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三轮车在迷宫般的后街小巷里穿行，每一次颠簸都让陈默的骨头发出呻吟。
警笛声时而逼近，如同贴着耳廓呼啸的寒风，时而又被重重叠叠的违章建筑隔开，变得遥远飘渺。
他不敢走大路，只凭模糊的记忆在城市的毛细血管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城市的喧嚣逐渐被甩在身后。
破三轮车挣扎着爬上一段缓坡，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城郊物流园边缘彻底熄火，像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只剩下无力的颤抖。
陈默瘫在硬邦邦的驾驶座上，汗水浸透了后背廉价的衬衫，黏腻冰冷。
暮色西合，天边只剩下一抹暗沉的血色残阳，将堆叠的废弃集装箱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
他挣扎着爬下车，双腿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胃袋空空如也，饥饿感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他踉跄着走向园区边缘一个用彩钢板和防水布搭建的简陋窝棚，那是流浪汉的临时居所，此刻空无一人，散发着垃圾和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角落里，散落着半瓶浑浊的矿泉水和几片被压得变形、不知放了多久的面包。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抓起水瓶，拧开盖子，将浑浊的水猛地灌进喉咙。
冰冷、带着铁锈和塑料味的液体滑过食道，暂时浇灭了喉咙里的火焰。
他又抓起那几片发硬的面包，囫囵地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粗糙的颗粒刮擦着食道。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尊严和不适。
他蜷缩在窝棚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油腻的彩钢板，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
寒意从冰冷的金属板侵入骨髓，更深的恐惧则来自那片被抹去的记忆和那张冰冷的通缉令。
周凛的脸，那张道貌岸然、掌控一切的脸，在昏暗中反复闪现，带着洞悉一切又高高在上的嘲弄。
“监控都拍到了……”周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监控……那段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那段所谓的“行凶记忆”，会不会是……被“智忆”强行植入的？
周凛有这个能力！
他完全可以通过远程指令，像覆盖一段坏掉的代码一样，覆盖掉自己昨晚真实的记忆，并塞入那段精心伪造的“犯罪现场”！
这个想法让陈默瞬间如坠冰窟，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
如果周凛能篡改他的记忆，那其他人呢？
妻子林薇呢？
她温柔的声音还在耳边：“陈默，我和宝宝都相信你。”
这份信任，现在还是真实的吗？
会不会……也早己被悄然改写？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粗鲁的咒骂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废弃园区的死寂。
“妈的，那臭小子跑哪儿去了？
害老子追了大半天！”
“肯定没跑远！
分头找！
周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到有重赏！”
是追捕他的人！
声音就在窝棚外面不远！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像一只受惊的壁虎，死死贴在冰冷油腻的彩钢板壁上，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窝棚门口晃动，刺破了棚内的黑暗，扫过散落的垃圾和空水瓶。
“妈的，这破地方臭死了！
像他妈猪圈！”
一个声音骂骂咧咧，光柱在窝棚入口处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查看。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板缝隙里，几乎要渗出血来。
冰冷的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一下眼睛都不敢。
“算了，这鬼地方藏不了人！
去那边集装箱堆看看！”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催促。
光柱移开了。
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转向远处。
陈默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瞬，但神经依然像拉满的弓弦。
他悄悄挪动身体，从窝棚破洞的缝隙向外窥视。
两个穿着黑色夹克、体格健硕的男人正背对着他，骂骂咧咧地走向不远处堆叠如山的废弃集装箱群。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根粗短的金属棍，在暮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不能坐以待毙！
集装箱堆是相对复杂的掩体，但也可能是死路！
必须趁他们搜索那边时，从反方向溜走！
他像一只无声的猫，弓着腰，利用废弃轮胎和破损的木质货架作为掩护，朝着与集装箱群相反的方向，物流园更深处的黑暗边缘潜行。
脚下是碎石子、废弃零件和凝固的油污，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夜风穿过空旷的园区，发出呜呜的怪响，掩盖了他细微的动静。
就在他即将溜进一片更高大、更密集的废弃机械堆的阴影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在那两个打手刚刚搜查过的集装箱堆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个半开的空集装箱后面。
是个流浪的孩子，大约七八岁，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缺了耳朵的兔子玩偶。
他显然也看到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小脸吓得惨白，身体缩成一团，拼命往集装箱更深的阴影里躲藏，却浑然不觉自己的一只脚露在了外面！
一个打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柱朝着孩子藏身的角落扫了过去！
“谁在那儿？
滚出来！”
粗哑的吼声在空旷的园区炸响。
孩子惊恐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受惊的小兽。
完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孩子会被发现！
那些追捕者，为了“重赏”，绝不会对一个目击的流浪儿手下留情！
救？
还是不救？
救，暴露自己，九死一生。
不救，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电光火石之间，陈默的脑海里没有权衡利弊，只有林薇抚摸着小腹时温柔的笑容，和那句“我和宝宝都相信你”。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选择。
就在光柱即将锁定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的瞬间，陈默猛地从藏身的机械堆后冲了出来！
他没有冲向孩子，而是扑向不远处一堆码放不稳的废弃金属管！
“嘿！
孙子！
爷爷在这儿呢！”
他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园区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回响，同时狠狠一脚踹向那堆摇摇欲坠的金属管！
