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气息钻进鼻腔,混杂着消毒水那特有的、令人反胃的苦涩。
这里是“涅槃”记忆净化中心的深层操作区,我的王国,我的牢笼。
眼前的女人瘫在束缚椅上,枯槁得像一根被反复揉搓过的稻草,
空洞的眼神在无影灯下反射不出任何光泽。她太阳穴上,两根细如发丝的银色探针,
精确地刺入,
连接着终端屏幕上那片混沌翻涌的灰色云团——那是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毒瘾记忆区。
“深度标记,C区海马体,边缘系统强关联。”我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
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强化痛感神经突触链接,准备剥离。”助手在旁操作,
屏幕上那片灰色云团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血丝包裹,像一颗突然爆裂开来的丑陋肿瘤。
女人身体猛地绷直,喉咙里挤出非人的嗬嗬声,眼球疯狂上翻,露出大片布满血丝的眼白。
束缚带深深勒进她松弛的皮肤。一股极其逼真的、皮肉烧焦的幻嗅气味猛地冲进我的大脑,
带着令人作呕的油脂味道——这是记忆被强行撕裂时,神经末梢模拟出的极端痛苦信号,
通过仪器反向冲击操作者感官的“副作用”。我面无表情,手指稳定地在控制面板上划过。
删掉痛苦,删掉污秽,删掉一切富豪们不愿面对的过往,这就是“涅槃”存在的意义,
也是我赖以生存的手艺。“剥离完成。边缘系统清理度99.8%,残余碎片无害化处理。
”助手的声音毫无波澜。探针收回,女人彻底瘫软,像一袋被倒空的垃圾,
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的人生被精准地切除了一块腐烂的肉,
留下的空洞将由昂贵的“幸福填充剂”来填补——一段伪造的、阳光海滩的惬意度假记忆。
干净,体面,符合富豪们需要的虚假人生。我摘下薄如蝉翼的感应手套,
指尖残留着一丝神经电流灼烧后的细微麻痹感。
手套被随意扔进一旁闪烁着“生物污染”红光的回收口。门无声滑开,
外面明亮的走廊灯光刺得我眯了下眼。
一个穿着考究、袖口绣着银线荆棘暗纹的助理早已等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凯先生,”助理的声音平板得像电子合成音,“索恩先生需要您的服务。
他的订单优先级是‘零’。”零级权限。伊莱贾·索恩。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冰,
坠入我的胃里。他是“涅槃”真正的主人,是这座城市阴影里盘踞的巨兽。拒绝?
这个念头从未出现,也不可能出现。我跟着助理穿过层层加密的通道,
冰冷的空气似乎又下降了几度。最终抵达的私人操作室,空间异常空旷,
只有中央一张流线型的白色束缚椅,以及旁边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庞大净化终端。
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昂贵雪茄的余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金属气息。
索恩就坐在束缚椅上,姿态却像坐在王座里。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银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扫过我,
没有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使用的工具。他的气场庞大而冰冷,填满了整个空间。“凯,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一段小小的记忆碎片。一次郊游,
和一个……小女孩。”他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毫无笑意的弧度,
“它像一根细小的刺,让我不太舒服。清理掉它。”助理无声地递过一个加密记忆晶片。
我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晶片插入终端接口,屏幕亮起。
没有通常那种混乱的噪点或痛苦的挣扎影像。画面异常清晰、稳定,
像一部精心拍摄的家庭电影。阳光是金黄色的,暖洋洋地洒下来,铺满整片翠绿的草地。
远处有模糊的、孩童嬉闹的尖叫声。镜头微微晃动,像是手持拍摄。画面中心,
是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扎着两个翘辫子的小女孩的背影。她正努力地向前跑着,
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风筝。风筝在蓝天白云下笨拙地翻飞。“爸爸!爸爸快看呀!
”小女孩的声音穿透记忆的介质,清脆、欢快,带着奶声奶气的兴奋,“我要追上它啦!
快帮我呀!”那声音像一枚细小的针,毫无预兆地刺入我的耳膜。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屏幕角落,一只属于成年男人的大手适时地伸入画面,
稳稳地扶住了风筝线轴。那手的轮廓,骨节的位置,
食指侧面那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如此熟悉!我的呼吸停滞了。
冷汗毫无征兆地从额角渗出,顺着太阳穴滑下,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不,不可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我根本没有女儿!从未有过!
这个认知像一块坚硬的磐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凯?
”索恩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操作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有什么问题吗?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只该死的手上移开,喉咙发紧:“没…没有,索恩先生。
目标记忆已锁定。准备开始净化程序。请放松。”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指尖在控制面板边缘微微颤抖着。“很好。”索恩闭上了眼睛,
身体松弛地靠近椅背,仿佛只是准备小憩片刻。屏幕上,记忆画面依然流淌。
小女孩咯咯笑着,终于扑住了风筝的尾巴,兴奋地抱着它转过身来,
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大眼睛亮晶晶的。她张开小嘴,对着镜头——或者说,
对着镜头后面那个拿着“摄像机”的男人——脆生生地喊道:“爸爸!我抓住它啦!
