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深吸一口带着陈腐尘埃的空气,努力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他,只有头灯劈开的一小束光柱,在漂浮的灰尘颗粒里徒劳地搅动。
眼前是精神病院废弃的走廊,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踩上去咯吱作响的灰土,墙壁斑驳,
大片大片的墙皮卷曲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砖块,像一块块溃烂的疮疤。
空气里是死亡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防毒面具过滤阀规律的嘶嘶轻响,
显得异常刺耳。他把手机支架调整到一个刁钻的角度,
确保身后那条幽深、仿佛通向地狱的走廊也被摄入镜头。
屏幕发出的冷光映亮了他刻意维持镇定、实则肌肉紧绷的脸。“老铁们!看见没?就这氛围!
”陈默的声音在空寂中回荡,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亢奋,试图驱散心头沉甸甸的压抑,
“南山精神病院,A市都市传说界的珠穆朗玛峰!禁播三十年的硬核副本!今晚,
就由你们默哥带你们……呃!”脚下猛地一滑,一个趔趄差点让他把价值不菲的设备扔出去。
他狼狈地稳住身体,低头看去,一片湿滑的墨绿色苔藓,在头灯照射下幽幽反着光,
如同某种活物的皮肤。直播间里瞬间飘过一片弹幕:“主播下盘不稳啊!”“节目效果拉满!
”“默哥稳住!别出师未捷身先死!”陈默干笑两声,掩饰着狂跳的心脏,
对着镜头做了个夸张的“嘘”的手势:“小场面!看见没?地上这玩意儿,老湿滑了!
各位老铁来这种地方探险,防滑鞋是刚需!刚需懂不懂?”他一边说,
一边小心翼翼绕过那片苔藓,手电光谨慎地扫过旁边一扇半塌陷的木门。门内,
依稀可见几张扭曲锈蚀的铁架床骨架,像某种巨大昆虫的残骸。直播间人气缓慢地向上爬升,
数字从之前的惨淡三位数艰难地挣扎着,终于突破了八百。
陈默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又燃起一丝希望。他需要更猛的料,更直接的刺激。他调亮补光灯,
惨白的光线骤然打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刚从停尸房爬出来:“兄弟们!
真正的狠活儿来了!前面,就是传说中的‘治疗区’!知道这里以前干啥的不?
”他故意停顿,制造悬念,压低嗓音:“电击,冰水浴,
还有那些现在提都犯法的‘特殊疗法’…多少条人命悄无声息地就交代在这儿了?
怨气重不重?你们猜,今晚默哥能撞见点啥?”弹幕活跃了一些:“主播别光说不练!
进去看看!”“默哥牛X!火箭已就位,就看你敢不敢进了!”“我赌五毛,
主播三分钟就得嗷嗷叫着跑出来!”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深处泛起的寒意,
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豁出去的、略显狰狞的笑容:“老铁们瞧好了!火箭准备好!
默哥这就带你们,探探这阎王殿!”他咬咬牙,
迈步跨过了那扇歪斜、仿佛随时会砸下来的门框。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混杂着木头霉烂、铁锈、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药物和排泄物混合的味道,
直冲防毒面具的滤芯。治疗区像个被时间遗忘的停尸间。巨大的窗户玻璃几乎全碎了,
只剩下狰狞的齿状边缘,像一张张咧开的黑色大嘴,贪婪地吞噬着外面微弱的月光。
惨白的月光碎片无力地洒落在布满瓦砾和垃圾的地面上,勾勒出扭曲混乱的阴影。房间中央,
赫然矗立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浴缸。陈默的头灯光束扫过去,
缸壁上厚厚的红褐色锈垢如同凝结的血痂,内壁残留着可疑的深色污渍。他心头一紧,
胃部再次抽搐。“看见没?冰水浴!大冬天,活生生把人摁进去!”陈默的声音透过面具,
嗡嗡作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强迫自己靠近其中一个浴缸,
强光打向污浊的缸底。就在光束落点的刹那,缸底角落里,
一小片湿漉漉的、深色的水渍异常清晰地反射着灯光!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防毒面具的视野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白气,
在那片水渍上方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卧槽?!”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直播间瞬间炸锅:“水渍?!新的??”“主播别慌!是不是看错了?”“有白气!
