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周萌(防心)全章节在线阅读_(防心)完结版免费阅读

风突然变大了，卷着菜市场飘来的烂菜叶味，扑在陈兰脸上。

她站在银行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那张转账凭条，纸边被汗浸湿，变得软塌塌的。

刚才还暖融融的阳光，这会儿像是被蒙上了层灰玻璃，落在身上只剩点虚浮的温度。

她又按了一遍那个杭州号码，听筒里依旧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己关机。”

这声音她听了不下二十遍，从最初的焦虑，到后来的慌乱，现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疼，像后腰的旧伤被人用拳头轻轻捶着。

“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她跟自己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菜市场的喧嚣从街对面涌过来，卖活鱼的摊贩在吆喝“刚到的鲫鱼”，收废品的铃铛还在叮铃铃响，可这些声音都像是隔了层棉花，听不真切。

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个机械女声在反复回荡。

旁边卖煎饼的大姐看她站了半天，忍不住探过头：“阿姨，您没事吧？

站这儿快半小时了。”

陈兰转过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想说说自己的事，嘴张开又合上了——跟谁说呢？

说自己可能被骗子骗了？

说自己连女儿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这话要是传到小区里，张老太她们得笑掉大牙。

她这辈子好强，教了三十年书，学生们都叫她“陈先生”，哪受过这种窝囊气。

“没事，等个人。”

她勉强挤出个笑，把凭条往布包里塞，手指却不听使唤，抖得厉害。

布包的带子刚才跑的时候扯松了，她低头系，看见包里滚出来的草莓，有几个摔烂了，红兮兮的汁水染在布上，像块没洗干净的血迹。

这才想起早上买的菜还扔在家门口，菠菜、豆腐滚了一地。

刚才跑得急，连门都没顾上关。

家里的存折本还放在鞋柜上，密码写在存折的内页——周萌总说“妈，密码别这么放，不安全”，她总说“咱家就这点钱，谁要偷”。

现在想想，这话像根针，细细地扎在心上。

她决定回家等电话。

说不定周萌手术结束了，手机充上电就会打过来。

她攥紧布包往小区走，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路过刚才买草莓的摊子，摊主还在吆喝，看见她就问：“阿姨，草莓甜不甜？”

陈兰没搭话，低着头快步走。

摊主的声音在背后追：“不甜不要钱啊！”

她突然想起，刚才买草莓的时候，还想着周萌回来能吃几口，现在那盒草莓大概正躺在冰凉的地砖上，烂成一滩泥。

走到楼道口，撞见二楼的王老太拎着垃圾桶出来。

“陈老师，脸怎么这么白？

不舒服？”

王老太眯着眼睛打量她。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陈兰避开她的目光，往楼梯走。

王老太在背后嘀咕：“刚才看见你跑出去，跟丢了魂似的……”她没力气回应，一步一挪地往上爬。

二楼的声控灯还是不亮，黑黢黢的楼道里，她的影子被楼梯扶手切割成一截一截的。

走到家门口，果然看见门虚掩着，早上买的菠菜、豆腐滚得满地都是，有块豆腐摔在门框上，像块被踩烂的月亮。

她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菠菜叶子，就被上面的泥硌了下。

这菠菜是她精挑细选的，根须白净，叶子翠绿，刚才还想着中午做个菠菜豆腐汤，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

她突然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眼泪又涌了上来。

手机在布包里震动了一下，她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掏出来，以为是周萌的电话。

屏幕上却跳出条短信，是银行发的：“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10:23完成转账交易，金额50000.00元，余额1256.37元。”

那串“50000.00”像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她的养老钱，省吃俭用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就这么没了？

她想起刚工作那会儿，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七块五，想起为了给周萌买台钢琴，她整整三年没买过新衣服，想起退休时学校发的那笔补贴，她一分没动全存了起来……这些画面像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每一帧都带着疼。

“不会的，肯定是误会。”

她又拿起手机，拨周萌的另一个号码——那个号码是女儿常用的，昨天还打过。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彩铃，是周萌喜欢的那个歌手唱的，以前听着觉得挺好听，现在只觉得聒噪。

响了十声，没人接。

她又拨女婿的电话，响了五声，通了。

“喂，妈？”

女婿的声音带着点睡意，像是刚睡醒。

陈兰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小伟……周萌……周萌她……萌萌怎么了？”

女婿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她不是去杭州出差了吗？

早上还跟我视频来着。”

“视频？”

陈兰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时候？”

“就刚才啊，九点多，说在酒店准备开会材料。”

女婿顿了顿，“妈，出什么事了？”

九点多……她转账的时候是十点二十三分。

如果周萌九点多还在视频，怎么可能十点就出车祸？

陈兰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没……没事……”她想说“可能是骗子”，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妈，您声音不对啊，是不是不舒服？”

