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子似乎还插在陈默的胃里,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
2023年那个冬天最后的记忆,是冻得麻木的手指徒劳地抠着垃圾桶边缘结的冰壳,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意识最后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然而,
一种全然不同的坚硬触感猛地顶着他的腰眼,将他从濒死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陈默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逼得他立刻又紧紧闭上。
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雨后泥土的腥气、河水的湿浊、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酸腐气息,
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这不是医院。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挣扎着再次眯起眼,目光艰难地聚焦。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粝的水泥桥体,
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墓顶。身下是坑洼不平的冰冷地面,硌着他嶙峋的骨头,
身下仅有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硬纸板。
“操……” 一个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视线扫过桥洞里熟悉的、凌乱的“家当”——一个瘪了一半的铝饭盒,
半瓶浑浊得看不清内容的矿泉水,几个压扁的塑料瓶。
这分明是他前世蜷缩了无数个日夜的桥洞!绝望像冰冷的河水,
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复苏的意识。难道……那冻死街头的结局,竟连死亡本身都吝啬给予?
只是将他无情地抛回了这无休止的、令人作呕的循环起点?他绝望地抬手想揉揉刺痛的额角,
指尖却触碰到身下纸板一个格外扎手的棱角。陈默皱着眉,
用尽力气掀开那层油污发亮的硬纸板。下面压着的,
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磨损得如同狗啃的旧报纸。它灰扑扑的,沾满了可疑的污渍,
散发着陈腐的油墨和尘土气息。陈默麻木地把它扯了出来,纯粹是出于某种空洞的惯性。
目光随意地掠过那些模糊的铅字,像扫过一堆无意义的垃圾。
直到——“深”、“特”、“立”几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他的瞳孔。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干瘪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回响。
手指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他猛地将那张破报纸举到眼前,
鼻尖几乎要贴上那粗糙的纸面,
辨认着那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的、浓墨重彩的通栏标题:**“国务院批准设立深圳经济特区!
”**日期:1990年,8月26日。时光倒流!这个念头如同惊雷,
在他早已枯死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
驱散了盘踞已久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眩晕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要再次栽倒。他死死攥紧了这张散发着霉味的破报纸,
粗糙的纸页边缘深深勒进他肮脏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如此真实,
却又如此美妙!这不是梦!这不是他那个冰冷、绝望、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地狱!
这是……钥匙!一张沾满污垢、破烂不堪,却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金光闪闪的钥匙!
陈默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刚刚还濒临冻毙的乞丐。
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桥洞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扫视。每一个角落,
每一片垃圾,都成为他目光狩猎的目标。终于,在一个被踩扁的烟盒底下,
两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圆片,映入了他的眼帘。一毛,一毛。两毛钱。他扑过去,
手指因为激动而痉挛,将那两枚沾着泥污的硬币死死攥在手心。
硬币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残存的理智。他的全部家当,
他撬动命运的唯一杠杆!陈默再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颗出膛的子弹,
撞开桥洞外垂挂着的、散发着馊味的破麻袋片,猛地冲了出去。外面是九十年代初夏的阳光,
白晃晃地刺眼,空气燥热,带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气息。街道狭窄,两旁是低矮灰扑的楼房,
墙面斑驳,贴着褪色的标语。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响成一片,
穿着蓝灰色工装的人群汇成缓慢的河流。路边小摊冒着热气,油条在翻滚的油锅里滋滋作响,
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钻入鼻孔。这气味,前世无数次让他饥饿的肠胃绞痛,
口水疯狂分泌却又只能绝望咽下。但此刻,这香气却像最强劲的兴奋剂,
狠狠鞭挞着他向前狂奔。“彩票站……彩票站……”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如同负伤的野兽。报纸上那个模糊的记忆坐标,
那个曾在前世听闻过的、在某个街角开了几十年、无数次开出大奖的彩票站地址,
此刻成了他脑中唯一清晰的目标。他赤着脚,踩过滚烫的柏油路面,
脚底传来灼痛也浑然不觉。破败的衣衫在奔跑中猎猎作响,
引来路人惊愕、鄙夷、嫌恶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但此刻的陈默毫不在意。
他像一艘破船,在汹涌的人潮中不顾一切地劈开波浪,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疯狂冲刺。
那间小小的、门脸陈旧、玻璃被烟熏得发黄的彩票站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一个同样穿着破旧的老头正佝偻着背,慢吞吞地刮着手里的一张彩票。
陈默几乎是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冲了进去,带起一阵风,卷动了柜台上的灰尘。
他像一头蛮牛,粗暴地挤开那老头,布满污垢和汗水的手掌“啪”地一声,
将那张被汗水浸得半湿的破报纸和那两枚带着体温的硬币,重重拍在同样油腻的柜台上。
“买!” 他嘶声吼道,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迫,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死死戳在报纸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组小小的数字——一组在前世他无数次听人扼腕叹息、称之为“世纪之憾”的错失大奖号码。
“就这个!一张!快!”售票的胖女人被吓了一跳,眉头厌恶地拧成一个疙瘩,
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恶臭、面目狰狞的乞丐。
她捏起那两枚沾着泥污的硬币,手指翘着兰花指,仿佛捏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胖女人撇着嘴,极其不情愿地撕下一张彩票,像丢垃圾一样甩在柜台上,
连带着那两枚硬币也嫌弃地推到一边,
嘴里低声嘟囔着:“晦气……”陈默一把抓起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他全部未来的纸片,
转身冲回桥洞。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硬纸板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彩票,
手指一遍遍摩挲着上面油墨印刷的数字,如同抚摸稀世珍宝。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缓慢。
桥洞外的光线一点点黯淡下去,城市的喧嚣也渐渐沉入夜色。他不敢闭眼,不敢挪动分毫,
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飞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希望。胃袋在疯狂地叫嚣,
像有无数只老鼠在里面啃噬,但他浑然不觉。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
整个世界只剩下心脏沉重而狂乱的搏动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
远处巷口那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里,传来彩票开奖主持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当那串早已刻入他灵魂的数字,一个接一个,冰冷而清晰地报出时——“啊——!!!
”一声凄厉、扭曲、不似人声的狂嚎,猛然撕裂了桥洞死寂的空气!陈默像被高压电流击中,
整个人从纸板上弹跳起来,头颅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水泥桥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剧烈的疼痛传来,他却恍然未觉,只是死死攥着那张彩票,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
浑浊的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在他枯瘦的脸上冲出几道肮脏的沟壑。他张着嘴,想要大笑,
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困兽。五百万!
在这个人均月薪不足百元的年代!巨大的、几乎要将灵魂撑爆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眩晕感,
将他彻底淹没。尘埃落定。陈默穿着崭新却难掩局促的西装,
坐在深交所那间弥漫着紧张汗味、烟味和狂热气息的散户大厅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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