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冰冷的雨水从草席的破洞渗入，浸透凌绝单薄的衣衫，带走他体内仅存的热量。
他蜷缩在狭小的凹陷处，牙关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发出细碎的“嘚嘚”声。
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白茫茫的雾气，旋即被风雨打散。
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冲刷着这座死城的罪恶与悲伤，却洗不净弥漫在空气里那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
它们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变成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死亡气息。
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紧紧抱着那个皮质水囊和弯刀，它们是此刻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东西。
赵老三…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兵，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为了引开追兵而死，还是侥幸逃脱了？
凌绝不敢深想。
一种深切的孤独感攫住了他，比寒冷更刺骨。
在这片废墟里，他真正是孑然一身了。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藏身之处并不安全，胡人的搜捕不会停止，一旦雨势减小，他们很可能还会回来细查。
而且，他需要食物，需要更安全的庇护所。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草席一角，向外窥视。
雨幕模糊了视线，能见度极低。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汇成的红色溪流汩汩流淌，偶尔冲刷下来些残破的布片和血肉的碎块。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恐惧。
他将水囊的带子死死系在腰间，右手紧紧握着那把连鞘的弯刀——这一次，他记得拇指顶住刀镡（护手），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
父亲和赵老三零星教导过的战场要点，在生死压力下，变得异常清晰。
他滑出藏身之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打来。
他弓着身，利用一切可用的遮蔽物——断墙、倾覆的车架、燃烧后的房梁残骸——快速而谨慎地移动。
他对城西这片区域很熟悉，知道哪些小巷可以穿行，哪些是死胡同。
他的目标是西门。
父亲最后试图突围的方向。
虽然希望渺茫，但那是唯一可能离开这座炼狱的路径。
而且，或许…或许还能遇到其他的幸存者？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希望是奢侈的，甚至是危险的。
王瘸子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些别的声音。
凌绝猛地停住脚步，紧贴着一面焦黑的墙壁，屏息倾听。
不是胡语的呼喝，也不是马蹄声。
是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压抑的、细碎的哭泣声。
声音来自前方不远处一个半塌的窝棚。
那原本是给城中更夫或者贫苦人家遮风避雨的地方。
凌绝的心提了起来。
是陷阱？
还是…真正的幸存者？
他犹豫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绕开，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但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母亲最后的目光，赵老三引开敌人时的决绝…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猫着腰，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窝棚里景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蜷缩在还算完好的角落，大多是妇孺和老弱。
他们面黄肌瘦，衣衫破烂，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麻木。
窝棚一角，躺着一个身影，那痛苦的呻吟正是从他那里发出的。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凌绝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腹部一片可怕的暗红，虽然用破布简单包扎了，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将身下的稻草染得一片狼藉。
一个看起来是他母亲的妇人正跪坐在旁边，无声地流泪，用手徒劳地按着儿子的伤口，试图止住那生命的流逝。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妇人身边，睁着大大的、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凌绝的出现让窝棚里还清醒的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们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眼中充满了恐惧，甚至有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边劈柴的钝刀——对着凌绝。
凌绝停下脚步，没有靠近。
他缓缓举起空着的左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重伤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那几个面有菜色、瑟瑟发抖的妇孺。
“胡人…还在搜…”凌绝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这里…不安全。”
那持着柴刀的老妇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恐惧并未减少，反而因为他的话语而加剧。
“能…能去哪？
外面…全是胡狗…待在这里…也是死。”
凌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重伤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呻吟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那跪着的妇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扑到儿子身上，发出一种被死死压抑住的、绝望的哀鸣。
凌绝别开视线，胃里一阵翻搅。
他看到了她们身边空无一物，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只有绝望。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水囊。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解了下来，但没有首接递过去，而是轻轻放在了离她们几步远的地上。
“水…”他哑声道。
那几个妇孺看着地上的水囊，眼中爆发出一种饥渴的光芒，但依旧没人敢动，只是警惕地看着凌绝，又看看外面。
凌绝不再多说。
他深深地看了那将死的青年一眼，拿起水囊转身准备离开。
他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
能给出一点水，己经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极限。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呃啊！”
窝棚外，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幕！
紧接着是胡人粗野的呵斥和狞笑！
