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两岁那年的春天，风里带着刚抽芽的槐花香，把废品站的旧塑料味都冲淡了些。
小平房的院门口，苏建国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把砂纸，来回打磨着一个用旧木板钉成的小车子。
木板是从收来的破衣柜上拆的，边缘还留着淡淡的红漆印，他怕毛刺扎着孩子，磨得格外仔细，指尖蹭得发红，也没顾上擦。
“爹！
爹！”
苏念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花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从屋里跑出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扑到苏建国怀里，小手抓住他的布褂衣角，仰着小脸笑：“车车做好了吗？
念安要坐车车！”
苏建国放下砂纸，伸手把她抱起来，用胡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蛋，惹得苏念咯咯首笑。
“快了快了，等爹把轮子安上就好。”
他低头指了指地上的小车子，“你看，这轮子是从破自行车上拆的，转得可快了。”
林秀琴端着个搪瓷盆跟在后面出来，盆里装着刚和好的面团。
她穿了件浅蓝色的粗布褂子，头发用黑皮筋扎得整齐，额前留着碎碎的刘海，遮住了一点眼角的细纹。
看见苏建国把苏念举得高高的，她赶紧放下盆，用手语比划着：双手在胸前摆了摆，又指了指苏念的腰，眉头微蹙——意思是“小心点，别摔着孩子”。
“知道知道，我有数。”
苏建国把苏念放回地上，扶着她的胳膊往小车子那边走，“来，试试你娘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小车子的座位上铺着块厚厚的棉垫，是林秀琴连夜用旧棉袄拆的棉絮缝的，上面还绣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鸭子。
苏念扶着车子的木把手，踮着脚尖往座位上爬，爬了两次没爬上去，小嘴撅了起来，转头看向林秀琴，眼里带着委屈。
林秀琴赶紧走过去，双手托着她的腋下，轻轻把她抱进座位里。
她蹲下身，帮苏念调整好姿势，又用手语比划：“抓稳啦，娘推你。”
苏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住木把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前方。
林秀琴推着小车子在院子里慢慢走，苏念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响起来，随风飘出老远。
苏建国站在原地，看着娘俩的背影，手里的砂纸忘了动——林秀琴推着车子，脚步放得很轻，时不时回头看苏念，嘴角弯着笑，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镀了层浅金色，竟比院角刚开的槐花还好看。
“建国！
建国！”
院门口又传来张大妈的声音，这次还跟着个小身影，是她五岁的孙子小宝。
苏建国赶紧迎上去：“张大妈，您怎么来了？”
“这不小宝吵着要来找念安玩嘛。”
张大妈拉着小宝的手，往院子里看，“哟，这小车子是你做的？
真能干！”
“瞎琢磨的，让孩子当个玩意儿。”
苏建国挠挠头，往屋里喊，“秀琴，张大妈来了，快进来坐。”
林秀琴推着小车子走到门口，苏念看见小宝，兴奋地挥着小手：“小宝哥哥！
来玩！”
小宝也跑过去，围着小车子转圈圈，眼睛里满是羡慕：“念安，你的车车真好看！”
“让你爹也给你做一个。”
张大妈笑着说，跟着苏建国进了屋。
林秀琴把小车子停在院子里，让两个孩子自己玩，转身进厨房烧开水。
“最近收废品还行吗？”
张大妈坐在桌旁，接过苏建国递来的搪瓷缸子，“听说镇上最近管得严，收东西不好收了？”
“还行，就是得绕远点，去邻村收。”
苏建国叹了口气，“念安慢慢大了，以后要上学，得攒点钱。”
“可不是嘛，孩子上学是大事。”
张大妈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对了建国，前几天村里老李家问起你家念安，说……说看着不像你俩，你可别往心里去，老李家那人就爱瞎琢磨。”
苏建国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嗨，孩子长得随娘，秀琴年轻时候也是个俊姑娘，念安随她。
老李家爱说啥说啥，咱们日子自己过着舒心就行。”
“你能这么想就好。”
张大妈松了口气，“我也是怕你心里不舒服，特意来跟你说一声。
念安这孩子多好，又乖又懂事，跟你们俩亲得很，管她像不像呢。”
苏建国笑了笑，没接话。
这时林秀琴端着一盘炒花生出来，放在桌上，用手语对张大妈比划：“吃花生。”
张大妈拿起一颗花生剥开：“还是秀琴手巧，这花生炒得真香。”
院子里的两个孩子玩得正欢。
小宝想推小车子，苏念不让，两个人争了起来，小宝推了苏念一把，苏念没站稳，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林秀琴听见哭声，立马从屋里跑出来，蹲下身把苏念抱起来，用手拍掉她裤子上的土，又轻轻揉着她的膝盖，眼里满是心疼，转头看向小宝，眉头微微皱着，却没说什么，只是用手语比划着：“不能推人。”
小宝有点害怕，往后退了退。
张大妈也赶紧出来，拉过小宝：“你这孩子，怎么能推妹妹？
快道歉！”
小宝低着头，小声说：“念安妹妹，对不起。”
苏念趴在林秀琴怀里，抽抽搭搭地说：“娘，我不怪小宝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林秀琴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用手语比划：“念安乖。”
苏建国也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一颗递给苏念，一颗递给小宝：“好了好了，吃糖就不闹了。
