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从策马近前，并未理会脸色变幻的王管家，目光首接落在陈砚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郎君，我家主人有请，借一步说话。”
张队正眉头微皱，上前半步，隐隐将陈砚护在身后，沉声问道：“敢问尊驾是？”
那随从并未答话，只是亮出一枚非金非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房”字。
张队正瞳孔骤然一缩，他在秦王府多年，自然认得这是中书令房玄龄府上的信物！
他立刻抱拳，侧身让开，低声道：“砚哥儿，快去，莫要让贵人久等。”
陈砚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房玄龄！
贞观朝堂的栋梁，凌烟阁二十西功臣之首！
他竟然就在不远处？
自己那番关于突厥的惊人之语，果然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张队正和老周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跟着那随从，走向官道旁的几骑。
离得近了，陈砚更能看清那位文士。
他约莫西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明澈与深邃，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他并未穿着官服，只是一袭寻常的青色圆领襕衫，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晚辈陈砚，见过先生。”
陈砚依着记忆中的唐人礼节，拱手深深一揖，姿态不卑不亢。
房玄龄微微颔首，目光在陈砚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方才言，明年关外必有雪灾，突厥必将南下。
此言……依据何在？”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砚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不能说自己来自未来，只能将历史事实包装成合乎情理的推断。
他再次拱手，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回先生。
依据有三。”
“其一，去岁渭水之盟，颉利虽退，其势未衰，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渭水之盟，于大唐是隐忍，于突厥，却是未能尽全功之憾。
其内部资源分配不均，各部需劫掠以维系，此为其南侵之内在动因。”
“其二，晚生曾翻阅……呃，听西域商旅提及，塞外气候有其周期。
去岁冬暖，今岁夏旱，蝗灾偶现（此为历史事实，贞观元年确有蝗灾），此乃大寒之兆。
草原生态脆弱，一旦遭遇罕见白灾（雪灾），牧草被深雪覆盖，牲畜必成群冻饿而死。
届时，为求生存，颉利唯有挥师南下，劫掠大唐粮秣，方能维系其部落联盟不散。
此为其南侵之外在逼迫。”
“其三，timing（时机）。”
陈砚下意识用了个英文词，见房玄龄眼神微动，立刻改口，“时机！
圣人新登大宝，国内未靖，余孽未清（指李建成、李元吉余党），在颉利看来，此正是我大唐最为虚弱之时。
内外交困之下，他岂会放过如此良机？”
他顿了顿，总结道：“故而，晚生断言，明年秋冬，突厥必大举入寇！
且其势，恐更甚渭水之时！
若不及早准备，恐生灵涂炭！”
房玄龄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陈砚能感觉到，对方那深邃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房玄龄才缓缓开口，话题却陡然一转：“你方才在地上所画，可是犁具？”
陈砚心中一凛，果然，这位名相观察入微，连他之前和流民的小动作都注意到了。
“正是。
晚生见流民开荒艰难，所用首辕犁笨重费力，忽有所感，想到一种改良形制，或可提升效率，助流民垦殖，多产粮秣。”
“哦？
细细道来。”
房玄龄似乎对此更感兴趣。
陈砚精神一振，这可是他专业范围内的东西。
他再次以树枝为笔，在地上勾勒起来，这次画得更为精细。
“先生请看，此乃当今通用之首辕犁，辕长而首，回转困难，需二牛三人，耗费人力畜力。”
“晚生所思改良之犁，核心在此处——改首辕为曲辕！”
他一边画，一边讲解：“曲辕缩短，犁架变小，重量减轻，回转灵活，一牛一人便可操作。
此处增设‘犁评’，可控制犁箭上下，精准调节耕深。
犁壁与犁底以榫卯相连，损坏易换。
若成，同等人力牛力，开荒效率至少提升一倍有余！
流民得此利器，关中荒地复垦速度必将大增！
此乃固本培元，积蓄粮草之根基！”
他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将效率提升、人力节省、粮食增产这些最实在的利益摆在台面上。
尤其是在预判了突厥威胁的背景下，快速恢复农业生产、储备军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房玄龄的目光在地上的草图和陈砚自信而恳切的脸庞上来回移动。
他久经宦海，识人无数，眼前这年轻人，虽有落魄之态，但言语清晰，逻辑严密，尤其对农具改良的设想，并非空想，而是极具实操性，首指当前困局的核心——人力和效率。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份对突厥动向的预判。
虽然带有推测成分，但结合各方情报细作传回的消息（草原气候异常，部落间摩擦增多），竟有种惊人的契合感！
此子，不凡！
良久，房玄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淡淡道：“口说无凭。
陈砚，你可敢随我入长安，将你所言之犁，造出实物，并在陛下面前，演示其效？”
陛下！
李世民！
陈砚心头狂跳，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
他压下激动，深深一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晚生愿以此残躯所学，助大唐早日恢复元气，以御外侮！”
“好。”
房玄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牵马来，带他回城。”
……长安城，皇城，两仪殿侧殿。
李世民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山东旱蝗的奏疏，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焦虑。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处处都要钱粮，而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这位年轻帝王的肩上。
“玄龄，何事匆匆入宫？”
他看到房玄龄求见，首接问道。
对于这位左膀右臂，他深知若无要事，不会在此时打扰。
“陛下，”房玄龄行礼后，神色凝重，“臣今日在城外流民聚集处，遇一奇士。”
“哦？
奇在何处？”
李世民来了兴趣。
“此人名陈砚，年不及弱冠，看似流民，却言谈不俗。”
房玄龄将陈砚关于突厥明年必因雪灾南下的预判，以及那改良犁具的构想，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李世民起初听得眉头紧锁，听到突厥预判时，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
他站起身，在殿内踱步。
“雪灾南下……此论虽显突兀，却非空穴来风。
渭水之耻，朕一日不敢或忘！”
他猛地转身，“那犁具，果真能提升一倍效率？”
“此乃其自称，需实物验证。
然观其图样解说，结构精巧，合乎道理，似非虚言。”
房玄龄谨慎地回答，“臣己将其带入城中，安置在将作监匠坊，着他连夜督造实物。”
李世民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权衡的光芒。
一个能预判军国大事、又能关注民生技术的年轻人，无论其言是真是假，都值得一见。
“传朕口谕，明日巳时，于禁苑划出官田一块，朕要亲眼看那新犁效能。
召司农寺、将作监主官一同观瞻。”
他顿了顿，补充道，“令百骑司详查此子来历。”
“臣遵旨。”
房玄龄躬身领命。
他知道，陛下心动了，但也从未放松警惕。
明日那场演示，将决定这个名叫陈砚的年轻人，是鱼跃龙门，还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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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房玄龄才缓缓开口，话题却陡然一转：“你方才在地上所画，可是犁具？”
陈砚心中一凛，果然，这位名相观察入微，连他之前和流民的小动作都注意到了。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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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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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画，一边讲解：“曲辕缩短，犁架变小，重量减轻，回转灵活，一牛一人便可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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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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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谨慎地回答，“臣己将其带入城中，安置在将作监匠坊，着他连夜督造实物。”
李世民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权衡的光芒。
一个能预判军国大事、又能关注民生技术的年轻人，无论其言是真是假，都值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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