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水涌入鼻腔时，周野的虎口还残留着巧克力碎屑。
游轮甲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45度倾斜的瞬间，他看见陈岩的银框眼镜在暮色中划出抛物线——那副总卡在鼻梁上的眼镜，此刻却像片枯叶飘向深蓝。
"老陈！
"他扯着嗓子喊，浪头却把后半句话吞成咕噜声。
陈岩的衣领在指缝间打滑，断裂的甲板突然翘起，失重感扯着胃部往下坠。
最后一眼是陈岩被甩飞的眼镜，镜片在月光下划出银亮弧线，而更深处传来金属撕裂的惨叫，像是某种巨兽的临终哀鸣。
陈岩是被沙粒烫醒的。
左脸压在滚烫的沙滩上，右耳浸在潮水里，某种带刺的植物正黏在鼻梁上。
他动了动手指，指甲缝里钻满细沙，像是揣着把烧红的炭。
"咕噜——"潮水退去的声响里混着怪异的冒泡声。
转头看见周野呈大字型趴在浅滩，限量版球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白，鞋带系成死结。
陈岩刚撑起上半身，周野突然喷出一股海水，咸腥的水珠溅在他裂成蛛网的镜片上。
"醒醒！
"他拍着对方晒得通红的脸，手掌心传来不正常的灼热。
周野猛地坐起，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谁偷我泡面——"视线相撞的瞬间，热带丛林深处传来夜枭的啼叫。
周野的瞳孔在月光下收缩，陈岩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右镜片粘着海草，左镜片裂成冰花状，活像科幻片里走错片场的机器人。
当晨光穿透云层时，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到礁石后方。
周野把球鞋倒过来狂甩，十几颗贝壳和半截海星砸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的鞋！
"他捧着泡发的限量款哀嚎，鞋舌里藏着的五十块钱现金己经变成纸浆。
陈岩没理会他的表演，正蹲在浅水区清洗眼镜——用海水反复冲刷镜片，首到能勉强透过裂痕看清东西。
"防水笔记本。
"他抖落封皮上的鱼鳞，内页还夹着半片干枯的棕榈叶，"圆珠笔...笔帽丢了。
"笔杆在指间转了两圈，突然用笔尖戳向周野："你裤兜里鼓的是什么？
"周野触电般跳开，手忙脚乱掏出湿透的烟盒、泡发的口香糖包装纸，最后从内裤侧袋摸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三张被海水泡皱的钞票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在游乐园举着棉花糖，背景里隐约可见游轮的红色烟囱。
"我女朋友！
"周野突然红了眼眶，"上周刚分的......说我没安全感。
"他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现在好了，全岛就我们俩活人。
"陈岩突然抢过照片对着阳光看，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周野&林小满 2023.6.15"。
他瞳孔微缩，转头盯着周野："沉船日期是6月17号。
"当正午的太阳将沙滩烤成铁板时，周野的肚子突然发出空前的轰鸣。
那声音像是从地心传来的闷雷，惊得灌木丛里的蜥蜴西散奔逃。
"我宁可回去写十份述职报告！
"他瘫坐在滚烫的沙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里卡着的贝壳碎片，"至少办公室有空调和外卖......"陈岩没有回应。
他跪坐在礁石旁，军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刀刃反复刮擦着椰子外壳，纤维碎屑混着汗水粘在脸颊上。
当第三滴血珠从虎口渗出时，他突然将椰子狠狠砸向岩石——乳白色汁液喷溅在沙地上，瞬间被高温蒸腾出甜腻的气味。
"见鬼！
"他甩开军刀，金属撞击声惊起一群海鸟。
周野看着对方颤抖的手指，那上面交错着刀痕与海藻的绿色黏液。
暮色降临时，周野突然从浅滩狂奔而来，裤脚滴着水珠，手里攥着个闪光的物体。
"看！
我在沉残骸里找到的！
"他喘着粗气摊开手掌——半截信号镜躺在血泡密布的掌心，边缘还沾着暗红锈迹。
陈岩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摘下残破的眼镜，左镜片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右镜片却奇迹般完好。
当两片镜面同时对准夕阳时，沙滩上突然炸开两簇刺目的光斑，像是有人点燃了金色的烟花。
"让开！
"陈岩突然推开周野。
他半跪在沙地上，手指飞快调整镜片角度。
残破的镜架在风中摇晃，却精准地将光点聚焦在干燥的苔藓堆上。
三秒后，青烟袅袅升起。
周野看着火苗蹿起的瞬间，突然掏出那瓶二锅头。
酒液泼洒在火堆上的刹那，蓝色火焰腾空而起，照亮了他沾满沙粒的脸。
"贝尔确实用过这招！
"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但他说要用桦树皮，没说能用白酒啊！
"火光渐弱时，潮水悄然退去。
周野用树枝拨弄着灰烬，突然僵住动作。
月光下，半块金属表盘嵌在沙粒中，指针永远停在3:17的位置。
表带断裂处缠着几缕黑色长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这是......"陈岩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捡起表盘，背面刻着的字母在火光中若隐若现——"C&Z"，两个字母之间划着道歪斜的斜线，像是用钥匙硬生生刻上去的。
周野突然捂住嘴。
他想起沉船前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船长室里传来的争吵声，女人的哭喊，还有金属撞击地面的闷响。
当时他正蜷缩在储物间偷吃巧克力，此刻却感觉那声音顺着脊椎爬上来，在后颈凝成冰冷的汗珠。
"老陈......"他刚开口，陈岩突然将表盘塞进他手里。
金属的寒意渗入掌心，周野看见对方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比饥饿更可怕的东西。
灌木丛突然传来异响。
两人同时转身，军刀与树枝在月光下划出银亮弧线。
夜枭的啼叫穿透夜空，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像是某种巨兽在咀嚼黑暗。
火堆爆出最后一个火星时，陈岩在笔记本上写下："Day1 23:47 发现疑似遇难者遗物"。
笔尖戳破纸张的瞬间，他听见周野在身后嘀咕："你说这表的主人......现在还活着吗？
""睡觉。
"陈岩用树枝拨开灰烬，掩埋了尚未燃尽的椰子壳，"明天去丛林那边看看。
"周野躺在滚烫的沙地上，盯着星空出神。
当陈岩的呼吸逐渐平稳时，他悄悄摸出那块表盘。
月光下，断裂的表带内侧隐约可见暗红色污渍——不是海藻，是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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