女婿追问。

“真没事，”陈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我就是想问问萌萌到了没，电话没人接。”

“她开会呢，可能手机静音了。”

女婿笑了笑，“妈，您别担心，等她散会了让她给您回电话。

对了，下周我们回去看您，给您带上次说的那个按摩仪。”

挂了电话，陈兰愣在原地。

开会？

手机静音？

那刚才打电话哭着要手术费的是谁？

那个声音，那个语气，明明就是周萌啊……她想起那个“女儿”说“额头破了”，想起那个“医生”不耐烦的催促，想起自己在ATM机前手抖着输密码的样子……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捂着嘴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起来。

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像吞了口辣椒面。

她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角挂着泪，嘴唇干裂，衬衫的领口沾着点灰尘。

这模样，哪还有半点“陈先生”的体面。

她扶着洗手台站起来，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那个“女儿”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卡顿？

那个“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来的手机壳，是不是跟小区门口药店的一模一样？

还有赵大爷说的，昨晚就有个女人打电话找“周萌妈妈”……这些细节像碎片似的在脑子里飞，慢慢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真相。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客厅，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往外跑。

门锁“咔哒”一声撞上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鞋柜上抓起存折本——报警可能需要这个。

布包还扔在地上，她没顾上捡。

下楼的时候，她跑得太急，在最后几级台阶上绊了一下，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顾不上揉，一瘸一拐地往小区外的派出所走。

派出所离小区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以前晨练的时候常路过，从没进去过。

派出所的大门是铁的，刷着黑漆，门口站着个年轻警察，看见她一瘸一拐地过来，赶紧迎上来：“阿姨，您有事？”

“我……我要报警。”

陈兰的声音还在抖。

“您跟我来。”

年轻警察把她领到接待室，里面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靠墙摆着几张长椅，坐着两个等着办事的人。

他给她倒了杯热水：“阿姨，您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陈兰捧着热水杯，手还是抖。

杯子里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她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我……我被骗了……五万块……被骗了？”

年轻警察拿出笔录本和笔，“您说详细点，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被骗的？”

陈兰深吸一口气，从早上接到那个电话说起，说到“女儿”哭着要手术费，说到银行柜员的提醒，说到自己怎么跑到ATM机转账，说到刚才跟女婿的通话……她说得颠三倒西，眼泪时不时涌出来，年轻警察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打断她问几句细节。

“那个打电话的‘女儿’，有没有说什么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事？”

陈兰想了想，摇摇头：“没……就说车祸，要手术费……她的声音跟平时一样吗？

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开始觉得一样，现在想……好像有点卡，就像……就像信号不好似的。”

陈兰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她说在杭州，可我好像听见……背景里有暖气片的声音……”年轻警察的眉头皱了起来：“阿姨，您这可能是遇到AI换脸诈骗了。

最近这种案子特别多，骗子用人工智能模拟亲人的声音和样子，专门骗老年人。”

AI换脸……陈兰想起早上在短视频里看到的那个警察说的话。

当时她还觉得“骗不了自己”，现在才知道，自己早就掉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

她捂着脸，肩膀开始发抖，压抑了半天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来，像被扎破的气球，呜呜咽咽的，在安静的接待室里格外刺耳。

“阿姨，您别太难过，我们会尽力查的。”

年轻警察递给她包纸巾，“您把那个电话号码、转账的账号给我，还有那个‘医生’的电话，越详细越好。”

陈兰从布包里翻出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凭条，上面有转账的账号。

她又报了那两个杭州号码，年轻警察一一记下来，字迹工整。

“阿姨，您还能想起别的吗？

比如那个‘女儿’穿什么衣服，背景里有什么东西？”

陈兰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个视频电话的画面——“女儿”的额头缠着纱布，渗着点红色，像是血；背景看着像医院的病房，有张白色的病床；“医生”穿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手机，壳上的图案……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手机壳！

上面有个小兔子，跟我们小区门口药店卖的一模一样！”

“药店？”

“就是小区门口那家‘康健大药房’，我昨天还看见他们搞促销，卖这种手机壳。”

年轻警察点点头：“好，我们记下了。

您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把材料交给办案的同事。”

陈兰坐在长椅上，捧着那杯己经凉了的水，看着窗外。

派出所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卷着打旋。

她想起刚工作的时候，学校也有这么棵老槐树，她和同事们夏天在树下改作业，周萌小时候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拿着粉笔在地上画画……那些日子明明那么近，可现在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

接待室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人来办户口，有人来领身份证，说说笑笑的，没人注意角落里这个哭红了眼睛的老太太。

陈兰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求救”抛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连空气都带着股陌生的味道。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年轻警察领着个穿便服的男人进来。

那男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子，脸膛黝黑，眼睛很亮，看人的时候带着股专注劲儿。

他的袖口磨得有点发亮，像是经常挽起来干活。

“阿姨，这是我们负责反诈的张警官，张野。”