念安，跟小宝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苏念接过糖，点点头，从林秀琴怀里下来，拉着小宝的手：“小宝哥哥，我们一起推车子吧，我让你推。”
两个孩子又开心地玩了起来。
张大妈看着，笑着对苏建国和林秀琴说：“你俩把念安教得真好，懂道理。”
林秀琴的脸上泛起红晕，低头笑了。
中午张大妈留在家里吃饭。
林秀琴炒了两个菜，一个炒青菜，一个鸡蛋炒西红柿，都是家里最好的菜。
苏念坐在小凳子上，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饭，偶尔夹不起菜，林秀琴就帮她夹。
苏建国给张大妈倒了点白酒：“张大妈，您喝点。”
“不了不了，下午还要带小宝回家睡觉。”
张大妈摆摆手，“你们俩也别太省着，念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给她做点好吃的。”
“知道，每次收废品路过镇上，都会给她买个馒头或者包子。”
苏建国说。
林秀琴也点点头，夹了块鸡蛋放在苏念碗里。
吃完饭，张大妈带着小宝走了。
林秀琴收拾碗筷，苏建国则带着苏念在院子里晒太阳。
苏念躺在苏建国的怀里，听他讲收废品时遇到的事：“今天去邻村收废品，遇到个老太太，家里有好多旧书，我挑了几本没缺页的，晚上给你讲故事。”
苏念眼睛一亮：“爹，是有小鸭子的故事吗？”
“有，还有小兔子呢。”
苏建国笑着说。
林秀琴收拾完碗筷出来，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父女俩，手里拿着针线，缝着苏念的小鞋子。
鞋子是用旧布做的，鞋面绣着朵小红花，和苏念的小花袄很配。
下午苏建国去收废品，林秀琴就带着苏念在家。
林秀琴虽然听不见，但她会教苏念认字。
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写“爹娘念安”，苏念跟着学，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学得很认真。
林秀琴还教苏念手语，苏念的小手比划着，虽然动作不标准，但林秀琴总能看懂，每次看懂了，都会笑着摸摸她的头。
有一次，苏念问林秀琴：“娘，为什么你不能说话呀？”
林秀琴的眼神暗了暗，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念的脸颊，用手语比划着：“娘天生就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但娘能看懂念安的话，也能感觉到念安的爱。”
苏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住林秀琴的脖子：“娘，念安爱你。”
林秀琴的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抱着苏念。
傍晚苏建国回来，手里除了收来的废品，还拿着一个旧布娃娃。
布娃娃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纽扣，虽然衣服有点破，但洗得很干净。
“今天收废品时，一个小姑娘不要了，我就给你带回来了。”
苏建国把布娃娃递给苏念。
苏念开心地接过布娃娃，抱在怀里：“谢谢爹！
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布娃娃！”
她抱着布娃娃，跑到林秀琴身边，用手语比划着：“娘，你看，爹给我买的布娃娃！”
林秀琴笑着点点头，用手语比划：“真好看。”
晚上，小平房里的灯亮了起来。
苏建国坐在床边，给苏念讲旧书上的故事：“从前有只小兔子，它很爱它的妈妈……”林秀琴坐在旁边，手里缝着苏念的小衣服，偶尔抬头看看苏念，眼里满是温柔。
苏念靠在苏建国的怀里，听着故事，手里抱着布娃娃，慢慢睡着了。
苏建国把苏念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林秀琴也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床边，看着苏念的睡颜，用手语比划着：“念安真可爱。”
“嗯，像你。”
苏建国握住她的手，“等念安再大一点，咱们就送她去镇上上学。”
林秀琴用力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念渐渐长大了。
她三岁那年，己经能帮林秀琴做些简单的家务了，比如擦桌子、递东西。
苏建国收废品回来，她会跑过去帮苏建国拿毛巾擦汗，还会给苏建国倒杯水。
有一次，苏建国收废品时不小心崴了脚，回家时一瘸一拐的。
林秀琴看见，赶紧扶他坐下，蹲下身查看他的脚，眼里满是担心，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苏念也跑过来，用小手轻轻揉着苏建国的脚：“爹，疼不疼？
念安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她说着，对着苏建国的脚吹了吹。
苏建国笑了，摸了摸苏念的头：“不疼了，念安吹吹就不疼了。”
林秀琴去厨房烧了热水，给苏建国泡脚，又从床底下翻出瓶药酒，给苏建国揉脚。
苏念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小声说：“爹，娘，你们真好。”
苏建国和林秀琴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一刻，小平房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没有华丽的装饰，却充满了温暖。
苏念西岁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苏念穿着林秀琴缝的小棉袄，在院子里堆雪人。
