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是在周五傍晚接到母亲电话的。彼时她刚结束一场持续三小时的设计评审会，
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写字楼门口等周明轩来接，手机贴在耳边，
能清晰听见电话那头行李箱滚轮划过水泥地的咕噜声。“小慧啊，我到你小区门口了，
”陈桂兰的声音裹着风，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你跟物业说声，我把行李先放保安亭，
等你回来再搬。”林慧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妈？您不是说下周一才来吗？
怎么突然提前了？”她上周才跟母亲确认过行程，
陈桂兰当时说要等老家亲戚的孙子过了满月酒再动身，怎么转眼就出现在小区门口了？
“还不是为了你俩的订婚宴，”陈桂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我都是为你好”的恳切。
“我跟你爸说，小慧一个人忙设计又忙筹备，肯定顾不过来，不如早点去帮她打理。
你爸也同意，说让我多盯着点，别让你被那些琐事绊了脚。”林慧张了张嘴，
想说自己和周明轩已经把大部分事情敲定了，连订婚宴的场地布置图她都改了三版，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太了解母亲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从来不会给别人反驳的余地。
就像当年她高考填志愿，执意要选美术学院的设计专业，
陈桂兰当着亲戚的面把志愿表揉成团，说“艺术养不活自己”。最后她还是妥协，
在第一志愿填了师范大学，直到大二偷偷转专业，才圆了设计梦。“那您等我会儿，
我马上回去。”林慧挂了电话，给周明轩发了条消息，说母亲提前来了，让他不用来接自己。
周明轩很快回复：“别跟阿姨吵架，有事儿随时跟我说。”后面还跟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林慧看着屏幕，心里稍稍暖了些。二十分钟后，林慧在小区保安亭见到了陈桂兰。
母亲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弯腰给行李箱套防尘罩，
旁边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装着老家的土特产——晒干的笋干、腌好的腊肉，
还有她小时候爱吃的麦芽糖。“妈，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林慧上前帮着提编织袋，
袋子沉甸甸的，勒得手指发疼。“都是给你和明轩带的，城里买的不如家里的实在，
”陈桂兰直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灰，目光扫过林慧的穿搭，眉头微微蹙起。
“你怎么穿这么薄？现在早晚凉，容易感冒，我给你带了两件厚毛衣，回头记得穿。
”林慧“嗯”了一声，没接话。她知道母亲接下来肯定还有别的话要嘱咐，果不其然，
往家走的路上，陈桂兰就开始打听订婚宴的细节。“场地定在哪了？多大的厅？能坐多少人？
菜单看了吗？有没有你爸爱吃的糖醋鱼？”“定在市中心的那家宴会厅，能坐二十桌，
菜单上周跟明轩一起看了，有糖醋鱼，还有您爱吃的松鼠桂鱼。”林慧耐着性子回答，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到家开门的瞬间，陈桂兰先一步走进去，环顾着客厅，
目光落在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抱枕上，又扫过茶几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设计稿，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慧啊，你这屋子也太乱了，以后结婚了可不能这样，得学会收拾家务。
”说着就放下行李箱，挽起袖子开始整理杂物。林慧看着被打乱的布置，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母亲带来的土特产放进厨房。等她从厨房出来，
就看见陈桂兰正坐在书桌前，翻着她摊在桌上的订婚宴主视觉设计稿。“妈，
您别乱动我的稿子。”林慧连忙走过去，想把稿子拿回来。陈桂兰却按住了稿子，
指着上面的配色说。“你这颜色太张扬了，订婚宴要稳重，怎么能用这么亮的粉色？
换成米白加浅灰，我早上在火车上都想好了，这样显得大气。”“这是我跟明轩一起定的，
他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林慧试图跟母亲沟通。“现在年轻人都喜欢活泼点的风格，
太素了反而没氛围。”“年轻人懂什么？”陈桂兰放下稿子，语气沉了下来。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种场合就得稳重。你听我的，明天就把颜色改了，
不然到时候亲戚们看了，该说我们家不讲究了。”林慧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
却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她知道跟母亲争执没用，只会让事情更糟。就像当年她大学毕业，
想去北京的设计公司工作。陈桂兰说“女孩子离家太远不安全”。
非要让她留在老家的中学当美术老师，最后她还是妥协了，直到两年后，
趁着母亲去照顾生病的外婆，才偷偷辞了职，来了现在这座城市。“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林慧敷衍着，把稿子收进了抽屉里。晚饭是陈桂兰做的，四菜一汤，