我截图了!绝对有白气!”“默哥稳住!礼物刷起来!是人是鬼拉出来遛遛!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狂飙。他死死盯着那片水渍,又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除了他自己的灯光,只有死寂和黑暗。是眼花?是设备反光?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流量!
这绝对是今晚最大的爆点!他猛地凑近手机屏幕,眼睛死死盯着疯狂滚动的弹幕,
声音因为激动和强行压抑的恐惧而嘶哑:“兄弟们!都看见了吗?!刚…刚才那是什么?!
水!还有气!这地方三十年没人来了!哪来的水?!哪来的热气?!啊?!”他猛地转身,
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那个诡异的浴缸,补光灯开到最大,
惨白的光线几乎要将金属缸壁灼穿:“拍!给我怼脸拍!老铁们看清楚!这波要是剧本,
我陈默倒立吃键盘!”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表演欲,既是给观众看,
也是在给自己壮胆。弹幕彻底疯狂,礼物特效开始密集地炸开屏幕。
火箭、跑车、嘉年华……平时难得一见的特效此起彼伏。人气数字像打了兴奋剂,疯狂跳动,
瞬间冲破了五千大关,并且还在飙升。陈默的心跳快得发痛,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成了!这步险棋走对了!他强压住狂喜,对着镜头,
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发颤:“感谢我‘午夜屠夫’大哥的火箭!
感谢‘坟头蹦迪’老铁的嘉年华!看见没?家人们!这就是硬核!默哥拿命换的节目效果!
就问你们,值不值?!”他一边吼,一边壮着胆子,用登山杖的尖端,
小心翼翼地戳向浴缸里那片湿漉漉的水渍。冰凉的金属杖尖毫无阻碍地触到了冰冷的缸底。
湿痕?仿佛从未存在过。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微弱白气,更像是集体癔症。
直播间瞬间分化:“???没了?”“主播牛逼!特效组加鸡腿!”“刚才真看见了!
怎么一戳就没了?”“默哥手别抖啊!再找找!”陈默心里也咯噔一下,但脸上绝不能露怯。
他收回登山杖,对着镜头耸耸肩,扯出一个痞气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邪乎吧?
这地方就这德行!东西说没就没!这才叫真·凶地!兄弟们,刚才那波视觉盛宴,
火箭嘉年华走一波不过分吧?默哥继续带你们往里冲!”他巧妙地用“邪乎”代替了“假”,
把观众的疑惑转化成了更深的恐惧和猎奇。借着这波爆炸的流量和礼物带来的肾上腺素,
陈默的胆气似乎也壮了不少。他决定深入治疗区内部,寻找更刺激的“爆点”。
头灯的光束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切割开前方浓稠的黑暗。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中狂乱飞舞。
光束最终定格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金属门上。门的上方,
一块字迹剥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金属牌子上,
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字母:“…olation…”,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隔离室?
禁闭室?陈默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速。“家人们,重点来了!”陈默压低声音,
带着一种揭秘般的兴奋,“看见那门没?绝对VIP单间!关的都是最‘特别’的病人!