她用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用煤球做雪人的眼睛，还把苏建国给她的布娃娃放在雪人的怀里。
苏建国和林秀琴站在门口，看着苏念玩耍。
苏建国把林秀琴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给她暖手：“你看念安，玩得多开心。”
林秀琴点点头，用手语比划着：“要是能一首这样就好了。”
“会的，一定会的。”
苏建国说。
他看着院子里的苏念，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让苏念过上好日子，让她永远这么开心。
雪越下越大，把废品站的旧塑料、旧纸壳都盖住了，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苏念堆完雪人，跑到苏建国和林秀琴身边，拉着他们的手：“爹，娘，咱们一起堆雪人吧！”
苏建国和林秀琴点点头，跟着苏念走进院子。
三个人的脚印留在雪地上，像一串糖葫芦，串起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时光。
晚上，苏念躺在床上，听苏建国讲雪人的故事。
林秀琴坐在旁边，给苏念缝新的棉鞋。
苏念看着林秀琴的手在灯下翻飞，忽然说：“娘，你缝的鞋子真好看，等我长大了，也要给你和爹缝鞋子。”
林秀琴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苏念，眼里满是泪水，却笑着用手语比划：“好，娘等着。”
苏建国也笑了，摸了摸苏念的头：“念安真孝顺。
等你长大了，爹就不出去收废品了，在家陪你和你娘。”
苏念点点头，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
小平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雪落声和林秀琴的针线声。
这就是苏念的家，一个不算富裕，却充满了爱的家。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父母心里藏着的秘密，她只知道，爹的手掌虽然粗糙，却很温暖；娘虽然不能说话，却很爱她。
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小平房里的灯光，像一盏小小的灯笼，照亮了这个三口之家的温暖时光。
苏建国和林秀琴看着熟睡的苏念，眼里满是温柔和期盼。
他们知道，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他们会用一生的爱，守护这个秘密，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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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坐在小凳子上，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饭，偶尔夹不起菜，林秀琴就帮她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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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不了，下午还要带小宝回家睡觉。”
张大妈摆摆手，“你们俩也别太省着，念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给她做点好吃的。”
“知道，每次收废品路过镇上，都会给她买个馒头或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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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张大妈带着小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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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躺在苏建国的怀里，听他讲收废品时遇到的事：“今天去邻村收废品，遇到个老太太，家里有好多旧书，我挑了几本没缺页的，晚上给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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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还有小兔子呢。”
苏建国笑着说。
林秀琴收拾完碗筷出来，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父女俩，手里拿着针线，缝着苏念的小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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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小声说：“爹，娘，你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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