全是林慧小时候爱吃的。吃饭的时候，陈桂兰不停地给林慧夹菜。
嘴里念叨着：“你看你在城里肯定没好好吃饭，都瘦了。以后我在这儿，天天给你做饭，
让你多吃点。”林慧低头扒着饭，没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她知道是周明轩发来的消息，想拿出来看看，却被陈桂兰按住了手。“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
专心吃饭。”“可能是明轩发来的，跟我说一下明天的事。”林慧解释道。
“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陈桂兰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放在了餐桌对面。
“年轻人要以事业为重，别整天跟对象黏在一起，耽误正事。你那个设计稿还没改呢，
吃完饭赶紧改，别拖到明天。”林慧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反驳。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
但这种“好”，却让她喘不过气。吃完饭，林慧去书房改设计稿，陈桂兰在客厅收拾碗筷。
没过一会儿，陈桂兰端着一杯牛奶走进书房，放在林慧手边。“喝点牛奶，对眼睛好。
”说着就站在旁边，看着林慧改稿子。林慧被母亲看得浑身不自在，
改稿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陈桂兰却还在旁边指手画脚：“这里的线条太粗了，改细点。
还有这个图案，太复杂了，简单点才好看。”林慧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妈，设计有设计的规矩，不能随便改。您先出去吧，
我自己改就行。”“我在这儿陪着你，有什么问题还能跟你商量。”陈桂兰却没走，
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好心陪你，你还不乐意。
”林慧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改稿子的速度。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才把稿子改完，
递给陈桂兰看。陈桂兰拿着稿子，看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嗯，这样还差不多，
比之前好多了。行了，你赶紧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林慧松了口气，
拿着稿子回了卧室。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拿出手机给周明轩发消息：“我妈今天把我的设计稿改了，还不让我看手机。
”周明轩很快回复：“别跟阿姨生气，她也是为了你好。明天我去找你，
咱们一起跟阿姨好好说说。”林慧看着消息，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她知道周明轩会支持她，
就像当初她决定辞掉老家的工作，来这座城市发展时，周明轩是第一个支持她的人。
第二天早上，林慧起床的时候，陈桂兰已经做好了早饭。吃完早饭，林慧准备去上班，
陈桂兰却叫住了她：“小慧，你把你那个租房合同拿给我看看。”林慧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周偷偷签了一份租房合同，准备婚后跟周明轩搬去离公司更近的小户型，
这件事她还没跟母亲说。“什么租房合同？”林慧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别跟我装糊涂，
”陈桂兰走到衣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份租房合同。
“我昨天收拾衣服的时候看到的，你跟明轩准备婚后搬去外面住？
”林慧看着被母亲拿在手里的合同，心里一阵慌乱。“妈，
我跟明轩觉得现在的房子离公司太远了，搬去小户型上班方便。”“方便？
我看你们是不想让我管你们吧？”陈桂兰把合同扔在地上，语气激动起来，
“我好不容易来帮你们打理，你们却想搬出去，是不是觉得我碍事了？”“妈，您别这么说，
我没有那个意思。”林慧蹲下去捡合同，却被陈桂兰按住了手。“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签合同？”陈桂兰的眼睛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甩开我了是不是？
你忘了当年你放弃保研，听从我的安排回老家工作，现在却跟我耍心眼，你对得起我吗？
”林慧看着母亲激动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无奈。她知道母亲是怕失去她，
但这种以爱为名的控制，却让她觉得窒息。“妈，我没有想甩开您，
我只是想跟明轩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空间？你们现在住的房子还不够大吗？
非要搬去那种小房子里受苦？”陈桂兰指着客厅，“我跟你说，这房子不能搬，
你们必须在这里住，等以后有了孩子，还得换个学区房，这样孩子上学才方便。”“妈，
学区房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跟明轩只想先搬去小户型。”林慧试图跟母亲沟通。“不行，
绝对不行！”陈桂兰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是敢搬，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林慧看着母亲决绝的样子，心里一阵委屈。她蹲在地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但这种好，却让她无法承受。林慧是被玄关处的摔门声惊醒的。
