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夜,分好几层色儿。劝业场那边是流金的,霓虹灯“滋滋”响着,
五颜六色的光从楼顶泼下来,映得小汽车顶锃亮,阔老爷太太们的绸缎旗袍闪闪发光,
笑声是加了蜜糖又裹了玻璃碴子,脆生生的飘着甜气儿,底下藏着冰凉硬的势利眼。
再往下看,南市“三不管”就换成另一种颜色了,浑浊的酱色儿,像一锅熬得发腻的老卤汤。
“一品香”小饭馆就挤在这锅汤的边儿上,窗户油腻得腻住苍蝇腿儿,
门口挂俩褪色的破灯笼,没魂儿似的晃悠。
凤仙穿着件半新不旧、硬挺得有些扎肉的蓝布旗袍,腰勒得细柳条似的,
后脖子领子那块的料子早被汗渍浸透了,硬邦邦地支棱着,磨得生疼。
刚把一盘子溜肝尖和一盘子红烧鲤鱼端上二楼雅间,桌上是仨穿绸褂子的,嘴里嚼着饭渣子,
手指头油腻腻地就在旗袍开衩的大腿边上摸了两把。“啧!介爷们儿!您这鱼瞅着就鲜!
下筷子!下筷子!”凤仙堆着笑,脸颊两边硬的跟糊了浆糊一样,声音却又脆又甜,
是她对着那小圆镜练了八百遍的调门儿。身子要跟风摆柳似的,
在几张凳子缝隙里灵活地扭着,躲着那几双不安分的爪子。“凤仙儿!躲嘛啊!
”坐当间的胖脸男人,听说是新来的巡逻队的副官,一把攥住她手腕子,力道跟铁钳似的,
另一只手顺势就按在了她裹着布料的屁股上,隔着薄薄的布片,那热烘烘油腻腻的触感,
像块烙铁猛地一下烫进凤仙皮肉里,直直烫到心窝子上!屈辱和恶心拧成一团,
堵得她喉咙发紧。“马…马队长…您别…菜凉了不好吃…”她忍着疼,手用力想抽,
脸上那笑就跟强贴在冰墙上的红纸儿,眼看要掉。“凉?热乎的在这呢!”姓马的脸凑近,
酒气混着蒜臭喷她一脸,“等会儿下了班,陪哥儿几个出去‘醒醒酒’?
”他那只手还跟黏上了似的,在那儿揉搓,旁边俩帮闲的嘎嘎怪笑。
凤仙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嗡”地一声就要断!
她想把那盘刚上的、滚烫的红烧鲤鱼整个扣到这王八蛋脸上!
把手里刚拎上来的热茶水壶照着他秃瓢泼上去!可手刚一动,
脑子里就“轰”地炸开她爹那张被大烟膏子蚀得只剩下骷髅架子的脸,
还有两个妹妹蜷缩在炕角,像受惊小耗子似的、怯生生喊“饿”的眼神儿。那根快绷断的弦,
又被无穷无尽的石头狠狠压了下去,压得她喘不过气。那点硬挤出来的笑,像条滑腻的泥鳅,
硬是从喉咙口又钻回脸上,声音掐得更细更软,
长您抬举…我…我这还得伺候前头几桌呐…王掌柜盯着呢…改日…改日一定好好陪…”说着,
使出全身力气把腰一拧,手腕子死命一挣,居然让她挣脱了!
也顾不上手腕子上那块红得发紫的印子,踩着硬得硌死人的高跟鞋,“噔噔噔”小跑着下楼,
后背能感觉到那三道刀子似的目光。一直跑到后面伙房油烟呛人的暗角,
背靠着冰凉糊满油垢的墙皮,才敢松了那口气,浑身都脱了力,冰凉冰凉。“嘛呐?!
磨洋工?!”秃头王掌柜扒拉帘子露半个脑袋,三角眼一瞪,“前头催酒了!快点!
”又阴仄仄地补一句,“那位马爷可是个人物儿…伺候好了,手指缝里漏点,顶你干仨月!
掂量着点儿!甭犯轴!你们家那窟窿,还指望着你那点‘小费’填呢!”凤仙没应声,
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也不知道擦掉的是汗,是油,还是刚刚憋回去的泪。一抬眼,
看见窗户镜子里映出自己那张脸。脂粉被油烟熏得有点斑驳,
精心描画的眉眼下面透着厚厚的青影,嘴唇上的胭脂也花了,像个破布娃娃。
她盯着镜子里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影子,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还有一丝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被层层淤泥盖住的麻木。她用力扯了扯嘴角,
又硬生生扯出个弧度来,端起两瓶直沽高粱,重新挺直那被生活压得几乎要折掉的腰板,
又朝那片浑浊的灯光里走去。也不知道“伺候”到几点,
等“一品香”那两盏破灯笼终于像累瘫的老狗一样熄了火,
劝业场那边也只剩下霓虹灯管苟延残喘的微光了。凤仙才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
深一脚浅一脚往擀面杖胡同里赶。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身上的蓝布旗袍没了饭馆里的油腻烟气,但那股廉价的脂粉味和烟酒气粘得死死的,
她自己闻着都香。可每次拐进胡同口,再深的疲惫,再麻木的心,也会被那“叮当!叮当!
