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的手指在怀表盖内侧摸到一道刻痕时，阿镜正在清点今天收集的时间碎屑。
铁皮罐子里，半枚生锈的齿轮正发出蝉鸣般的嗡响——那是今早从百货大楼废墟里捡的，齿轮边缘还卡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布料，像是从某件衬衫上撕下来的。
阿镜用镊子夹起齿轮，对着破洞透进来的月光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
“这齿轮上的齿痕，和你怀表内侧的刻痕对得上。”
她把齿轮递过来，指尖蹭过王浩的手腕，像一片冰凉的羽毛。
王浩猛地缩回手。
怀表是昨天从“时间典当行”换来的，用他三天的记忆——现在他连那三天具体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典当行老板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有他半截身子陷在柜台下的诡异姿态。
他掀开怀表盖，内侧果然有一串歪歪扭扭的刻痕，像小孩子用指甲划出来的，此刻和齿轮的断齿严丝合缝。
“巧合吧。”
王浩把齿轮扔进罐子，铁皮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昨晚的梦又冒了出来：他穿着当铺老板那件沾着油渍的马甲，手里捏着一根银线，正把阿镜的影子一点点缝进怀表齿轮的缝隙里。
梦里阿镜的脸是模糊的，只有头发的颜色和现在一样，像烧红的铁丝浸过水后留下的暗褐色。
“王浩，你在抖。”
阿镜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她的掌心竟带着一丝温度——这很奇怪，自从时间锈斑开始蔓延，幸存者的体温都在慢慢变低，像逐渐冷却的灰烬，阿镜更是从来冷得像块金属。
王浩刚要开口，铁皮棚外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人踩碎了玻璃。
据点里的人都该睡了。
老刀规定过，午夜后不准在外面晃荡，尤其是最近锈斑扩散得厉害，昨晚西边的仓库刚被啃掉半面墙，留下的缺口处还飘着没散尽的灰雾，雾里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闪烁，那是被吞噬的时间碎屑在挣扎。
“别出声。”
王浩抓起墙角的消防斧，这把斧头是他用半张全家福换来的——照片上的女人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和阿镜很像，可惜被老刀抢走时撕成了两半。
他示意阿镜躲到铁皮柜后面，自己贴着墙根挪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把废墟照得发白，十几个黑影正蹲在据点的围栏外，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啃什么东西。
那些黑影的轮廓很奇怪，胳膊长得拖地，手指像钢丝一样细长，指甲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是“时蠹”。
王浩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这种怪物是时间锈斑的“幼虫”，专门啃食带有时间印记的活物，尤其是人的指甲、头发，还有……记忆最密集的大脑。
他屏住呼吸，握紧斧头的手却在发抖——时蠹很少成群出没，更不会在据点附近停留，它们通常躲在锈斑最深处，像蛆虫一样趴在腐烂的尸间伤口上。
突然，最左边的时蠹猛地转过头。
那根本不是头，而是一团不断扭曲的灰雾，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发出钟表走时的“滴答”声。
王浩的目光和那团雾对上的瞬间，脑子里突然炸开一阵剧痛，无数陌生的画面涌了进来：雨天的街道，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举着伞跑过，裙角沾着泥点；老旧的阁楼，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一本翻开的日记上，字迹娟秀；典当行的柜台后，半截身子的老板正在用银线缝补一块破碎的影子，嘴里念叨着：“快好了……就快好了……王浩！”
阿镜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破混乱的记忆，王浩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走出了铁皮棚，离时蠹只有几步远。
最前面的时蠹己经站了起来，细长的手指指向他手腕上的怀表，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兴奋地尖叫。
怀表在发烫。
王浩低头看了一眼，表盘里的指针正在疯狂倒转，原本指向三点的时针转得像电风扇，玻璃表面蒙上了一层白雾，雾里渐渐浮现出一行字：“它们闻到了裁缝的味道。”
这行字和典当行老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王浩突然想起昨天典当的时候，老板拽着他的手腕说过一句话，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怀表会帮你找到同类，但也会引来饿狼……记住，别让它们咬到你的影子。”
影子？
王浩下意识地看向地面，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边缘却在慢慢变得模糊，像被水浸湿的墨痕。
而那些时蠹的影子，根本不是黑色的，而是透明的，里面塞满了细小的齿轮和银色的线，和他怀表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快跑！”
阿镜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王浩被她拖着往据点深处跑时，听见身后传来铁皮被撕裂的声音。
时蠹们追上来了，它们的“滴答”声越来越响，像是无数只钟表在耳边炸开。
“往老刀的仓库跑！”
