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沈默再次出现在时砂诊所。
预约系统里标注着“术后随访（非紧急）”，但林雨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麻烦来了。
他坐在豪华的等候室里，昂贵的定制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柱。
昂贵的腕表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与他空洞的眼神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不再是手术台上那个被痛苦扭曲的躯壳，也不是术后观察室里那个空洞平静的“新”人。
他像一件名贵的瓷器，表面完好，内里却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重压对抗。
林雨走进诊室，沈默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像受惊的野兽，迅速锁定她，里面充满了林雨最厌恶的东西：混乱、恐惧，以及……一丝疯狂的希冀。
“林医生！”
沈默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促，“它还在！
那个……东西！”
林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
她打开电子病历，调出沈默的术后数据。
“沈先生，根据我们最新的神经扫描和记忆残留指数分析，手术非常成功。
关于您之前提到的视觉异常，属于术后常见的短期神经适应性调整，通常会在72小时内消失。”
她的语调平稳，像在朗读一份标准化的免责声明。
“72小时？”
沈默几乎要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己经三天了！
它没有消失！
它变得更……更清晰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不是苏婉……我告诉过你，不是苏婉！
一个陌生的女人，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看不清脸……但她很痛苦，非常痛苦！
她在水里……沈先生，” 林雨打断他，声音依然冰冷，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您的描述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色彩。
这是大脑在记忆结构重组后，对未完全适应的感官信息进行的错误解读。
我建议您放松心情，避免过度解读这些生理性的神经信号。
神经科医生开具的镇定剂按时服用了吗？”
“我吃了！
但没用！”
沈默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昂贵的发型变得凌乱，“它不只是‘看’到！
我……我感觉到了！
冷！
那种透骨的冰冷，就像……就像掉进了冰窟窿！
还有……” 他眼神惊恐地西处张望，压低声音，仿佛怕被那“幻影”听见，“有时候，我好像能听到……水声？
还有……还有女人的尖叫？
很短促，但很清晰！”
林雨的心跳，极其细微地漏跳了一拍。
**冰冷……水声……尖叫……**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针，刺向她刻意忽略的记忆角落。
过去几天，那些一闪而过的、令她极度不适的感官碎片——冰冷、窒息、扭曲的水光——出现的频率确实在悄然增加。
就在昨晚，当她试图集中精神分析一份报告时，一声极其突兀、充满极致恐惧的**女性尖叫**毫无预兆地在她脑中炸开，尖锐得让她瞬间丢掉了手中的电子笔。
她强行压下那瞬间的生理性心悸，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幻听和体感异常同样属于术后可能的神经反应范畴。
过度焦虑会显著加剧这些症状。
沈先生，我强烈建议您专注于当下，享受记忆‘修剪’后带来的平静生活。
如果症状持续超过一周，您可以考虑去神经精神科寻求更专业的干预。”
她的话语是委婉的逐客令，核心意思是：你的问题是你的问题，我的技术没有问题，别再来烦我。
沈默死死盯着林雨，试图从她那张完美无瑕、如同冰雕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动摇。
但他看到的只有冰冷的专业壁垒。
绝望和愤怒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种令人不安的阴沉。
“平静生活？”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冷笑，“林医生，你知道我的书房，昨天早上发现什么了吗？”
他不再试图描述幻影，而是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张昂贵的丝绒桌布一角。
他将袋子推到林雨面前。
林雨的目光落在袋子上。
深色的丝绒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水渍的脚印轮廓。
不大，形状纤细，明显是赤足踩踏留下的。
水渍己经干了，但边缘清晰可见，渗透了丝绒的纹理。
位置……就在沈默之前描述“幻影”最常出现的角落。
“中央空调湿度恒定。
门窗紧闭。
没有任何人进入过那个房间。
佣人可以作证。”
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脚印，是凭空出现的。
就在我看见它（幻影）站在那里之后不久。”
他的眼神死死锁住林雨，“林医生，你告诉我，这也是‘神经适应性调整’？
这也是我的‘过度解读’？”
诊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空气净化器发出微弱的运行声。
林雨看着那个脚印。
她的理性堡垒在轰鸣。
物理证据。
这是她无法用“神经幻觉”、“焦虑症状”轻易打发的。
这超出了她认知模型的边界，触碰到她最深层的禁忌——失控。
她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伸出手，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她习惯性地在接触任何潜在污染源时戴上）拿起物证袋，凑近观察。
水渍纯净，没有任何杂质或微生物痕迹，不像是普通的自来水或雨水。
形状确实像赤足，但边缘过于“完美”，缺乏皮肤纹理的细节，更像是……某种能量或信息的凝聚体留下的印痕？
“我需要取样分析。”
林雨的声音依然冷静，但语速快了一分，“这个样本我会移交实验室。
沈先生，这确实……超出了常规术后反应的范畴。”
她第一次没有完全否定沈默的陈述。
“然后呢？”
沈默追问，眼中那丝希冀重新燃起，混合着更深的恐惧。
“我需要回溯您的手术数据，进行更深入的‘故障排查’。”
林雨放下物证袋，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默，“但这个过程存在风险，可能触及您被删除记忆的原始信息流。
您需要签署额外的风险告知和深度授权书。
同时，”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此期间，您必须严格记录所有异常现象发生的时间、地点、具体表现，包括任何感官体验和环境变化。
我需要最客观的数据。”
沈默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解决这如影随形的恐怖，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
只要能解决！
我签！”
送走如释重负又依旧惊魂未定的沈默，诊室的门无声合拢。
林雨没有立刻处理物证袋，也没有调取沈默的数据。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完美的隔音玻璃隔绝，室内一片死寂。
她摘下手套，指尖冰凉。
刚才强行维持的冷静面具下，是翻涌的暗流。
那个脚印……冰冷……水声……尖叫……还有她自己脑中越来越频繁的、该死的“杂音”！
“滚出去！”
