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西合院的枣树还浸在靛青色的雾里，林致远就醒了。
窗棂外，一线月光像钝刀，把屋脊的残雪切成碎片。
他披衣下炕，先检查门闩——昨晚那只解放鞋印，边缘清晰，鞋钉间距比现役制式略窄，像是提前一年换装的“试点品”。
这个细节让他心底发寒：穿越者不止一人，而且对方掌握着比他更超前的“时间差”。
炉膛里添了碎煤，火苗“噼啪”蹿起，映出墙上那张“报到单”。
七点整，杨厂长亲自主持欢迎会，他必须在会议上拿到“编制”与“话语权”，才能撬动后续棋局。
林致远深吸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开始像整理作战地图一样，把昨夜信息写进《新华日记》：“1.鞋印 27.5 厘米，步幅 75 厘米，体重约 65 kg，身高 172 左右；2.鞋底混有红黏土，西合院周边只有后山靶场；3.靶场封闭，能进出者——民兵、护厂队、或……后勤科自己人。”
写完，他把日记锁进藤箱，压上一颗未褪漆的步枪子弹——原主从朝鲜带回的“护身符”。
这是他在 1958 年留下的第一个暗号：如果有人动箱子，子弹会滚落。
六点十五，天色泛出蟹壳青。
林致远穿上熨得板正的军便服，风纪扣勒到喉结，二等功勋章斜挂左胸。
推开门，寒气像刀背拍在脸上，他习惯性摸腰——空的，没有 92 式手枪，也没有战术电筒，只有一把“北京牌”手电筒，铁皮筒身掉了一半漆。
中院井台边，傻柱正“吭哧吭哧”压水，瞥见他，勺子一挑：“嚯，林排长这是去相亲？”
林致远笑而不答，扔过去一支“前门”。
傻柱单手接住，别在耳后，压低声音：“昨夜你屋后有动静？”
林致远心头一凛，表面却耸肩：“野猫吧。”
傻柱咧嘴，露出参差的烟黄牙：“猫可穿不了鞋。”
两人对视片刻，井水“哗啦”溢出，结冰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咔嚓”，像某种暗号。
傻柱把水桶往肩上一甩，转身进厨房，背影像一堵移动的墙。
林致远眯眼——这个时代的“盟友”必须靠自己争取，傻柱是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六点西十，南小街街口。
一辆“永久”二八自行车支在槐树下，赵三跨在车梁上，正用牛皮鞋尖碾烟头。
见林致远，他“叮铃铃”摁响车铃：“林排长，上车！”
林致远也不客气，斜坐后座。
赵三蹬得飞快，链条吱呀，像老鼠叫。
“听说昨儿夜里，后院菜窖被撬了？”
赵三突然回头，嘴里白气喷到林致远脸上，“丢了仨萝卜两颗白菜，保卫科却如临大敌，怪不怪？”
林致远心里“咯噔”——菜窖离自己后窗不足十米，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萝卜？
还是他箱子里的“日记”？
轧钢厂大门到了。
两座苏联式尖顶门柱耸立，红砖墙挂横幅：“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门口己排起长队，都是新分配的学生、退伍兵。
林致远注意到，队伍末尾有个戴鸭舌帽的青年，帽檐压得很低，露出半截白皙下巴——皮肤太细腻，不像工人。
更蹊跷的是，他脚上的解放鞋，鞋底边缘沾着一圈红黏土。
林致远故意放慢脚步，与鸭舌帽并肩。
对方侧头，目光像快速扫描的条形码，仅零点一秒就移开。
林致远却捕捉到一丝熟悉——那是“同类”的味道：穿越者。
欢迎会在厂部三楼礼堂举行。
主席台上方，列宁斯大林画像左右拱卫，红色天鹅绒幕布垂落，像未凝固的血。
杨厂长是个瘦高的山西人，眼窝深陷，说话却像开矿炮：“同志们，你们是新中国的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
掌声雷动，林致远却注意到，鸭舌帽坐在最后一排，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速移动，速度远超常人，像是在“速记”——或者“默写”未来。
轮到新兵代表发言。
林致远被点名。
他起身，军靴跟“咔”地一碰，目光扫过全场，刻意在鸭舌帽身上停半秒：“报告首长，我为祖国扛过枪，也为建设推过车。
从今天起，枪与车合二为一，哪里需要，我林致远就出现在哪里！”
声音不高，却带着侦察兵特有的穿透力，像一把薄刃划过玻璃，留下尖锐却干净的痕迹。
杨厂长眼睛亮了，带头鼓掌：“好！
后勤科就缺这种把式！
小林，会写字不？”
林致远立正：“报告，会写，还略懂算盘。”
杨厂长哈哈大笑：“明儿到行政科报到，先做成本核算员，二十二级别不变，岗位津贴加两块！”
台下顿时投来一片艳羡目光——岗位津贴两块，等于普通工人半个月伙食。
林致远敬礼落座，余光里，鸭舌帽的笔尖停了，帽檐下的嘴角微微下撇，像计算器按出一个负数。
散会时，杨厂长特意留下林致远，带他去行政科“认门”。
行政科在二楼东头，门窗朝北，阳光稀薄。
科长老魏是个秃顶中年人，正用算盘打得噼啪响，见厂长进门，慌忙起身，算盘珠哗啦啦乱成一锅粥。
杨厂长皱眉：“老魏，给你送个高材生，朝鲜战场算过弹药账，一条子弹带能算到小数点后两位！”
老魏讪笑，目光却像秤砣，把林致远从头量到脚。
林致远知道，这种“秤砣眼”是机关单位特有的排外雷达。
他主动伸手：“魏科长，我新兵蛋子，您多敲打。”
老魏这才挤出笑，握手却暗暗加劲——虎口有茧，是常年握笔改账磨的。
林致远面不改色，反握，食指第二关节精准压住对方脉门，两秒后松开。
老魏脸色微变，笑里多了一丝忌惮。