”的声音勾着一丝丝活泛起来。那是陈铁匠铺子传来的。一间低矮的、黑黢黢的小铁匠铺,
在擀面杖胡同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与凤仙她们家那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后墙就隔一道墙。
铁匠铺门板敞着,里面炉火正红!通红的炭火苗子欢快地舔着漆黑的炉膛,
把拉风箱的陈铁匠的老爹映得像铁铸的罗汉,他那双眼睛被炉火烤了一辈子,看人带钩子,
总觉得凤仙这行当“不地道”,脏了他家铁匠铺的空气。陈铁匠呢?他就在炉边。
高高壮壮一截黑铁塔,火光跳在他那张沉默的脸上,
汗水在他结实的胸膛和厚实的肩膀后背淌成亮晶晶的小河。他很少说话,
只是闷着头抡锤子——“叮当!”火星子像泼出的钢水,
从他那把油光发亮的大铁锤下飞溅出来!一锤下去,
一块烧得半软半硬的铁疙瘩就被狠狠砸得扁了、服帖了。再一锤,“叮当!”火星四射!
他全神贯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砧子、铁块和他手里的铁锤。那沉稳有力的敲击声,
一下下,像是砸在凤仙早就疲惫不堪的心坎上,
能把她脑子里那些油腻腻的调笑、恶心的猪手、还有那些刀锋似的目光都震碎了、震跑了。
凤仙的脚步总会不自觉地停在胡同口的阴影里,就那么偷偷地看着。
那跳跃的炉火、飞溅的铁星、陈铁匠沉默而专注的后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靠、那么踏实。
比她每天穿梭的那个五光十色、却像流沙一样随时会把人吞噬的世界,真多了、暖多了。
陈铁匠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每次都会在她快走拢的时候,停下锤子,也不回头,
就那么自然地、弯腰从旁边的水桶里提出一个用粗麻绳吊着的破铁皮桶,
轻轻地往他家铺子门口那口冰凉的压水井井沿儿上一放。桶晃悠两下,
里面是半桶清粼粼的井拔凉水。凤仙的心也跟着那桶晃悠了一下,嗓子干得冒烟。
她也不言语,甚至不敢正眼看那个背影,只是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冰冷的铁皮桶,咕咚咕咚喝上几大口。那水是真凉啊!
像冰刀子一样“嗖”地一下就从喉咙口蹿进心窝,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也激得脑子一片短暂的、刺痛的清醒!那股子从南市带回来的浊气,
似乎真的被这冰冷的清流洗下去几分。等她放下桶,
抬眼飞快地瞟一眼炉火边那个重新举起锤子的高大身影,
一股微弱的暖意才会在她被冰水冻得发麻的心尖尖上小心翼翼地漾开。
她甚至不敢把这感觉想为别的,
只当是累狠了的人被井水冰了一下子又缓过来的那股舒坦劲儿。第二天出门上工,
凤仙总能在门口地上捡到点小东西。
有时是一小块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皂角的粗棉布手巾,
有时是几根烤得有点焦糊的红薯干,还有一次,是两个熟得裂开了嘴的石榴,
红得像颗颗小玛瑙珠子。这些小物件,寒酸得让人心酸,却总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像个小小的火炭,暖一下她的手心。可有天大清早,
凤仙刚把那块小小的粗棉布手巾揣进袖口,
隔壁大喇叭王婶那比破锣还聒噪的嗓音就刮过来了:“哎呦喂!瞅瞅!
又有人往家门口送‘宝’啦?介叫嘛事儿?‘暗门子’的‘生意’,都做到好人家门口来啦?
也不怕脏了胡同的地面儿!”旁边李奶奶赶紧扯她,声音不大不小,
正好飘进凤仙耳朵:“小声点儿!街里街坊的…啧…也是可怜…”凤仙的脸“唰”地一下,
比那烧红的烙铁还烫!她猛地攥紧了袖口里的布巾,那点微弱的、刚刚捂热乎的暖意,
瞬间被这几句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闲言碎语浇了个透心凉!耻辱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牛毛细针,
密密麻麻扎遍了她的全身,疼得她几乎站不稳。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陈铁匠铺子门口的情形,
只感觉有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铁屑子似的扎在她的脊梁骨上——那是陈铁匠的老爹,
端着个大茶缸子站在门口,嘴角向下瞥着,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仿佛她是什么该被丢进淬火池里烧掉的肮脏渣滓!凤仙死死咬住嘴唇,血丝都渗进了牙缝里,
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挺直了腰杆,用力甩开了步子,朝那污浊腌臜之地走去。她知道,
陈铁匠肯定在铺子里听着,那沉闷的叮当声却停了,那口井拔凉水桶,
今天可能也不会像往常一样准时地出现在井沿边。
日子就像被堵住嘴塞进麻袋扔到海河里挣扎的牲口,扑腾得再狠,也挣不出这浑浊的河水。
这一天终究像秤砣一样砸了下来。凤仙下工回来晚了,走到快靠近家门的胡同深处,
两个黑影猛地从墙根暗处蹿了出来,拦住去路!
正是前两次在饭馆跟她“逗闷子”的巡逻队的俩马弁!
那个被唤作“二狗子”的家伙流里流气地开口:“凤仙姑娘!我们马副官让您过去一趟!
深更半夜的,专门‘请’您!”那个“请”字咬得恶狠狠的。凤仙心“突突”跳得像打鼓,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想也没想,转身就往回跑!“跑?!往哪跑?
给脸不要脸!”另一个马弁劈手就把她胳膊给攥住了!力道大得要把她骨头捏碎!
她尖叫一声:“撒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旁边一道低矮的小院门,
“哐当”一声猛地被撞开了!仿佛一头蓄力已久的黑熊,裹着一身灼热的铁屑味和炭火气,
带着一股要把一切撞碎的蛮横力道,轰隆一下冲撞出来!正是陈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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