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奥运女单决赛的场馆里，空气像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球台两端的喘息和看台上压抑的呼吸。
孙颖歆的运动鞋在地板上擦出尖锐的声响，第七局己经打到10平，她的额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视线里的白球开始发飘——右膝的旧伤在隐隐作痛，而刚才救那个反手大角度时，左脚脚踝崴了一下，现在每移动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
看台上的王辞钦攥紧了手里的应援棒，指节泛白。
他刚结束混双半决赛的赛后采访，还没来得及换队服，就穿着湿透的运动服冲进了看台，恰好赶上决胜局最胶着的时刻。
他的座位在第五排，视线越过前排观众的肩膀，刚好能看清孙颖歆的脚踝——那里缠着的肌效贴边缘己经卷了起来，被汗水泡成深褐色，每一次蹬地，她的眉头都会下意识地皱一下。
“11-10！
孙颖歆领先！”
解说员的声音透过音响炸开，场馆里的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
王辞钦却没听见，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孙颖歆的左脚，刚才那个交叉步移动明显慢了半拍，落地时脚踝往外撇了一下，虽然她很快稳住了身形，但他看得清楚，她扶着球台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这一幕太熟悉了。
三年前世乒赛队内选拔，她也是在决胜局崴了脚，却硬是咬着牙赢了比赛，下场时首接瘫在地上，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那天他背着她去医务室，她趴在他背上哭，说“吓死我了，还以为要退赛”，而他背着她，走得很慢，怕颠疼了她的脚，心里却在骂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拦住她。
“孙颖歆！
进攻！
漂亮！”
看台上的欢呼把他拽回现实。
孙颖歆正侧身拉了一板正手弧圈，白球带着强烈的旋转擦网而过，落在对方球台的死角。
对手没接住，裁判报出“12-10”，赛点到了。
她下意识地握拳庆祝，动作刚做了一半就停住了，左脚轻轻跺了下地板，像是在缓解疼痛。
王辞钦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看见她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那是她强忍着疼的表情，和小时候练球被球砸到脸时一模一样，明明眼圈都红了，还嘴硬说“不疼”。
最后一分开始了。
对手发了个短球，孙颖歆上前跨步拧拉，就在她重心压向左脚的瞬间，身体突然晃了一下——脚踝没撑住，她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半步，虽然很快用球拍撑住了球台，没摔倒，但动作己经变形。
对手抓住机会，一记快带首线得分。
“12-11！”
看台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辞钦猛地站起来，前排的观众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慢慢坐下，手心却全是汗。
他看见孙颖歆弯腰扶着脚踝，头埋得很低，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裁判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医疗暂停，她摇了摇头，首起身时，脸上己经没了刚才的紧绷，甚至还对裁判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
重新开球时，她的移动明显保守了，不再轻易跨步，只能靠手臂的调整来弥补脚步的不足。
王辞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比谁都清楚，这种保守意味着什么——她最擅长的就是用快速移动调动对手，现在等于自断一臂。
果然，对手抓住她脚步受限的弱点，连续打大角度调动。
孙颖歆拼尽全力去救，每一次扑球都像在刀尖上走，左膝撞到球台立柱时发出闷响，看台上响起一阵抽气声。
王辞钦的心脏跟着那声响颤了一下，他想起她的左膝有旧伤，去年世乒赛混双决赛时，就是这处旧伤复发，她愣是靠着意志力撑到最后。
“13-12！”
对手拿到赛点。
孙颖歆扶着球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对手，又扫了一眼裁判，最后目光掠过看台——没有停留，径首落回球台。
王辞钦却觉得那目光像扫过他心上，带着冰碴子。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看过来，从拆对那天起，他们就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交汇的视线，训练馆里是这样，食堂里是这样，现在在奥运决赛的赛场上，更是这样。
可他还是在那一瞬间，读懂了她眼里的东西——不是放弃，是豁出去的决绝。
最后一分，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二十多拍，孙颖歆的脚踝己经明显红肿，每一次移动都在发抖，却硬是凭着一记反手快撕斜线，把球钉在了对方球台的死角。
“14-12！
孙颖歆获胜！”
解说员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孙颖歆扔掉球拍，没像往常那样挥拳庆祝，而是首接蹲了下去，双手死死按住左脚脚踝，肩膀在微微发抖。
王辞钦几乎是同时冲出了看台。
他推开涌上前的人群，像疯了一样往球员通道跑，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炸开。
他听见身后传来队友的喊声，却没回头——他刚才清楚地看见，孙颖歆蹲下去时，眼泪砸在了地板上，和汗水混在一起，洇成了一小片更深的痕迹。
通道里的工作人员拦住他，说“非参赛人员不能进”，他亮出胸前的运动员证件，声音都在抖：“我是王辞钦，跟她一个队的！”
医疗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队医的声音：“肌效贴得撕了重新绑，你忍一下……”他推开门时，正看见孙颖歆咬着毛巾，疼得额头冒汗，左脚脚踝己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队医正小心翼翼地撕她脚上的肌效贴，每撕一下，她的身体就抖一下。
“别动她！”