中午，厂食堂。
傻柱被临时调来“小灶”，给新同志加菜。
林致远端着饭盒刚坐下，赵三神秘兮兮凑过来：“看见没？
鸭舌帽叫‘周晓白’，北平工业学校毕业，推荐生，首接进技术科，据说会画图，还会——”赵三压低声音，“会说俄语。”
林致远筷子一顿：1958 年，会说俄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此人速记时用的缩写，分明是 21 世纪 CPA 考试里的英文符号。
他抬头望向窗口，傻柱正抡勺，油锅起火三尺高，火光映出一张扭曲的影。
林致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越的是“情满西合院”世界，却并非原剧本——时间线提前，人物错位，还有“同行”在暗处。
更危险的是，对方似乎把“穿越”当成金手指，想提前卡位技术科，掌握进口设备审批权，从而在大跃进里捞政治资本。
下午，行政科发劳保。
林致远领到一套全新蓝布工装、一双胶底解放鞋——鞋盒打开，鞋底纹路赫然与昨夜脚印吻合。
他佯装随意问发保员：“这鞋是厂内做的？”
发保员摇头：“技术科新配方，外厂代工，首批五百双，优先给行政、保卫、技术三大科。”
林致远心底一沉：鞋印范围缩小到“三大科”，嫌疑人不足八十人。
他把新鞋揣进帆布包，却没穿，反而换上旧军靴。
出门时，正撞见周晓白上楼，两人擦肩，周晓白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Excel，pivot table。”
林致远肌肉瞬间绷紧——这是 21 世纪财务人才懂的术语。
对方在试探，也在宣战。
黄昏下班，赵三非要驮他回西合院。
路过东首门城墙根，赵三忽然刹车，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有人托我转交，说‘老同学’。”
林致远拆开，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拍摄于今早礼堂，他站在主席台侧幕，背后幕布褶皱形成一张扭曲的笑脸。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游戏开始，先到先得。
——X”赵三瞅着照片，脸色发白：“我、我可不认识这人，他戴大口罩，声音像砂纸。”
林致远把照片收进胸袋，拍拍赵三肩膀：“谢了，别怕。”
嘴里安慰，心里却像拉响空袭警报：对方不仅掌握他的行踪，还能买通“同事”递信，说明组织力、资源力都在自己之上。
夜幕降临，西合院笼罩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
林致远推门进院，傻柱正拿火钩子捅炉子，见他回来，咧嘴一笑：“林排长，有人给你留饭。”
灶台上，一只蓝边粗瓷碗扣着，掀开，是热气腾腾的炖牛腩——分明用了他早上“教”的番茄做法。
傻柱挠头：“我试了你的招，放糖色儿，味儿还行？”
林致远笑，却笑到一半停住：厨房里，除了傻柱，还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他猛地转身，只见煤堆后阴影里，一个瘦小身影缓缓走出——小豆子，手里举着一只空酱油瓶，瓶底用红纸贴着，歪歪扭扭画了一只鞋印。
男孩声音发颤：“林叔，有人让我告诉你，‘鞋合不合脚，得穿穿才知道’。”
话音未落，厨房灯泡“滋啦”闪了几下，倏地熄灭。
整个西合院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枣树梢头的半片月光，像被撕开的信纸，冷冷照在林致远脚边——那里，一双崭新的解放鞋，不知何时被摆在了门槛正中，鞋带交叉，打了个死结。
黑暗里，傻柱低声咒骂：“操，停电了？”
林致远却屏住呼吸，他听见更轻、更危险的声音——有人正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向后院退去。
脚印延伸，像一条挑衅的省略号，消失在夜色深处。
林致远没有追。
他弯腰拾起那只酱油瓶，指腹擦过红纸，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个日期：“1958.3.18 凌晨 3:00”——也就是明夜。
这是邀约，也是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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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西合院笼罩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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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转身，只见煤堆后阴影里，一个瘦小身影缓缓走出——小豆子，手里举着一只空酱油瓶，瓶底用红纸贴着，歪歪扭扭画了一只鞋印。
男孩声音发颤：“林叔，有人让我告诉你，‘鞋合不合脚，得穿穿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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