“哗啦啦——！！！”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滚动声、倒塌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裂！
几十根沉重的钢管如同被激怒的钢铁巨蟒，轰然倾泻而下，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操！
在那边！”
两个打手的注意力被这巨大的动静和挑衅的吼声完全吸引，怒吼着调转方向，手电光柱和凶恶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金属废墟旁、在扬尘中若隐若现的陈默！
陈默最后瞥了一眼集装箱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己经机灵地缩回了更深的黑暗里。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物流园最深处、那片由报废卡车和巨大工业设备组成的、迷宫般的最黑暗区域亡命狂奔！
“站住！
妈的！”
身后是气急败坏的怒吼和紧追不舍的沉重脚步声。
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几乎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砰！
砰！
沉闷的枪声在废弃的钢铁丛林里回荡，激起更深的恐惧。
陈默像一只被猎枪驱赶的兔子，在巨大冰冷的机械残骸间左冲右突，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凹陷作为掩护。
子弹打在生锈的钢铁上，溅起刺眼的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铛铛”声。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支撑着他早己疲惫不堪的身体。
他冲进一架只剩下骨架的巨型龙门吊车下方，沿着锈蚀的轨道狂奔，又猛地钻进一辆侧翻的油罐车车底，在粘稠的油污和垃圾中爬行。
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脚步声、叫骂声和零星的枪声紧追不舍。
前方出现一片被高大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网后堆满了小山般的、散发着恶臭的工业废料。
铁丝网年久失修，底部被撕开了一个勉强可供人钻过的破口。
陈默毫不犹豫，一个鱼跃俯冲，从那散发着铁锈和腐烂气味的破口钻了过去！
尖锐的铁丝钩破了他的外套和手臂皮肤，火辣辣地疼。
他刚滚进废料堆的阴影里，身后就传来打手愤怒的咒骂和铁丝网被猛烈摇晃的哗啦声。
他们被拦住了！
陈默顾不上喘息，手脚并用地在滑腻、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废料堆上攀爬，只想离那破口越远越好。
就在他爬上一个由破碎塑料桶和不明粘稠物堆成的小坡顶端时，脚下的一块板状废料突然松动、翻转！
“啊！”
陈默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陡峭的废料坡面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他本能地护住头脸，身体重重砸在下方一堆相对松软的、似乎是废弃包装材料的缓冲物上，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胸口剧痛，差点背过气去。
意识模糊中，无数混乱的、破碎的、不属于他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狂暴地冲进他的脑海！
冰冷的手术台灯光刺眼。
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拿着一个闪着寒光的、类似牙科钻头但更精密的工具，正缓缓伸向他的后颈！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
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视野边缘晃动，看不清脸，只有一种冷酷的、非人的专注感。
画面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速钻头摩擦骨头的微弱高频噪音幻听。
一个昏暗的、弥漫着廉价烟酒味的小房间。
视角很低，像是在地上爬行。
视线前方，一双穿着廉价塑胶拖鞋的脚在烦躁地踱步。
接着，一只穿着硬底拖鞋的脚猛地抬起，带着风声狠狠踹了过来！
“小杂种！
哭哭哭！
烦死了！”
一个男人沙哑、暴戾的吼骂声如同炸雷在脑中轰鸣。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一切！
一个女人的脸猛地贴近！
画着浓妆，眼神却空洞麻木，带着浓重的酒气。
她的嘴唇在动，声音嘶哑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都是因为你……拖油瓶……你怎么不去死……” 那张脸扭曲变形，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呃啊——！”
陈默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要阻止那些疯狂涌入的碎片将他撕裂。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这些是什么？
是谁的记忆？
是那个拿金属棍的打手的？
还是那个流浪儿的？
或者是……其他被“智忆”玩弄过的、不幸者的残响？
那个手术台的画面……那个钻头……是“智忆”植入手术？
可为什么视角如此清晰而……痛苦？
和他自己当初在寰宇科技高端医疗中心经历的、宣称“无痛、无感”的植入完全不同！
那是地狱般的折磨！
那个被家暴的孩子的记忆碎片……那暴戾的吼声和浓妆女人怨毒的脸……强烈的情感冲击让陈默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废料堆的缝隙望向铁丝网外。
那两个打手似乎正在用工具破坏铁丝网，金属扭曲的声音格外刺耳。
不能再停留了！
陈默强忍着脑海中残留的眩晕和恶心感，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废料堆更深处、更远离铁丝网的方向逃去。
那些强行闯入的、他人的痛苦记忆碎片，像附骨之蛆，缠绕着他，也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诡异的能力，恐怕是“智忆”芯片在极端刺激下产生的、连周凛都未曾预料到的可怕副作用。
它是一把双刃剑，能窥见黑暗，也可能将自己彻底拖入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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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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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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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唇在动，声音嘶哑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都是因为你……拖油瓶……你怎么不去死……” 那张脸扭曲变形，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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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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