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玻璃,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噼啪声。陈深拉紧风衣领口,
从犯罪现场那令人窒息的暖热里挣脱出来,深吸了一口室外阴冷潮湿的空气。
别墅二楼书房的那一幕还在他脑子里打转:赵宏远,宏远科技的老板,
仰面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胸口插着一把他自己收藏的拆信刀,血浸透了衬衫前襟,
已经干涸发黑。财富和地位在死亡面前毫无意义。报案的是赵宏远的妻子,林薇。
陈深赶到时,她正蜷在客厅巨大的真皮沙发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脸色苍白,
身体微微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她的话调没什么起伏,
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麻木:“我……我下午去南山参加插花课,
刚回来……就发现他……”她捂住了脸,肩膀耸动。现场勘查有条不紊。书房门窗完好,
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贵重物品没有丢失,排除谋财害命。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仇恨,
或者情杀?陈深打量着这个过分整洁、奢华得过分的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精心装饰后的空洞。
关键的物证很快被技术队的小张在书桌底下发现——一枚小巧的珍珠耳钉。
小张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它,放入证物袋,送到陈深面前。“陈队,看款式,
应该是女主的。”陈深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看了看。珍珠圆润,闪着柔和的光泽,
白金托架线条优雅。他走到林薇面前,尽量让语气平和:“赵太太,这枚耳钉,是你的吗?
”林薇抬起头,目光触及那枚耳钉时,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耳垂,声音有些发紧:“是……是我的。
可能是不小心掉在哪里……”“在死者书桌底下发现的。”陈深补充道,
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脸上。林薇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猛地站起身,
披肩滑落也浑然不觉:“你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宏远是我丈夫!
我怎么会……”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例行询问。”陈深语气不变,
“请理解。另外,需要你详细说明一下你今天下午的行踪,越具体越好。”“我说过了!
我去南山参加插花课,下午一点开始,四点结束,然后直接开车回家,路上有点堵,
到家快五点了。”林薇语速很快,带着被冒犯的怒气,“你们可以去查!南山艺术中心,
李曼老师的课!很多学员可以作证!”她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坚不可摧。
南山艺术中心距离别墅区单程至少需要一小时车程。
法医初步判断的死亡时间在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如果林薇一直在南山,她确实不可能作案。
但耳钉出现在那里,太过刻意,像被精心放置的诱饵。而且,林薇的反应,除了愤怒,
似乎还有一丝……更复杂的东西,一种急于摆脱什么的焦躁。
陈深安排人手去南山艺术中心核实,同时调取从南山到别墅区沿途所有可能的监控。
他回到局里,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白板上梳理的时间线和线索图,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
林薇有问题,可那个该死的不在场证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派去南山的人反馈,
林薇确实全程参加了插花课,中间只离开过不到十分钟去洗手间,绝无可能往返作案。
沿途监控也显示,她的白色宝马确实在课程结束后才驶上返回市区的路。案子走进了死胡同。
其他方向的排查也毫无进展。赵宏远生意上的对手虽有摩擦,但远不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他私生活方面,风评不算好,但暂时也没查到确凿的婚外情证据。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媒体的报道开始含沙射影,局领导要求尽快破案。深夜,陈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盯着那枚珍珠耳钉的高清照片。它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难道凶手真是林薇,她用了某种他们还没识破的手法?或者,那耳钉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为了嫁祸?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私人手机在寂静中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微微一怔——苏晓。赵宏远妻子林薇最好的朋友,
一个温婉动人的女人。案发后,她来局里陪过林薇,当时陈深和她打过照面,
只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愁。他迟疑了一下,
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然后,
苏晓的声音传来,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陈警官……”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我不能看着林薇被冤枉。
我必须告诉你……案发那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林薇她……不是一个人。”陈深握紧了手机,
指节泛白,心脏莫名地加快了跳动。“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
苏晓仿佛崩溃般啜泣了一声,吐出了那个足以打败一切的回答:“她……在我城西的公寓里。
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当时你们见过面。”轰隆一声,窗外炸开一个闷雷。
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陈深毫无血色的脸。听筒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上,
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想起来了。那个下着雨的下午。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疲惫婚姻外的、短暂的、安全的慰藉。
他以为苏晓眼底的柔情和身体的迎合,是纯粹的吸引。他记得她公寓里昏暗的光线,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的痕迹,以及那持续了几乎整个下午的、令人忘却一切的缠绵。原来,
那不是巧合。那是精心编织的牢笼。而他,这个负责破案的刑警队长,亲手为自己,
也为林薇,打造了最坚固的不在场证明。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他坐在那里,
动弹不得。直到证物袋里那枚珍珠耳钉,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与记忆中苏晓某次依偎在他怀里时,耳垂上那抹摇曳的、带着温热体温和香水味的白点,
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陈深维持着握住手机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僵硬得像一座石雕。窗外的雨声、办公室日光灯的嗡鸣,所有声音都褪去了,
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迟缓的撞击声。
苏晓……那个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眼角带着泪痣的女人。
那个在他抱怨案件压力时温柔倾听、递上一杯热茶的女人。她耳垂上那枚珍珠耳钉,
他曾在那意乱情迷的下午,无数次吻过。原来那不是激情,是标记。
是把他钉死在共犯席上的铆钉。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他,刑侦支队队长陈深,
在死者赵宏远遇害的精确时间段里,正和死者的妻子最好的朋友、本案的关键关联人物之一,
在自己的婚外情巢穴里颠鸾倒凤。而这一切,被精心设计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保护了真正的凶手——林薇。不,或许不止是保护。他猛地想起林薇在接受询问时,
那看似悲痛愤怒眼底深处却一闪而过的、近乎挑衅的冷静。这对闺蜜……是共谋?
