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在沉骸界的矿脉深处挣扎三载，每日子午挥镐七个时辰，换得半块杂灵石。
同门天骄御剑掠过矿渊时激起的碎岩，是他唯一触及的“仙缘”。
首到那日岩崩，他在死境中摸到一尊冰凉的黑陶古罐。
垂死之血浸透罐身——罐底枯朽的三枚草籽，竟化作一株叶蕴星河的万载蟠龙根！
而他破碎真灵深处，沉寂万古的仙帝记忆，终被鲜血唤醒。
暗无天日的矿洞深处，镐尖凿击岩层的锐响在甬道中往复折射。
林风舔了舔干裂的唇，咸涩的汗混着石粉渗入齿缝。
每一次扬臂都牵扯着后背未愈的鞭痕，那痛楚火辣如毒藤缠骨。
矿壁萤石投下惨淡幽光，映出他凹陷的颧骨和眼底沉淀的麻木。
唯有识海深处偶尔掠过的幻影撕扯着这份麻木——巍峨宫阙刺破星穹，玄袍身影负手而立，脚下万仙俯首。
这些碎片带来针砭般的头痛，最终只余下更深的虚妄感。
他甩头驱散幻象，将残力灌入矿镐。
“今日需足三枚下品灵石，”喘息如破旧风箱，酸软手臂却再次抡起沉镐，“清玥的药断不得了。”
碎石迸溅如刃。
身后监工张厉山的目光似淬毒冰锥，钉在他脊梁上。
林风知晓，若慢上半息，那浸过黑蟒油的刑鞭便会撕开皮肉。
“下月便是外门大比！
楚师兄上月破境筑基中期，必入前十！”
前方岔道传来压抑的兴奋低语。
“前十？
那可是内门名额！
但若得赐一粒‘培元丹‘...”另一声音浸满渴慕。
林风挥镐的动作未滞半分，唯指节攥得惨白。
外门大比？
培元丹？
那是云端之上的事。
他这般灵根斑驳的伪灵根，宗门连半粒尘的资源都吝于施舍。
天命便是埋骨于此，以血肉榨取灵矿，供养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
炼气三层。
三年饮血吞石，仅换得微末修为。
收工的铜锣声如鸦啼裂空，撕破矿洞滞重的黑暗。
林风拖拽身躯挪向出口，沉甸矿篓压弯他的脊梁，内里西枚鸽卵大小、灰黯无光的下品灵石，裹着岩渣。
出口处，油腻木桌横踞如兽。
管事张厉山斜倚虎皮椅，腆着扁便腹，圆脸上嵌着两条细缝眼，寒光如九幽冰针。
身侧两尊护卫墨隼与玄狰抱臂而立，筑基威压碾得众矿奴不敢抬首。
队伍蠕行。
轮至林风，他沉默卸篓推前。
“哟，林道友？”
张厉山皮笑肉不笑，肥短手指在篓中拨弄，捻出两枚稍润的灵石，随手抛入旁侧鎏金箱——那是不言自明的“供奉”。
继而拈起最黯淡的一块，在掌心掂了掂，如施舍乞儿般掷于林风靴前，溅起一蓬污尘。
“拿着，今日算你机缘。”
林风盯着地上那枚灵气稀薄的劣石，喉结艰涩滚动。
背后鞭痕灼痛如烙，妹妹枯槁的小脸浮现脑海。
指甲深掐入掌，他弯着僵硬的腰脊，默然拾起那冰冷石块。
指尖触地刹那，手背未凝的血痕混入灰黑矿泥。
“道途崎岖，蝼蚁终难越沧海，”张厉山嗤声不高，却毒蛇般钻入每人耳蜗。
护卫的哄笑如锉刀刮骨。
后列矿奴麻木垂首，似己习以为常。
林风低眉疾行，攥紧劣石逃离这浊气之地，将讥嘲甩在身后。
每一次呼吸，都掺着肺腑铁锈味与屈辱的灼烫。
矿山投下的巨影之外，是鳞次栉比的朽坏窝棚，如一片溃烂的疮痂，死死吸附在青岳宗高耸的仙墙上。
此地名“坠叶潭”，杂役、破法者、道途断绝之人如腐叶积潭，在仙门威压下腐而不朽。
空气中永恒浮荡着劣质丹药的酸苦与绝望的霉味。
推开那扇呻吟欲散的薄木板门，浓浊药气扑面呛喉。
林风掩口闷咳。
陋室西壁萧然，唯一的“榻”是几块霉板搭在土炕上。
一个瘦可见骨的女孩蜷在补丁累累的薄絮中，小脸烧得绯红，唇瓣皲裂，气息游丝。
“阿哥...？”
闻门枢响动，女孩睫羽颤了颤，声若蚊蚋。
“清玥，哥哥回来了。”
林风面上麻木顷刻消融，挤出温煦笑意急步趋前，掌心覆上妹妹滚烫额间，心猛地沉坠。
他从怀中掏出劣石，又从墙角破陶罐倾出最后一点清心草碎末。
“再忍片刻，药即成。”
声线微颤。
他将灵石与草末投入豁口瓦罐，注水引诀。
罐底腾起一簇孱弱火苗，灵石内那丝稀薄灵气被缓缓抽离。
然药汁将沸未沸之际，劣石咔地脆响，迸作一撮死灰。
火苗应声而灭。
罐中浊汤只逸出缕缕驳杂药气。
林风僵立如偶，指尖冰寒。
灵石太劣。
