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猛地一紧,一阵冰冷的压迫感随即狠狠箍了上来,皮肉被挤得生疼,
骨头都像是要被碾碎。“这镯子圈口小,忍着点。”顾衍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像浸了冰水的新婚床单,又冷又硬,不带一丝暖意。他根本没低头看我,
那双好看却疏离的眼睛,越过我的头顶,落在不知名的虚空里。仿佛他手里摆弄的,
不是新婚妻子脆弱的手腕,而是一件需要勉强套上包装的货物。我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把喉咙里那声闷哼死死压了回去。痛楚尖锐地沿着手臂往上窜,细密的汗珠瞬间沁满额角。
这就是顾家所谓的传家宝?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玉镯,
此刻却像一道沉重的翡翠枷锁,冰冷地、强硬地禁锢着我的腕骨。终于,
他松开了钳制般的手。那冰凉的玉镯牢牢卡在了我腕骨最突出的地方,严丝合缝,
勒出一道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我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换来一阵更深的刺痛,
玉镯纹丝不动,仿佛生来就长在那里。“别乱动。”他语气平淡,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仿佛我的不适只是给他添了麻烦。他这才撩起眼皮,
目光落在我脸上,却又像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远模糊的影子上。“以后就戴着它。
”他顿了顿,指尖随意地拂过镯身冰凉的表面,“这是规矩。”规矩。顾家的规矩。
娶我这个苏家女儿,门当户对,商业版图完美拼合,就是最大的规矩。至于我这个人本身?
不过是承载这枚传家玉镯、维系两姓之好的一个合格容器罢了。他需要的,
只是一个能套进这只圈口偏小的镯子、并且安分守己的女人。我恰好能套进去,仅此而已。
心底那点对新婚之夜的隐秘期待,被这冰冷的玉镯和更冰冷的“规矩”彻底浇熄,冻得发僵。
我低下头,视线落在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翠绿上。灯光下,镯子内壁似乎有什么痕迹。
我借着床头柜上那盏昏黄水晶台灯的光,艰难地侧过手腕,凝神细看。
镯子内壁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刀工流畅古朴,嵌在温润的玉质里。
我辨认着那繁复的笔画——赠……薇……薇?林薇。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进心口,烫得我指尖猛地一颤。
那个顾衍舟放在心尖上、却早早嫁作他人妇的白月光。原来这冰冷的“规矩”,
这沉重的“传家宝”,从一开始,就属于另一个女人。我只是一个暂时保管的替身,
一个连尺寸都不甚合身的赝品。新婚之夜的最后一点温度,彻底散了。
我像个被抽掉提线的木偶,僵硬地躺在昂贵却陌生的婚床上,
听着身边男人平稳均匀、与我毫无关系的呼吸声,腕上的玉镯沉重得像块寒冰。
窗外的月光惨白地铺在地毯上,像一层薄霜。日子就在这层薄霜下无声滑过。三年。
那只玉镯始终牢牢地圈在我的腕骨上,如同顾衍舟给我划定的无形牢笼。它提醒着我的身份,
提醒着我占据的位置原本属于谁。顾衍舟是个极其忙碌的丈夫,更是个极其成功的商人。
他的时间精确切割,分给庞大的顾氏集团,分给各种推杯换盏的应酬,偶尔,
也分给一些我无权过问的私人行程。而分给我的,只有深夜归家时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餐桌上偶尔提起公事时的只言片语,以及他目光掠过我这枚“合格容器”时,
那彻头彻尾的漠然。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在国外谈一桩据说至关重要的并购案。
电话打过去,背景音是觥筹交错的喧闹。他语气带着微醺的疏离:“苏晚?有事?这边正忙。
”我握着话筒,听着里面模糊传来的、属于某个女人的清脆笑声,
最终只说了一句:“没什么,纪念日快乐。”回答我的,是漫长的忙音。
我重感冒烧到意识模糊,蜷在卧室的沙发上浑身发冷。阿姨给他打了电话。深夜,
他终于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风尘仆仆的疲惫。他站在沙发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烧得通红的脸,眉头蹙起:“怎么搞成这样?吃药了没?”没等我回答,
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神色瞬间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他一边接起电话,
一边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里的吩咐:“让陈医生过来一趟。
”门关上了,隔绝了他对着电话那头温声细语的“薇薇,别急,我马上到”。每一次,
手腕上的玉镯都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痴心妄想。每一次,心口那道看不见的伤,
就被那冰冷的翠绿硌得更深一分。林薇的名字,像一道无形的诅咒,
缠绕着这栋空旷华丽的房子,也缠绕着我日渐沉默的生活。顾衍舟的漠视是钝刀子,
一下下地割,不致命,却足以让所有的期待和温度一点点流干。
直到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一丝风也没有。
小腹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坠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撕扯。
我扶着冰凉的洗手台台面,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丝质睡裙。视线模糊地扫过盥洗池边缘,
一点刺目的猩红映入眼帘。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几乎是爬着摸到手机,
指尖颤抖得几乎按不准屏幕。电话拨给顾衍舟,一遍,两遍,三遍……漫长的等待音后,
终于接通。“喂?”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是机场特有的、空旷而嘈杂的广播声,
还有一个女人带着哭腔、模糊不清的絮语。“衍舟……”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破碎地挤出几个字,“我……肚子好疼……好像……出血了……”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
夹杂着背景音里那个女人愈发清晰的啜泣。他似乎在犹豫,
或者是在倾听另一个更重要的声音。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苏晚,”他终于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拉回现实的烦躁和不耐,“我现在有急事,抽不开身。
你让司机送你去医院,找李主任,我给他打过招呼了。”他的语速很快,
像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麻烦。“就这样,先挂了。”“等等!衍舟!”我几乎是尖叫出来,
绝望地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我……我可能……是孩子……”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巨大的恐慌和疼痛让我说不下去。电话那头,林薇带着哭腔的哀求清晰地传来:“衍舟哥,
我真的好害怕……他们说爸爸可能撑不过今晚了……只有你能帮我了……”“知道了薇薇,
别怕,我马上登机了。”顾衍舟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宠溺的温柔安抚。
