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府的秋雨，仿佛永无止境。
林晏立于知府陈大人的书斋，窗外雨帘垂落，模糊了庭院中凋零的梧桐。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与陈年书卷混合的气息，一如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郑通判指尖的异色墨痕、印匣与典籍上的微量毒源、以及那幅令人心悸的《孤山烟雨图》……线索如蛛丝缠绕，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那幅画的来历。
“此画，”陈知府捻着稀疏的山羊胡，愁眉不展，“乃数月前，一位致仕还乡的老宦官，途经永州时，‘顺道’赠予郑大人的。
言是先帝御笔，聊表慰藉。”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讳，“那老太监姓王，名……王忠信？
不甚了了。
郑大人欢喜得很，奉为至宝。
至于王太监……半月前，便己举家迁回原籍，人去楼空，再无音讯。”
林晏的心沉了下去。
赠画、暴毙、迁徙……时间线太过巧合。
他立刻请求查阅郑府的往来账簿与接待记录。
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一份简陋的礼单残页赫然在目。
纸页边缘焦黑卷曲，墨迹斑驳，显是遭逢火焚。
林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丙申年秋，王公公惠赐……”开篇字迹尚算清晰，记录着几样寻常赏赐：古砚一方、宋瓷笔洗一件。
然而往下翻，残页的中间部分被撕扯得厉害，字迹也愈发潦草模糊，唯有几个名字和物品的片段顽强地残留下来：“……通判郑氏……学政李氏……转运使张氏……《烟江叠嶂》……《溪山无尽》……”最后一行，墨迹几乎洇散，隐约可见“……局”或“……处”之类的字眼。
郑通判、学政李大人……正是中毒者！
林晏心头剧震。
名单！
这残页上记录的，分明是一份赏赐或馈赠的名单！
而郑、李二人赫然在列！
那个未署名的“转运使张氏”，是否就是下一个目标？
王忠信赠画，绝非偶然的“聊表慰藉”！
这个发现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
林晏眼前骤然闪过京师深宫的影子，以及一桩早己被岁月尘埃掩埋的惊天旧案——先帝晚年，深为宠爱德妃，欲废黜当时尚是皇子的当今陛下，改立德妃之子。
此事震动朝野，翰林院奉密诏，拟写废立诏书。
然而，计划泄露，功败垂成。
先帝随后蹊跷驾崩，太子（今上）迅疾登基。
风暴平息后，当年参与密诏拟写及相关议论的官员，或流放岭南烟瘴，或削职为民，或干脆在狱中“暴毙”，销声匿迹。
林晏的父亲，时任詹事府少詹事，亦是其中之一，虽侥幸未被深究，却从此远离中枢，郁郁而终。
“废立……诏书……”林晏喃喃自语，指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王忠信，一个致仕的宦官，带着先帝御笔和一份诡异的名单来到永州，赠画于郑通判。
郑通判中毒，李学政昏迷……名单上的人，接连出事！
王忠信的“迁回原籍”，恐怕是金蝉脱壳！
他不是走了，是来执行任务的！
而那幅《孤山烟雨图》，根本不是什么安神镇宅的墨宝，它是……一把钥匙！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信号！
一个指向当年宫廷秘辛、足以撼动今上正统性根基的信号！
“陈大人！”
林晏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洞悉真相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案，己非永州一府之事！
它根植于十数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废立风波！
郑通判、李学政，乃至名单上可能的转运使张大人，他们接触过那幅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画本身传递了某种信息！
王忠信赠画，是投石问路，抑或是……清除隐患的开始！
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不，凶手在宫里！
王忠信是执行者，而真正要灭口的，是宫里派来的‘清道夫’！”
陈知府听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虽为一方父母，却深知庙堂之高，波谲云诡。
林晏所言，牵扯先帝秘辛、当今圣上正统，稍有不慎便是灭门之祸！
他看着眼前这位目光如炬、孤身犯险的书生，又想起郑通判诡异的死状和李学政的凄惨境遇，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巨大的恐惧压过了对林晏的欣赏和对真相的探求欲。
“林……林先生！”
陈知府的声音干涩沙哑，“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此乃天家秘辛，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夫……老夫只是一介地方官，担不起这天大的干系！
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不可再查！”
他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老夫……只能保证不阻拦先生你自保。
至于案情……依循旧例，尽早了结，方为上策。
你好自为之！”
冰冷的逐客之意弥漫开来。
林晏知道，陈知府己被吓破了胆，再无合作可能。
他默默躬身告退，步出府衙，永州的冷雨浇在身上，寒意彻骨。
但他心中的火焰，却因真相的逼近而燃烧得更旺。
陈知府的退缩，印证了他的猜测凶险万分，也意味着他必须独自前行。
他快步回到自己简陋的书斋。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烛火摇曳。
林晏展开那半张焦黑的礼单残页，凑到鼻端，除了陈腐的纸张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
王忠信……他究竟想做什么？
那份名单，最终指向何人？
而那幅《孤山烟雨图》里，到底隐藏着怎样足以颠覆乾坤的秘密？
林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案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支他特意寻来的、仿造宫中造办处风格的精细钢针。
针尾，有着与郑府印匣刮取物一致的、细微的螺旋纹路。
这针，是涂抹“血蟾墨”的工具。
它的主人，那个潜伏在永州、如同鬼魅的“清道夫”，此刻是否正蛰伏在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名单的尽头……是否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雨，还在下。
永州府的夜，更深，也更冷了。
一张由血色墨痕与宫廷秘辛织就的死亡之网，己将林晏牢牢笼罩。
他孤立无援，唯有孤灯残卷相伴，在历史的迷雾与现实的杀机中，独自探寻那被深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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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讳，“那老太监姓王，名……王忠信？
不甚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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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一份简陋的礼单残页赫然在目。
纸页边缘焦黑卷曲，墨迹斑驳，显是遭逢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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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往下翻，残页的中间部分被撕扯得厉害，字迹也愈发潦草模糊，唯有几个名字和物品的片段顽强地残留下来：“……通判郑氏……学政李氏……转运使张氏……《烟江叠嶂》……《溪山无尽》……”最后一行，墨迹几乎洇散，隐约可见“……局”或“……处”之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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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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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郑、李二人赫然在列！
那个未署名的“转运使张氏”，是否就是下一个目标？
王忠信赠画，绝非偶然的“聊表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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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立……诏书……”林晏喃喃自语，指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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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名单，最终指向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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