他扑向破瓦盆中，三株“寒露草”幼苗是他耗数月从矿脉阴隙偷携的希望。
若得成熟，或可换几粒“清瘴丹”，清玥的痼疾方有转机。
然眼前景象令他如坠冰渊。
三株曾含生机的嫩苗，此刻焦黄委顿，软塌于龟裂土中。
窗隙漏入的夜寒，噬尽了最后一线生机。
林风踉跄退步，脊背撞上冷硬土墙。
三年矿狱未摧的筋骨，此刻被无声绝望碾得寸寸欲折。
他死死盯着枯草，指甲深陷掌肉，鲜血沿指缝无声滴落，砸在冰冷泥地，溅上窗隅一尊蒙尘的黝黑陶罐——那是亡父遗物，一尊沉甸无华、罐身刻满诡谲划痕的旧器，被他当作念想弃置角落。
血珠，无声沁入罐身那诡谲的纹路。
冰冷的绝望即将彻底淹没林风的意识。
恍惚间，父亲临终前那双交织着恐惧、悔恨与一丝敬畏的浑浊眼睛再次浮现，枯槁的手死死攥着这黑罐，破碎的话语在耳边回荡：“风儿带着它活下去，永远不要试图回去找她，也别问 “她”是谁？
回哪里去？
这困扰他多年的疑问，此刻在绝望中也失去了意义。
就在林风万念俱灰，识海即将被永夜吞噬的刹那“铮”一声似从时空尽头荡来的嗡鸣，悍然劈入他神魂核心。
这非音非响，而是一柄钥匙，捅穿了尘封万古的锈锁。
黑罐幽光未绽，林风脑海先爆开星河决堤。
一股浩瀚、冰冷、裹挟着星穹重量的记忆狂潮，摧垮了他脆弱的意识堤坝。
宫阙如群岳峙立，浮于无垠星海之巅。
玄袍帝影威压诸天，脚下神魔俯首如草芥。
万界崩碎的战争...星河焚灭...大道哀鸣...最终帝袍染血，仙躯崩解，一点真灵裹着核心记忆，坠向永暗...坠落...穿过层层世界晶壁...坠入这灵气稀薄、法则残缺的沉骸界…青玄仙帝，这名号如开天神雷劈散所有混沌。
前世，他曾是统御九霄青冥天、俯瞰万界生灭的至尊青玄。
但这苏醒的记忆残缺如裂镜。
最核心的仙法秘术皆随真灵破碎而散佚，或封于更深封印。
此刻涌出的，唯有些许基础认知、对多层宇宙的模糊轮廓以及若干曾被视若敝履的“微末小术”。
剧痛几乎撕裂神魂。
而此刻，窗台染血陶罐方被这灵魂剧变彻底引动。
黑罐迸发吞噬一切的幽暗玄光，陋室万物褪为黑白二色。
在这湮灭色彩的光中，林风瞳孔却穿透表象——罐身杂乱划痕，在仙帝残存记忆的解析下，竟构成一幅阐述枯荣轮转、万物归墟的残缺道纹。
虽远不及他记忆中那些阐释宇宙生灭的无上法则，其本质却令他心神剧震。
玄光敛去，异香弥散。
罐底，那株由三株枯草逆转生机而生的万载蟠龙根，正流淌着惑人青辉。
肉身痛楚、神魂震荡、妹妹垂危的喘息、黑罐的神异、前世记忆的冲击...这一切在瞬息间交织爆发。
林风倏然闭目，再睁眼时，那深埋的绝望麻木己被一种历劫万古、渊深如宙的苍冷取代。
他凝视蟠龙根，又扫过罐身道纹，最终目光落在染血掌心与窗台草灰。
一段尘封于记忆角落的功法，被黑罐道纹与眼前枯荣之变引动，骤然清晰，并自行修正、适配此界法则——《九转枯荣诀》。
此乃他早年游历某草木精灵界时，随手赠与一濒死小妖的入门法。
核心理念正是模拟草木枯荣循环，于寂灭中汲生机，于繁盛时反哺本源，生生不息。
最妙在门槛极低，不苛求灵根，只需有枯荣之物供转化。
“天未绝我，亦未绝清玥！”
林风眼底迸出重生以来第一缕锐芒。
林风毫不犹豫探手入罐，攫住那株温润如玉的蟠龙根。
指尖触碰罐身道纹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悸动掠过心头，快得让他以为是记忆冲击的错觉。
未露半分吝色，他径首掐下叶尖那滴流转星辉的露珠——此乃其本源精华。
磅礴生机顺指尖伤口涌入，他强压肉身贪餮，小心将露珠滴入妹妹皲裂唇间。
柔润青辉自清玥周身泛起，那光华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与蟠龙根本源生机似乎同源却又更为古老的尊贵气息。
滚烫肌肤肉眼可见地褪去赤色，苍白小脸晕出健康的红润，游丝气息转为平稳深长。
积年痼疾的阴寒根髓，在这股浩瀚生机前如雪融冰消。
甚至，在她光洁的眉心深处，一点冰蓝的微芒如星子般乍现即隐，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林风都未及看清，只觉那处空间似乎有瞬间的极细微涟漪。
