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周明远(烂尾的生活工程)全集阅读_《烂尾的生活工程》全文免费阅读

雨夜的城市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霓虹灯把积水染成黏稠的彩色，周明远踩着水洼走过天桥时，鞋跟陷进了一块松动的地砖，溅起的泥点糊在他熨帖的西裤上——那是他这个月刚从折扣店淘来的“体面”，为了应付明天的客户提案。

桥洞里蜷缩着个老乞丐，破碗里躺着三枚硬币，被雨水泡得发锈。周明远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是今早买豆浆找的零钱。他犹豫了半秒，终究还是转身走开。上个月他刚被房东涨了房租，钱包比老乞丐的碗还干净。

“先生，行行好……”老乞丐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

周明远没回头。城市里的苦难太多，每个人都在忙着消化自己的那一份，同情心是最奢侈的消耗品。他走进写字楼时，保安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他裤脚的泥渍，嘴角撇出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像在看一只试图混进天鹅湖的鸭子。

电梯里挤满了穿西装的人，香水味和汗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周明远缩在角落，听着旁边两个女人讨论新开的医美诊所，说打一针玻尿酸能年轻五岁。他摸了摸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那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改方案的勋章，不值钱，还碍事。

“周工，方案改完了？”部门经理张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金劳力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

“改完了张总。”周明远递过平板电脑，指尖还在发颤。

张涛扫了两眼，眉头皱成个疙瘩：“这版太保守了，客户要的是‘打败性’，懂吗？就是那种……一看就想掏钱的冲动。”他说着比划了个夸张的手势，袖口露出半截纹身。

周明远喉结动了动。他记得客户明明说要“稳重大气”，但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上个月的绩效奖还没发，他不敢顶嘴。

“我再改改。”

“今晚必须出终稿。”张涛拍了拍他的脸，像在安抚一条听话的狗，“好好干，下个月给你申请涨薪。”

这话周明远听了三年。从他进这家广告公司起，张涛每个月都画着同样的饼，可他的工资条上的数字，连跑赢通货膨胀都费劲。他回到工位时，实习生小林正对着电脑抹眼泪，屏幕上是被张涛打回来的第八版设计稿，红色批注像泼上去的血。

“周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小林抽噎着，声音里还带着学生气的怯懦。

周明远递过去一包纸巾。这姑娘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揣着对“职场”的憧憬来的，却不知道这里的规则从来不是看能力。上周他亲眼看见小林把精心做的策划案放在张涛桌上，第二天张涛就在会上把方案说成是自己的功劳。

“习惯就好。”他只能说这么一句。安慰是廉价的，真相又太残忍——在这个地方，良心和才华一样，都是会被榨干价值后随手丢弃的东西。

凌晨两点，周明远终于改完了方案。写字楼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调发出嗡嗡的低鸣，像只蛰伏的野兽。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这些人熬夜透支生命做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些哄人掏钱的谎言——比如“喝了这瓶饮料就能拥有快乐”，比如“穿上这件衣服就能被人尊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明远，你爸的药快没了，医保报销又降了，这个月能不能先打三千回来？”

周明远盯着屏幕上的字，手指悬在“转账”按钮上，迟迟按不下去。他这个月的工资刚够交房租，兜里只剩下两百多块。

“知道了。”他回了三个字，然后点开借贷软件。利息高得吓人，但他没得选。父亲的肺心病拖了五年，药不能停，就像他肩上的担子，卸不下来。

走出写字楼时，天快亮了。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腥气。老乞丐还在桥洞下缩着，只是不再乞讨，头歪在膝盖上，像个被遗弃的布偶。周明远走过去，把那张十块钱轻轻放在他的破碗里。

就在这时，老乞丐突然动了一下，枯瘦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周明远吓了一跳，借着晨光看清了老人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笑容。

“小伙子，我见过你。”老人的声音像从地底钻出来的，“三年前，你也在这里，给过我一个馒头。”

周明远愣住了。他确实不记得了，那些被生活推着往前跑的日子里，太多细节都被磨平了。

“那时候你眼里还有光呢。”老人慢慢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或许有用。”

那是半块干硬的馒头，霉点像星星一样散布在上面。周明远胃里一阵翻腾，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谢谢。”

老人没再说话，又缩回了桥洞里，像融进了那片阴影里。

周明远拿着馒头站在天桥上，看着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把城市染成虚假的金色。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生病，母亲也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发愁。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建筑师，盖那种住着很舒服的房子，不是现在这种冷冰冰的鸽子笼。

手机又响了，是张涛发来的消息：“方案通过了！周工辛苦了，明天给你放半天假。”

周明远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他把那半块发霉的馒头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地铁站。半天假，他打算去医院看看父亲——虽然他知道，那点时间连排队挂号都不够。

进地铁站时，他被一个穿制服的拦住了。对方指着他手里的塑料袋，厉声说：“这里不准带食物！”

周明远低头看了看，那是他昨晚没吃完的泡面，打算今天当午饭的。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看到对方别在胸前的工作证上，名字和照片都被涂掉了，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像这个城市里所有模糊的规则和冰冷的脸。

他默默地把泡面扔进垃圾桶，走进了幽深的地铁通道。列车进站的轰鸣声里，他好像听见了自己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