她蜷缩在周明轩公寓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带着阳光味道的薄毯——昨晚哭到后半夜。
周明轩没多问，只是默默给她热了杯牛奶，又把沙发收拾出来让她休息。此刻窗外天刚亮，
淡青色的光透过百叶窗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手机屏幕亮着，
停留在凌晨三点她给母亲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妈，我先在明轩这儿住几天，
我们都冷静一下。”没有回复。她坐起身，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里还带着哭后的干涩。
周明轩的公寓很小，一室一厅，却收拾得干净利落。书桌上摆着他画的建筑速写，
墙上挂着两人去年去海边拍的合照——照片里她笑得没心没肺，周明轩搂着她的肩，
身后是翻涌的浪花。那时候母亲还没这么频繁地干涉她的生活，只是偶尔在电话里催婚，
语气里的强势被距离冲淡了些。她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在这座城市里，
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醒了？”厨房传来动静，周明轩端着两杯温水走出来，
把其中一杯递到她手里。“刚想叫你，楼下早餐店的豆浆还热着，要不要吃点？
”林慧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稍微暖了些。她点点头，
看着周明轩转身去拿早餐，背影挺拔又沉稳。从她辞掉老家的教师工作来这里，
到她决定做独立设计师，再到现在筹备订婚，周明轩永远是那个站在她身后的人，从不多言，
却总能在她最乱的时候，给她一份踏实的支撑。“我妈她……”林慧咬着吸管，
豆浆的甜意压不住喉咙里的涩。“她把合同撕了，还说要是我敢搬，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周明轩坐在她对面，放下手里的包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别急，
阿姨不是真的想跟你决裂，她只是太怕失去你了。”“可她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林慧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上来。“小时候她让我学钢琴，说女孩子要有才艺，
我偷偷把琴谱换成漫画，被她发现后，把我所有的漫画书都烧了。”“高考填志愿，
我想考美术学院，她当着亲戚的面把志愿表揉了，说艺术养不活自己，
最后我填了师范”“毕业的时候我想留在北京，她又说女孩子离家太远不安全，
非要我回老家当老师……我以为我来这里，就能摆脱她的安排，可她还是找来了。
”她说得又急又快，像是要把憋了十几年的委屈都倒出来。周明轩没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
等她说完，才递过一张纸巾。“我知道你委屈。但你有没有想过，
阿姨为什么这么怕你走自己的路？”林慧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印象里，
母亲陈桂兰一直是强势的、说一不二的，像一棵遮天蔽日的树，把她护在树荫里，
却也挡住了她想看的阳光。她只觉得母亲的控制让她窒息，却从来没问过，这控制背后，
是不是藏着别的什么。“我妈她……”林慧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对母亲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知道母亲是退休教师，知道母亲喜欢做饭，知道母亲总念叨着老家的亲戚，
却不知道母亲年轻时喜欢什么，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过自己的梦想，
甚至不知道母亲当年为什么会嫁给父亲。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辈子在工厂上班，
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热烈的感情，只有日复一日的平淡。
就在这时，林慧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姨妈”。她是母亲的亲姐姐，
在老家开了家小超市，平时跟她们家走得最近。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姨妈，
怎么了？”“小慧啊，你跟你妈是不是吵架了？”姨妈的声音带着焦急。
“昨天你妈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你要搬出去，还跟她顶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慧捏紧了手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委屈。“姨妈，
我只是想跟明轩有自己的空间，我妈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姨妈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带着点叹息。“小慧，不是你妈不理解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