爸爸抱抱!”轰!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炸开!那张转过来的小脸!
那双弯弯的、盛满星光的眼睛!那微微翘起的鼻尖!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熟悉感,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我的记忆深处,
疯狂搅动!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我死死盯着那张笑脸,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她是谁?!
为什么叫我爸爸?!“操作员生命体征波动异常!心率过速!血压升高!
”冰冷的系统警报音突兀地响起,在死寂的操作室里格外刺耳。
终端屏幕上代表我生理指标的绿色线条陡然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剧烈地上下跳动。
索恩的眼睛倏地睁开,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过来,里面没有惊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寒的了然和审视。“凯?”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鼓膜上,
“专注。”我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腥咸的血味瞬间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我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骇和混乱,
手指僵硬却精准地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强行压制住生理指标的警报。
屏幕上的红色警告闪烁了几下,不甘地变回了绿色。“干扰……已排除,索恩先生。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继续……净化程序。”“深层扫描启动。
海马体记忆节点定位……”我机械地报着流程,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探针无声地刺入索恩的太阳穴。屏幕上,那片阳��草地瞬间被放大、解析,
变成无数闪烁跳动的神经信号流,像一条璀璨却危险的星河。
目标记忆节点在数据流深处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就是这里。删除它,任务完成。可那个念头,
那个疯狂的、足以将我彻底毁灭的念头,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紧我的心脏——备份!
必须留下它!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如此不合逻辑,却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不这么做,
我生命的一部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就会永远消失。我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一瞬,
违背了“涅槃”最核心的铁律——“操作员禁止任何形式的客户记忆备份”。指腹下,
一个从未在标准流程中出现过的、我自己私下编写的隐蔽子程序图标,
在屏幕角落幽微地闪烁了一下。删除指令汹涌扑向那点红光的同时,
我的小指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在触摸板上划过一道隐秘的轨迹。
“滴——记忆碎片‘郊游·风筝’已永久删除。”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的阳光、草地、风筝和那个咯咯笑着的小女孩,像被橡皮擦抹去的水彩画,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纯然的、死寂的黑暗数据流。索恩缓缓睁开眼,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丢弃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西装袖口,助理立刻无声地迎上。“处理得很干净,凯。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你总是可靠的。”那目光再次扫过我,
带着一种评估工具性能般的满意,随即转身,在助理的簇拥下,离开了操作室。
沉重的合金门无声闭合,将索恩的身影彻底隔绝。冰冷的死寂重新包裹了我。
我僵立在庞大的净化终端前,像一个被遗弃的木偶。操作台上,
那个小小的、伪装成普通数据储存器的加密设备,此刻却像一个烧红的烙铁,
隔着口袋的布料,滚烫地灼烧着我的大腿。那里面,囚禁着一个叫我“爸爸”的小女孩。
她是谁?索恩庄园庞大的数据库,其防火墙系统堪称“涅槃”技术的巅峰之作,
是无数天才工程师心血的结晶。
它由多重动态密匙、神经脉冲陷阱、以及能在物理层面熔毁入侵设备的自毁程序组成,
理论上坚不可摧。理论。我坐在公寓的阴影里,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洪流,
映得房间里光怪陆离。面前的个人终端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疯狂刷过。我眼中布满血丝,
指关节因为长时间高速敲击而泛白。
码、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后门协议、每一次升级留下的微小缝隙……我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
用尽毕生所学,疯狂地啃噬着这堵冰冷的巨墙。这堵墙的蓝图,有一部分,
正是我当年亲手参与设计的。多么讽刺。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屏幕的冷光和我粗重的呼吸。
终于,一个极其微小的、利用协议握手瞬间进行身份伪装的逻辑漏洞被捕获、放大。
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小点悄然亮起,随即熄灭。通道打开了。
只有心跳一次的时间。我的手指快得化作一片残影。那个加密存储器被接入终端。
女孩在阳光下奔跑、欢笑、呼唤“爸爸”的片段——被瞬间切割、压缩、裹上重重伪装代码,
像一颗无声的鱼雷,顺着那刚刚开启又立刻关闭的缝隙,
射入了索恩数据库最核心的“个人记忆归档库”。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只闪过一行小字:“匿名数据碎片上传完成。
归档路径:[家庭记忆]/[子单元:莉亚]/[未分类]。”莉亚?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我的手停在键盘上,微微颤抖。索恩的“虚拟家庭”里,有一个叫“莉亚”的女儿位置?
而我备份的这段记忆,被系统自动识别并归入了其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巧合太过精准,精准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但箭已离弦。我切断所有连接,
抹除物理痕迹,像幽灵一样消失在网络的暗流里。疲惫如山崩般袭来,我瘫倒在椅子上,
冷汗浸透了后背。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自己的公寓里徒劳地转圈。
索恩那边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追查,没有质问,平静得可怕。那枚投入深海的石子,
似乎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是陷阱的沉寂,还是我多心了?第四天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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