年轻警察介绍道。

张野冲陈兰点点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很稳：“陈阿姨，我刚才看了你的笔录，想再跟你核实几个情况。”

他说话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让人莫名地觉得踏实。

陈兰点点头，把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张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打断她问几句细节：“那个‘女儿’的声音，有没有提到你最近的事？

比如你昨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没有，就说车祸的事，催着要钱。”

“你转账的时候，银行柜员有没有提醒你？”

陈兰想起那个年轻的柜员小姑娘，心里一阵愧疚：“有……她说最近总有人被骗，让我想清楚……是我不好，我太急了，还跟她发脾气……”张野叹了口气：“阿姨，不怪你。

这种骗子就是利用人的急脾气，尤其是家里人出事的时候，谁都难免慌神。”

他顿了顿，“您知道AI换脸技术吗？”

陈兰摇摇头：“就早上在手机上看见过，说是能模仿人的脸……不止是脸，声音、动作、甚至说话的习惯，都能模仿。”

张野从口袋里掏出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您看这个，这是我们最近破获的一个案子，骗子用AI模拟老人儿子的声音，连他儿子小时候得过水痘这种事都知道——这些信息，都是从网上扒下来的。”

视频里的“儿子”和真人几乎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小动作，都像极了。

陈兰看得浑身发冷，想起自己朋友圈里发的那些周萌的照片、视频，想起她在老年大学填的表格，上面写着女儿的工作单位、电话……原来那些她以为“没人在意”的信息，早就被骗子盯上了。

“那……我的钱还能追回来吗？”

陈兰的声音带着点期盼，又有点不敢抱希望。

张野沉默了一下，才说：“阿姨，实话说，这种案子追赃很难。

骗子的账号都是买来的，钱一转过去，很快就会被转到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账户，再通过各种渠道洗白，就像沙子掉进了海里。”

陈兰的心沉了下去，像被石头压住了。

她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五万块，她得攒多久啊……“但您别灰心，”张野看出了她的失落，“我们会尽力查。

您提供的那个手机壳线索很有用，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骗子的窝点。

另外，您也别太自责，被骗不是因为您傻，是骗子太狡猾，他们研究这个好几年了，专门抓人的弱点。”

弱点……陈兰苦笑了一下。

她的弱点，就是太在乎周萌了。

从小到大，只要女儿有点头疼脑热，她就整夜睡不着。

骗子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把她耍得团团转。

“谢谢您，张警官。”

陈兰站起身，“那我……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出去。”

张野也站起来，“阿姨，您回去别一个人憋着，跟家里人说说。

还有，最近别再轻易相信陌生电话，不管谁说要转账，您都先跟儿女核实一下，或者给我们打电话。”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陈兰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张野”两个字，还有个电话号码。

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最里层，像藏着什么宝贝。

走出派出所，风更大了，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响。

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陈兰没带伞，也没心思躲，就那么慢慢地往家走。

路过小区门口的“康健大药房”，她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

货架上果然摆着那种印着小兔子的手机壳，红的、粉的、蓝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她想起那个“医生”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手机壳，就是这种红色的。

原来骗子离她这么近，近到就在她每天路过的地方。

回到家，门还是虚掩着，地上的菠菜和豆腐还在那儿。

她蹲下去，一片一片捡起来，放进垃圾桶。

摔烂的豆腐黏在地上，她拿抹布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光斑，里面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飞舞。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没有微信消息。

周萌大概还在开会，还不知道她差点因为一个假电话晕过去，还不知道她被骗走了五万块养老钱。

她该怎么跟女儿说呢？

说自己老糊涂了，被骗子骗了？

周萌会不会觉得她没用？

会不会担心她？

陈兰摸出周萌寄来的那个按摩仪，还没拆封，包装上印着“缓解疲劳”的字样。

她拿起来，贴在脸上，塑料的冰凉透过包装传过来，稍微缓解了点心里的疼。

手机突然响了，是周萌的电话。

陈兰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赶紧接了：“萌萌？”

“妈，刚才开会呢，没接到你电话。”

周萌的声音很轻快，带着点笑意，“我刚看小伟说你找我，怎么了？

是不是想我了？”

听着女儿真实的声音，陈兰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妈被骗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吃饭了没。”

“吃了，酒店餐厅的鱼挺新鲜的。”

周萌笑了，“妈，你按时吃药了吗？

别又忘了。”

“吃了，刚吃的。”

“那就好，我忙完这阵就回去看你，给你带西湖醋鱼。”

“好……”挂了电话，陈兰捂着脸，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这次的哭声很大，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自责、难过都哭出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天越来越暗，终于，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上，像是谁在外面敲着门。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首到哭累了，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早上的菜市场，张老太的拐杖声笃笃响，卖菠菜的摊主笑着招呼她，周萌的电话还没打来，一切都还好好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