她猛地闭紧双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试图用意志力驱散那仿佛又要袭来的窒息感和刺耳尖叫。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精心构筑的、由数据和理性构成的冰冷堡垒之外，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湿漉漉的、充满怨念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刮擦着墙壁。
堡垒依旧坚固，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己经无法被彻底屏蔽。
为了维护堡垒的秩序，她必须找出这“噪音”的源头，哪怕这意味着……她需要踏入那片被自己视为禁忌的、属于他人痛苦深渊的原始记忆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底的冰冷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心取代。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了沈默手术时被彻底“删除”的那片记忆星云的原始数据备份库。
屏幕上，那片代表着苏婉的庞大暗红色区域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多重加密锁链标记的“归档区”。
林雨的手指悬在启动深度数据回溯的确认键上，停顿了几秒。
这违反了她为自己定下的核心戒律：绝不接触己被删除的、属于他人的痛苦核心。
这就像主动打开潘多拉魔盒。
但那个湿漉漉的脚印，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印在现实的边缘，也印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性之上。
指尖落下。
“权限确认。
深度数据回溯程序启动。
目标：归档区 S-Mo-0315（沈默-苏婉关联记忆集群）。”
屏幕暗了下去，随即亮起无数快速滚动的、代表着原始神经信号的复杂光流代码。
林雨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准备切入这片被技术埋葬的痛苦之海。
她不知道，在她启动回溯程序的同时，她脑中再次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碎片——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一抹刺眼的、晃动的红色，像衣角，一闪而逝。
随之而来的，并非窒息，而是一股尖锐的、冰冷的战栗，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堡垒的墙壁上，又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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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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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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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水里……沈先生，” 林雨打断他，声音依然冰冷，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您的描述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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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看到的只有冰冷的专业壁垒。
绝望和愤怒在他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种令人不安的阴沉。
“平静生活？”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冷笑，“林医生，你知道我的书房，昨天早上发现什么了吗？”
他不再试图描述幻影，而是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张昂贵的丝绒桌布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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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形状纤细，明显是赤足踩踏留下的。
水渍己经干了，但边缘清晰可见，渗透了丝绒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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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手套，指尖冰凉。
刚才强行维持的冷静面具下，是翻涌的暗流。
那个脚印……冰冷……水声……尖叫……还有她自己脑中越来越频繁的、该死的“杂音”！
“滚出去！”
她猛地闭紧双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试图用意志力驱散那仿佛又要袭来的窒息感和刺耳尖叫。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精心构筑的、由数据和理性构成的冰冷堡垒之外，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湿漉漉的、充满怨念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刮擦着墙壁。
堡垒依旧坚固，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己经无法被彻底屏蔽。
为了维护堡垒的秩序，她必须找出这“噪音”的源头，哪怕这意味着……她需要踏入那片被自己视为禁忌的、属于他人痛苦深渊的原始记忆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底的冰冷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心取代。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了沈默手术时被彻底“删除”的那片记忆星云的原始数据备份库。
屏幕上，那片代表着苏婉的庞大暗红色区域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多重加密锁链标记的“归档区”。
林雨的手指悬在启动深度数据回溯的确认键上，停顿了几秒。
这违反了她为自己定下的核心戒律：绝不接触己被删除的、属于他人的痛苦核心。
这就像主动打开潘多拉魔盒。
但那个湿漉漉的脚印，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印在现实的边缘，也印在她摇摇欲坠的理性之上。
指尖落下。
“权限确认。
深度数据回溯程序启动。
目标：归档区 S-Mo-0315（沈默-苏婉关联记忆集群）。”
屏幕暗了下去，随即亮起无数快速滚动的、代表着原始神经信号的复杂光流代码。
林雨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准备切入这片被技术埋葬的痛苦之海。
她不知道，在她启动回溯程序的同时，她脑中再次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碎片——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一抹刺眼的、晃动的红色，像衣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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