阿镜的声音在发抖，王浩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像纸，“那里有他藏的‘时间锚’，能暂时挡住时蠹！”
时间锚是比碎屑更稀有的东西，是凝固的时间本身，据说一块指甲盖大的锚就能撑起一天的安全区。
老刀把这东西藏得比命还紧，阿镜怎么会知道？
王浩想问，却被阿镜拽得更紧。
他们冲进仓库时，王浩的怀表突然“啪”地一声裂开了，玻璃碎片溅到地上，其中一块沾着他的血，在月光下变成了银色的线，自动缠向仓库角落的一个铁盒子。
老刀的仓库里堆满了杂物，铁盒子就放在最里面的货架上，上面挂着一把黄铜锁。
阿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发夹，三两下就把锁撬开了，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只敢躲在他身后的女孩。
盒子里铺着黑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琥珀，里面凝固着一只正在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连翅尖的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王浩见过的最大的时间锚，琥珀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时蠹的“滴答”声在靠近仓库门口时突然变弱了，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墙挡住了。
“安全了。”
阿镜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手却还紧紧抓着铁盒子。
王浩盯着她：“你怎么知道锚在这里？
还有发夹……你以前开过锁？”
阿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刚要说话，仓库门口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刀举着猎枪站在那里，枪管上还沾着锈斑的灰雾，他的目光扫过铁盒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
老刀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他举起枪对准王浩，“尤其是你，拾荒者，我早说过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时蠹来了，外面……”王浩想解释，却被老刀粗暴地打断。
“时蠹？”
老刀冷笑一声，枪口转向阿镜，“它们是被‘补丁’引来的吧？”
“补丁”两个字让阿镜猛地一颤，她缩到王浩身后，声音细得像蚊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
老刀一步步走近，他的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了半张照片——正是王浩之前换来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和阿镜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笑容更温柔些。
“那这个呢？
你也不认识？”
阿镜的瞳孔突然收缩，里面闪过一串齿轮转动的银光，和时蠹雾团里的齿轮一模一样。
王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怀表的碎片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那些银色的线从地上飘起来，缠向阿镜的脚踝，像是要把她拖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救我！”
阿镜抓住王浩的裤腿，她的手变得越来越透明，指尖己经开始消散，“别让它们把我缝回去！
我不想变成锈斑……”王浩的脑子一片空白。
缝回去？
变成锈斑？
这些话和他昨晚的梦、和典当行老板的话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就在这时，老刀突然把猎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里翻涌着痛苦：“她要醒了……王浩，开枪打烂那块琥珀，快！”
“什么？”
王浩愣住了。
“时间锚里锁着她的意识！”
老刀的声音在发抖，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抵抗什么，“时蠹不是来抓你的，是来帮她……冲破封印的！”
仓库外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整齐划一，像是无数钟表同时指向了某个时刻。
王浩低头看向阿镜，她的身体己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货架，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里面映出琥珀里的蝴蝶，翅膀正在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来。
而他手腕上的银色胎记，此刻正烫得像块烙铁，胎记的形状在月光下慢慢变化，不再是半截指针，而是变成了一根银色的针，针尖对准了那块琥珀。
王浩下意识地抓起地上的消防斧，斧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不知道该信老刀，还是该救正在消失的阿镜，只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因为琥珀里的蝴蝶，己经完全展开了翅膀，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地显示出三个字：“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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