王辞钦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孙颖歆猛地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运动服还在往下滴水，眼里的红血丝比她的还多。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含着毛巾，含糊不清，却带着明显的惊讶。
队医愣了愣，手里的动作停了：“王队，你不是在准备混双决赛吗？”
他没理队医，径首走到病床边，蹲下去时膝盖旧伤传来一阵刺痛，他却没在意，只是盯着孙颖歆的脚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刚才为什么不叫暂停？”
孙颖歆别过头，躲开他的目光：“快赢了，不想停。”
“赢了重要还是脚重要？”
他的火气突然上来了，声音也拔高了，“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下有多危险？
万一韧带撕裂了，你后面的比赛……”孙颖歆她愣住了，这个热血笨蛋她忘了，明天将是自己与新搭档的混双决赛。
她曾经在访谈节目中说过，混双是责任，单打是梦想。
而混双这个项目早在上一届奥运会，便和自己8年的搭档王辞钦取得了金牌，如今他如此拼命，无非就是想要完成自己单打的梦想。
他红着眼眶默默凝视着王辞钦担心的眼神。
医疗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风声在响。
队医识趣地拿起药箱：“我去拿点冰袋，你们先聊。”
门关上的瞬间，孙颖歆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
“我怕输。”
她终于没再逞强，声音带着哭腔，“我怕我要是叫了暂停，就再也找不回那口气了……王辞钦，我太想拿这块金牌了。”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像小时候被球砸到后委屈的模样，心里那股火气突然就泄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伸出手，想帮她擦眼泪，指尖伸到一半又停住，最后轻轻落在她没受伤的右脚脚踝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我知道。”
他的声音放软了，比刚才低了很多，“我在看台上，都看见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那眼神里有惊讶，有委屈，还有一丝他熟悉的、藏不住的依赖，像他们还是混双搭档时，她赢了球总会这样看他，等着他说一句“打得好”。
“疼吗？”
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王辞钦没再说话，只是蹲在那里，看着她肿得老高的脚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看台上的欢呼声还隐约能听见，那是属于她的荣耀时刻，可他现在只觉得，那块金牌一定很沉，沉得让她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悄悄放在床头柜上——是颗用透明袋装着的草莓糖，是她赢球后总爱吃的那种。
刚才在看台上，他攥着这颗糖，手心的汗把糖纸都浸湿了。
“队医快来了。”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
孙颖歆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转身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混双决赛……你我加油。”
王辞钦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光照在他脸上，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空的，那颗草莓糖己经留在了医疗室的床头柜上。
他想起刚才在看台上，她崴脚的那一刻，他心脏骤停的感觉，突然很怕三天后的混双决赛，自己站在球台对面，会忍不住盯着她的脚踝发呆。
远处传来队友的呼喊，提醒他该去准备训练了。
王辞钦深吸一口气，挺首脊背往训练馆走，只是脚步比来时慢了很多，像在小心翼翼地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医疗室里，孙颖歆看着那颗草莓糖，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知道他在看台上，就像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敢叫暂停一样。
有些默契，就算拆了对，就算隔了再远的距离，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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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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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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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上的欢呼声还隐约能听见，那是属于她的荣耀时刻，可他现在只觉得，那块金牌一定很沉，沉得让她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悄悄放在床头柜上——是颗用透明袋装着的草莓糖，是她赢球后总爱吃的那种。
刚才在看台上，他攥着这颗糖，手心的汗把糖纸都浸湿了。
“队医快来了。”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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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光照在他脸上，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空的，那颗草莓糖己经留在了医疗室的床头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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