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眼皮上。
江千慕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喉咙里堵着一声破碎的呜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又来了。
又是那个梦。
逼仄的、带着霉味的宿舍楼道，冰冷粗糙的水泥栏杆硌着掌心，楼下是蚂蚁般模糊晃动的人影，惊惶的尖叫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然后，是那道撕裂一切的、熟悉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嘶喊——“慕慕！”
身体骤然失重，急速下坠的冰冷风刃切割着皮肤。
最后看到的，是妈妈林融那张因极度惊惧而扭曲的脸，还有那双不顾一切伸向自己、试图抓住什么的手……紧接着是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温热的液体溅上脸颊……“呃啊——”江千慕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质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只有遥远天际透着一线惨淡的灰白。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在死寂中回荡。
她死死攥着被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仿佛还停留在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坠落瞬间。
“慕慕？
怎么了慕慕？
又做噩梦了？”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带着外面走廊的微凉空气。
熟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
是妈妈。
她坐到床边，带着薄茧的、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立刻覆上了江千慕冰冷汗湿的额头，另一只手则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
动作有些生涩，拍打的节奏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但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是真实的，带着活人的暖意，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江千慕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妈……” 江千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进那个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怀抱，脸深深埋进妈妈柔软的睡衣布料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
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对方的衣襟。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身体还在后怕地发着抖：“我…我又梦到了……初三…那栋楼…你…你摔下去了…好多血…我害怕…妈妈…我害怕……”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那天的画面太清晰，太深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记忆最脆弱的地方。
妈妈的尖叫，自己身体悬空的失重感，最后那声沉闷的撞击…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让她惊惧得肝胆俱裂。
“没事了，没事了，妈妈在呢，妈妈在……” 妈妈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头顶，拍抚着她后背的手依旧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环住。
只是那怀抱，似乎比记忆中要更硬朗一些，少了点从前的柔软馨香，多了些……沉默的坚韧？
江千慕模糊地想着，但此刻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依赖感压倒了一切。
妈妈轻轻拉开一点距离，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江千慕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熹微的晨光勾勒出妈妈模糊的轮廓。
她的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沉，像两口古井，里面翻涌着江千慕看不懂的、极其复杂厚重的情绪，是心疼，是后怕，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重复着那句刻在江千慕记忆深处的话：“乖，别怕，梦都是反的。”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在说服江千慕，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看，妈妈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都是假的，是梦。”
“梦…都是反的？”
江千慕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迷路的孩子寻求确认，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反的。”
妈妈用力地点点头，又把她重新按回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那怀抱温暖依旧，却带着一种江千慕无法言喻的、如同山岳般沉默的支撑感，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絮絮叨叨、温柔似水的母亲，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
好像……自从初三那件事之后，妈妈就变得异常安静了。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会在江千慕受委屈时搂着她细细安慰，讲那些邻里间的琐碎闲话，或者抱怨爸爸江明洪又出去打牌不顾家。
她变得像爸爸一样，只是默默地做事，默默地付出，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那双越来越深沉的眼睛里。
是因为那场噩梦留下的阴影太大，妈妈也吓坏了吗？
江千慕在妈妈怀里蹭了蹭，混乱的思绪被这温暖的怀抱暂时抚平。
她不敢再深想，只能紧紧地回抱住妈妈，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梦是反的，妈妈还在，妈妈好好的。
窗外的墨蓝色渐渐褪去，灰白的天光一点点渗进来，驱散着房间里的昏暗。
远处传来了几声早起的鸟鸣，清脆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好了，别胡思乱想，再眯一会儿吧？
天还早。”
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柔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躺回被子里。
江千慕却摇了摇头，残留的恐惧让她毫无睡意。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妈，我睡不着了……今天开学报到，我想早点去北市一中看看。”
提到“北市一中”这西个字，她黯淡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像沉溺在黑暗中的人终于抓住了一丝希望的绳索。
离开那个小镇，离开陆中，离开那个让她窒息、充满噩梦回忆的地方，是她拼了命才抓住的救赎。
尽管妈妈变得沉默寡言，尽管那个梦魇如影随形，但前方是崭新的天地——繁华的北市，顶尖的高中，一个可以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迫切地需要抓住这束光，用它来照亮心底那驱之不散的阴霾。
妈妈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女儿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点头：“好。
那妈去给你煮碗面，吃了再走。
去北市…要坐挺久的车。”
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里投下一片沉默的剪影，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锅碗的碰撞，是灶火被点燃的轻噗声。
江千慕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侧耳听着那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忙碌声响。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金色的晨曦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带，空气中微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地飞舞。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着那片带着暖意的光斑，真实而微弱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
噩梦带来的冰冷和战栗，似乎在阳光和厨房里传来的烟火气中，一点点被驱散。
梦都是反的。
妈妈就在厨房里，为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她用力地、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新生活，开始了。
在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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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只有遥远天际透着一线惨淡的灰白。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在死寂中回荡。
她死死攥着被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仿佛还停留在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坠落瞬间。
“慕慕？
怎么了慕慕？
又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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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
是妈妈。
她坐到床边，带着薄茧的、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立刻覆上了江千慕冰冷汗湿的额头，另一只手则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
动作有些生涩，拍打的节奏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但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是真实的，带着活人的暖意，透过皮肤，一点点驱散江千慕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妈……” 江千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扑进那个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怀抱，脸深深埋进妈妈柔软的睡衣布料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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