凌绝浑身一僵，猛地贴到窝棚入口的断墙边，小心地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两个胡人步兵正拖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被拖着的人浑身是血，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正是之前逃跑的那个被凌绝砸伤面门的胡兵！
他们似乎是在附近搜寻时发现了受伤同伴的踪迹，追了过来。
而更让凌绝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两个胡兵前面，还有一个瘦小的人正被推搡着前行——是赵老三！
他显然没能完全逃脱，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但眼神依旧凶狠，像一头落入陷阱的老狼。
“妈的，这老狗还挺能跑！
差点让他溜了！”
一个胡兵骂骂咧咧，踢了赵老三一脚。
“肯定还有同党！
搜！
仔细搜！”
另一个胡兵捂着依旧流血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吼道，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周围的废墟，“刚才那个小崽子，肯定就躲在这附近！”
他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这个半塌的窝棚上。
窝棚里的妇孺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瞬间面无人色，绝望的哭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凌绝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绝境！
前后无路！
跑？
窝棚是死路，外面是开阔地，在胡人己经有准备的情况下，他根本跑不掉。
拼？
两个手持利刃、经验丰富的胡人士兵，还有一个受伤但仍有战斗力的，他对付一个都勉强。
冷汗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滑落。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窝棚内部，扫过那几个绝望的妇孺，扫过奄奄一息的伤者，扫过赵老三那双虽然狼狈却依旧沉着的眼睛。
赵老三也看到了窝棚里的凌绝，以及他放在地上的水囊。
老兵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焦虑，随即化为一种决绝。
他猛地朝凌绝藏身的方向，极其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别出来！
别管我！
然后，赵老三突然暴起发难！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猛地撞向身边那个鼻子受伤的胡兵，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快跑——！！
往西！！”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那受伤的胡兵被撞得一个趔趄。
另一个胡兵又惊又怒，骂了一句，挥刀就砍向赵老三！
机会！
电光石火间，凌绝明白了赵老三的意图。
他用自己作为最后的诱饵，制造了这转瞬即逝的混乱！
跑！
必须跑！
沿着赵老三用命指出的方向跑！
这是唯一的机会！
凌绝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混杂着悲愤、绝望和狠厉的血气首冲头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扑向胡人刀口的苍老背影，猛地一跺脚，转身不再看那窝棚里的妇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窝棚的另一侧缺口冲了出去，发力狂奔！
身后传来胡兵愤怒的吼叫、刀锋入肉的闷响、以及那些妇孺最终爆发的、凄厉的尖叫…凌绝死死咬着牙，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淌下脸颊。
他不再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朝着西方，将那片人间地狱和又一个为他赴死的人，狠狠甩在身后。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终于出鞘的、沾着雨水的弯刀。
冰冷的刀锋，映出他少年脸庞上，那迅速褪去的最后一丝稚嫩，和疯狂滋长的、酷厉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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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举起空着的左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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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这个半塌的窝棚上。
窝棚里的妇孺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瞬间面无人色，绝望的哭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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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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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窝棚是死路，外面是开阔地，在胡人己经有准备的情况下，他根本跑不掉。
拼？
两个手持利刃、经验丰富的胡人士兵，还有一个受伤但仍有战斗力的，他对付一个都勉强。
冷汗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滑落。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窝棚内部，扫过那几个绝望的妇孺，扫过奄奄一息的伤者，扫过赵老三那双虽然狼狈却依旧沉着的眼睛。
赵老三也看到了窝棚里的凌绝，以及他放在地上的水囊。
老兵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焦虑，随即化为一种决绝。
他猛地朝凌绝藏身的方向，极其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别出来！
别管我！
然后，赵老三突然暴起发难！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猛地撞向身边那个鼻子受伤的胡兵，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快跑——！！
往西！！”
这一下变故极其突然，那受伤的胡兵被撞得一个趔趄。
另一个胡兵又惊又怒，骂了一句，挥刀就砍向赵老三！
机会！
电光石火间，凌绝明白了赵老三的意图。
他用自己作为最后的诱饵，制造了这转瞬即逝的混乱！
跑！
必须跑！
沿着赵老三用命指出的方向跑！
这是唯一的机会！
凌绝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混杂着悲愤、绝望和狠厉的血气首冲头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扑向胡人刀口的苍老背影，猛地一跺脚，转身不再看那窝棚里的妇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窝棚的另一侧缺口冲了出去，发力狂奔！
身后传来胡兵愤怒的吼叫、刀锋入肉的闷响、以及那些妇孺最终爆发的、凄厉的尖叫…凌绝死死咬着牙，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淌下脸颊。
他不再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朝着西方，将那片人间地狱和又一个为他赴死的人，狠狠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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