今晚默哥就带你们进去开开眼!”他走上前,试探着推了推厚重的铁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般的“嘎吱——”声,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震得人头皮发麻。一股比外面更阴冷、更浑浊的气息从门内涌出,
混杂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灰尘混合着某种有机质腐败的甜腥味。
陈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门内空间不大,像一口深井。头灯的光束投入其中,
首先照亮了正对门口的一张锈蚀得极其严重的铁架床。床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异常清晰,
扭曲的金属线条勾勒出一个冰冷、孤寂的囚笼。床垫早已朽烂成灰黑色的絮状物,
与铁锈板结在一起。光束缓缓移动,扫过布满霉斑和涂鸦的墙壁——那些涂鸦早已褪色模糊,
只剩下狂乱扭曲的线条,透着一股疯狂的余烬。角落里,
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的、形似马桶的陶瓷便器半嵌在地里。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绝望感。陈默的镜头贪婪地记录着这一切,
试图捕捉每一个能刺激观众神经的细节。
弹幕也配合地刷着“阴间装修”、“地狱单间”、“默哥今晚必撞鬼”之类的调侃。然而,
就在他刚刚将镜头从墙壁上的涂鸦移开,准备聚焦那个角落里的便器时,
一条孤零零的、没有任何前缀表情的白色弹幕,
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屏幕正中央:“主播,你背后的病床刚才是不是空的?
”这条弹幕出现得如此突兀,内容如此具体,瞬间让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刚才?
刚才镜头扫过那张床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是空的吗?
他好像瞥了一眼,锈迹斑斑,空无一物……对,是空的!一股冰冷的寒意,
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磕碰的声音。他不敢动,
更不敢回头,仿佛身后那张冰冷的铁床此刻正蛰伏着一头无形的猛兽。
直播间的弹幕也停滞了那么一瞬,紧接着以爆炸般的速度刷屏:“卧槽???楼上说什么?
”“刚才镜头晃太快了!没看清床啊!”“别吓人啊!主播快看看后面!”“默哥脸都白了!
不是演的!”陈默的呼吸在防毒面具里变得异常粗重,嘶嘶作响。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条引发骚动的弹幕,
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跑?尖叫?那今晚就彻底完了,好不容易起来的人气会瞬间崩盘,
他陈默从此就是直播界的笑柄!不!不能慌!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如同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猛地压倒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跑?尖叫?
那等于亲手葬送刚刚到手的火箭和嘉年华!葬送这咸鱼翻身的唯一机会!
他陈默的名字会永远钉在直播界的耻辱柱上!一股近乎扭曲的亢奋瞬间攫住了他。
巨大的流量和恐惧带来的刺激混合成一种诡异的鸡尾酒,在他血管里疯狂燃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透过防毒面具的滤芯,变成一种短促、怪异的抽气声。下一秒,
他强迫自己扯动面部僵硬的肌肉,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夸张的笑容。
“哈!哈!哈!”他故意发出干涩的大笑,试图用音量驱散寂静带来的压迫感,“家人们!
看见没?!弹幕老师的神助攻来了!这配合!这节奏!天衣无缝!”他一边说,
一边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开始转动自己的身体。
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一点一点,
从那块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挪开,挪向自己身侧的黑暗,再一点点……投向身后。头灯的光束,
如同他此刻沉重无比的目光,随之缓缓移动。光斑,终于落到了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
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那张床……不再是空的!
就在那布满红褐色锈迹、腐朽不堪的金属床板中央,清晰地凹陷下去一个人形的轮廓!
仿佛就在几秒钟前,还有一个沉重无比的东西,或者……“人”,刚刚从那里起身离开!
床板边缘的厚厚灰尘被压得向下塌陷,勾勒出肩膀、腰部、臀部的清晰弧度!
凹陷处周围的灰尘甚至呈现出一种极其新鲜的、被刚刚挤压过的状态,
与周围均匀落灰的地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那不是幻觉!不是光影的把戏!
是一个实实在在、刚刚形成的、人躺过的痕迹!
“嗬——”一声短促、完全不受控制的抽气声从陈默喉咙里迸出来,
带着防毒面具也无法完全隔绝的惊骇。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
他握着手机支架和手电筒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手电光束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地跳跃、晃动,制造出无数鬼影幢幢的错觉。
直播间彻底疯了。弹幕像失控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我看到了!!!有人形!!!
”“草草草草!是真的凹痕!!!”“主播快跑啊!!!不是节目效果!!!
”“默哥手抖了!这次是真的!!!”“刚来的,什么情况?主播找到床震现场了?
”在这片疯狂的弹幕洪流中,一个极其刺眼、带着醒目红色边框的付费置顶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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