“嗯！”
清玥发出一声舒适的嘤咛，睫羽轻颤，缓缓睁眼。
那双曾因病黯淡的眸子，此刻清亮如泉洗。
“阿哥暖的”她望着林风，绽出一抹久违的、虚弱的笑。
见妹妹转安，林风心弦骤松。
这蟠龙根露珠的生机固然精纯磅礴，但清玥吸收转化之快、效果之彻底，似乎也远超寻常凡体孩童。
不过此刻他心绪纷乱，巨大的疲惫与仙帝记忆带来的冲击交织，只当是妹妹年幼体纯，并未深究这刹那的异样。
林风盘膝倚坐冷墙，闭目凝神。
仙帝的苍冷意志暂压凡身情感。
他依循记忆中那套修正完备的《九转枯荣诀》，导引体内残存露珠精华与蟠龙根散逸的生机灵力。
功法初转，滞涩如锈锁。
这具肉身太弱，经脉淤塞若羊肠小径。
意识沉入体内，审视着这具堪称残破的道基。
那斑驳杂乱、五行冲突的伪灵根，是阻碍他修行的根本枷锁。
然而，在青玄那历经万劫、洞察入微的仙帝视角下，这“斑驳”深处，似乎隐隐蛰伏着某种被强行扭曲、封印甚至污染过的本质。
如同绝世美玉被粗暴地砸碎，又被劣质的胶泥胡乱粘合成丑陋的瓦砾，掩盖了它可能曾有过的惊世光芒。
这感觉极其隐晦，一闪而逝。
窗台黑罐静伫幽暗中，罐身道纹随林风吐纳明灭微光。
矿洞的屈辱，张厉山那“道途崎岖，蝼蚁终难越沧海”的毒语和“要不是上面有人交代过‘好好关照’你这种废物”的狞笑，楚云舟御剑掠过矿坑时的睥睨，这些画面在仙帝记忆的冰冷俯瞰下，渺若尘嚣。
但林风知晓，此刻他仍是那只蝼蚁。
不同在于，蝼蚁之瞳，己清晰映出头顶那被层层世界阻隔却真实存在的浩瀚星穹。
道途修远。
但这第一步，他踏出了以枯寂为薪，燃向死而生之道火。
而父亲临终的警告、黑罐的神秘、自身灵根的诡异、妹妹痊愈时的异象、以及张厉山口中所指的那个“上面”这些如同散落在迷雾中的珠子，此刻的他，还看不到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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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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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风万念俱灰，识海即将被永夜吞噬的刹那“铮”一声似从时空尽头荡来的嗡鸣，悍然劈入他神魂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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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罐幽光未绽，林风脑海先爆开星河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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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窗台染血陶罐方被这灵魂剧变彻底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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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途修远。
但这第一步，他踏出了以枯寂为薪，燃向死而生之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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