他强迫自己慢慢弯腰,捡起桌面上还在传出细微啜泣声的手机。喉咙干得发紧,
他咽了口唾沫,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口却是一片沙哑:“……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苏晓似乎被这三个字抽走了所有力气,哭声停顿了一下,
继而变成一种绝望的呜咽:“她……她知道了我们的事。
用这个威胁我……她说她受够了赵宏远,也受够了我这个‘最好的朋友’……她说,
如果我不帮她做这个时间证人,她就把我们的事捅给你妻子,捅到你们局里……陈深,
我没办法……我害怕……”陈深闭了闭眼,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成了这两个女人博弈中最关键、也最可悲的一颗棋子,
一枚被用来自证清白的、活生生的“时间戳”。“耳钉是你的。”陈深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你放回现场,还是林薇?”苏晓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
她才颤声承认:“是……是她拿走的。她说需要一点‘指向性’的证据,
但又不能是真的证据……她说,
一个容易被发现又不太起眼的地方……我没想到她会放在书桌底下……”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林薇利用苏晓和自己的私情,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同时,她偷走苏晓的耳钉,
故意遗落在现场,引导警方怀疑苏晓,或者至少将水搅浑。而苏晓,出于恐惧和自保,
不得不配合,甚至在关键时刻,打出这张“王牌”——将他陈深拖下水,
彻底坐实这个不在场证明。他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隐瞒与苏晓的关系,继续调查,
但林薇的不在场证明无法破解,案子必然陷入僵局,
甚至可能以证据不足无法起诉林薇而告终。第二,向上级坦白与关键证人的不当关系,
那么他不仅会立刻被踢出这个案子,职业生涯也可能就此终结,家庭破裂,身败名裂。
无论哪个选择,都通往地狱。“陈深……对不起……我真的……”苏晓还在电话那头哭泣。
陈深直接挂断了电话。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他不能被情绪和恐惧吞噬。他站起身,
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夜景。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彩,
像极了这个案子里扭曲的人心和诡计。林薇算准了一切。算准了苏晓的懦弱,
算准了他陈深的不敢声张。
她把自己隐藏在“受害者遗孀”和“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双重保护壳里,冷眼旁观。
但……她真的算无遗策吗?陈深猛地转身,重新走到白板前,
目光死死盯住法医报告的死亡时间区间——下午两点到四点。
这个区间是基于尸体现象和环境温度做出的推断,存在一定的误差范围。
如果……死亡时间能往前或者往后调整哪怕半小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林薇的插花课一点开始,四点结束。如果死亡时间能精确到四点之后,哪怕只是四点零五分,
她的不在场证明就会出现裂痕!因为从南山艺术中心赶到别墅,即使在最顺畅的情况下,
也需要超过一小时。而法医推断死亡时间,通常会参考胃内容物。赵宏远中午吃了什么?
和谁吃的?他立刻抓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法医办公室的值班线:“老刘,赵宏远案,
死者胃内容物消化情况能不能再精确一点?他最后一餐进食时间和内容确定了吗?
”电话那头的老刘似乎有些疲惫:“正要找你。
初步判断死者最后一餐是在死亡前两小时左右,
内容物有龙虾、意大利面……比较高档的西餐。我们正在做更精确的病理切片,但你知道,
这种推断不可能精确到分钟。”西餐?龙虾?陈深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据他所知,
赵宏远并没有中午吃大餐的习惯,而且案发当天中午,林薇声称自己去上插花课,
赵宏远是一个人吃的午饭。“老刘,重点查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这顿饭吃得很晚?
比如……下午一点半,甚至两点才吃?”“嗯?理论上,如果进食时间很晚,
胃内容物形态确实会有所不同……我们往这个方向再仔细核对一下。不过,这需要时间。
”挂掉电话,陈深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根细细的、可能断裂的救命稻草。
如果赵宏远是在下午很晚才吃午饭,那么他的死亡时间就可能被推后,
林薇的不在场证明就不再是无懈可击。但这一切还需要证据支撑。而且,即使死亡时间推后,
也仅仅是在理论上存在可能性,不足以扳倒林薇。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证明林薇在插花课期间离开过,或者证明她与苏晓合谋。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枚珍珠耳钉上。
苏晓承认耳钉是林薇偷走的。那么,林薇是如何进入苏晓家偷走耳钉的?苏晓家门的钥匙,
除了她自己,还有谁有?林薇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是否可能拥有备用钥匙?或者,
林薇是趁苏晓不备时偷走的?他需要和苏晓再见一面。当面问清楚所有细节。但这次见面,
必须极其隐秘,绝不能留下任何记录。他拿起私人手机,删除了刚才和苏晓的通话记录。
然后,他用一个不记名的备用手机,给苏晓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约她在城郊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见面。时间是明天凌晨五点,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信息发出后,他感到一阵虚脱。他正在利用自己的刑侦知识,
进行一场危险的、游走在纪律边缘甚至之外的私下调查。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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