸色,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随时可能闯祸的麻烦。
我知道,我必须小心,必须藏起所有的悲伤和疑问,否则,下一个被拖进那个房间的人,可能就是我。
姐姐……你一定要没事……你一定要等我……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
尽管我知道,那希望是如此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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