随即,对我,只剩下冰冷的公事公办:“苏晚,听医生的话。我处理完薇薇父亲的事就回来。
就这样。”“嘟……嘟……嘟……”忙音冷酷地响起,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希望。小腹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顺着冰凉的瓷砖墙面滑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腕上的玉镯磕在瓷砖上,
发出清脆又空洞的一声“叮——”,像是在为我的狼狈奏响终曲。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腿间蜿蜒而下,在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绝望和冰冷的痛楚交织着,将我彻底吞没。再醒来时,
鼻尖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头顶是无影灯惨白刺目的光,
像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躺在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薄薄的无菌布盖在身上,
隔绝不了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身体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沉重的躯壳,
小腹深处残留着被器械粗暴刮过的钝痛,空落落的,带着一种残忍的虚无。意识模糊间,
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跟护士交代:“……胚胎组织已清除……出血止住了……病人体质偏弱,
情绪波动太大是诱因……通知家属了吗?”家属?我的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那个此刻应该在几万英尺高空、奔赴他白月光身边的男人,算哪门子家属?“联系过了,
顾先生那边……说暂时无法赶回,让按程序处理。”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按程序处理。像处理一件报废的货物。
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荒芜之地,又被狠狠剜了一刀,却已经流不出一滴血。
护士推着我回病房。轮子碾过走廊光滑的地面,发出单调枯燥的声响。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得吓人,惨白的顶灯将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窗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织成一片混沌的水幕,
模糊了外面霓虹闪烁的世界。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单调的雨声和车轮声,
还有我腕上那只玉镯随着移动偶尔磕碰在金属床沿的、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冰冷的液体顺着留置针流入血管,带来一阵阵寒意。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
清醒地感受着身体内部的空洞和心口那片死寂的荒凉。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
在昏暗的病房里突兀地亮了起来。是顾衍舟发来的信息。没有只言片语的询问,
只有一张照片。我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点开了那张照片。光线是温暖的室内光,
背景似乎是某个高档餐厅雅致的角落。照片中央,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优雅地抬起,手腕上,
赫然戴着那只圈口偏小、内刻“赠薇薇”的顾家祖传玉镯!
翠绿的镯子完美地贴合在那只陌生又熟悉的手腕上,没有一丝勉强,仿佛天生就该属于那里。
镯子在她腕间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照片下面,
跟着一行简短的字:物归原主。物归原主。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
精准无比地捅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深处,然后狠狠搅动。
所有的痛楚、屈辱、隐忍、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炸。
“呵……”一声短促破碎的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原来如此。
原来我这三年小心翼翼捧着的“传家宝”,不过是一件别人暂时寄存在我这儿的物品。
原来我这个人连同我腹中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在顾衍舟的世界里,都只是林薇回归前,
一个无足轻重的过渡。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赝品连同赝品的孩子,
自然就该被“处理”掉,好给真正的“主”腾地方。物归原主。真是,天大的讽刺。
手腕上的玉镯,在手机屏幕幽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冰冷、讽刺。
它不再是什么传家宝,它是我三年屈辱婚姻最赤裸的证明,是刻在我骨血里的耻辱烙印。
我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朝着腕骨上那抹刺眼的翠绿砸去!“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玉镯应声而断!翠绿的碎片迸溅开来,
散落在惨白的床单上,像一滩凝固的、绝望的血。锋利的断口边缘,
在我用力过猛的手腕内侧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温热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那些冰冷的翡翠碎片上,红得刺目。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和心口同时炸开,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毁灭般的解脱感。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值班护士惊恐地冲进来:“顾太太!您怎么了?!”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血混着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麻烦你,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冷静,“帮我叫一下张律师。现在。
”手腕的伤口缝了七针,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体的伤可以缝补,心口那个巨大的窟窿,
却永远空了下去。张律师的效率极高,带着顾家无法反驳的婚前协议条款。
顾衍舟大概是被林薇父亲突如其来的“重病”和我的“不识大体”彻底激怒,
或者根本无暇分心于我这点“小事”,离婚协议签得异常痛快。财产分割清晰明了,
属于我的那一份,他大概觉得是打发叫花子也足够丰厚了。我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张,
也彻底划断了这三年可笑的婚姻。没有再看一眼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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