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沉重的铁门在龙四身后合拢,发出一种钝器砸进朽木的闷响,
隔绝了里面那个世界特有的铁锈、消毒水和绝望汗液混合而成的浑浊气味。
一股属于城市外围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远处垃圾焚烧厂味道的风,
卷着初冬的寒意扑打在他脸上。自由了。这两个字在龙四舌尖滚过,尝不出任何味道,
只有一种久违的冰冷触感,如同舔舐一块生铁。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外面灰白的天光。
十年。高墙电网圈禁了他生命中最有力量的十年,也把这具躯体打磨得更加精瘦、冷硬,
像一块浸透了寒气的河底石。他裹了裹身上那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迈开腿。
步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尘轻扬。监狱大门外那条空旷的水泥路,
笔直地通向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没有迎接的人影,没有喧嚣的喇叭,只有风卷起枯叶,
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如同低语的声响。一辆锈迹斑斑的出租车停在路边,
司机是个干瘪的老头,正靠着车门打盹。龙四拉开后座门,
一股劣质烟草和汗渍混合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他坐了进去,身体陷进塌陷的弹簧里。
“去哪?”司机被惊醒,声音嘶哑,
浑浊的眼珠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个刚从“里面”出来、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乘客。
龙四的目光越过脏污的车窗,
投向远方那片在铅灰色天空下矗立着、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钢铁森林。城市的中心,
财富和权势的心脏地带。他报出一个地址,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盛景广场。
”老旧的出租车吭哧着启动,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摇摇晃晃地汇入稀疏的车流。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从郊区的荒芜、低矮破败的厂房,逐渐过渡到繁华的边缘地带。
巨大的广告牌开始出现,霓虹灯在尚未完全黑透的天色下闪烁出迷离的光彩,
衣着光鲜的人群步履匆匆。龙四靠在椅背上,脸隐在车窗投下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
锐利如鹰隼,穿透脏污的玻璃,冷静地扫描着这座阔别十年、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城市。
每一个路牌,每一处新起的摩天大楼,都像是无声的刻度,
丈量着他失去的岁月和这座城市膨胀的野心。车内的收音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本地新闻。“……本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赵光先生,
将于明晚在君悦酒店举办年度慈善晚宴,预计将吸引各界名流参与……据悉,
贫困儿童助学项目……赵光先生近年来在……”那个名字——赵光——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
毫无预兆地刺入龙四的耳膜。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皮肤下的骨节微微泛白。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整齐,却透着一股能轻易撕裂皮肉的力度。
收音机里播音员热情洋溢的声音还在继续,描绘着赵光的光辉形象:商界巨子,慈善楷模,
年轻有为,家庭美满……龙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开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燃烧的鬼火。十年前那场冰冷的雨,
裹挟着背叛的腥臭味道,瞬间穿透了时光的壁垒,汹涌地倒灌进他的脑海。
***记忆的碎片带着暴雨的轰鸣和刺骨的湿冷,狠狠砸了下来。也是这样一个季节,
深秋的尾巴,冷得刺骨。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车顶棚上,发出密集而令人心慌的鼓点。
黑色的帕萨特像一头潜伏在雨幕中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行,
最终停在一栋远离市区的独栋别墅侧面的阴影里。车里只有龙四一个人。
雨水在车窗上肆意流淌,模糊了外面昏暗的路灯光晕。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防水服,
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也显得过分锐利的眼睛。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冰冷的皮革纹路,目光穿透雨帘,
牢牢锁定着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目标在里面。
一个纠缠着赵光不放、声称握有对他不利证据的女人。赵光,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麻烦也随之而来。龙四,就是专门为他解决这种“麻烦”的人。
他是“清道夫”,行走在黑暗边缘,用最直接、最不留痕迹的方式,
抹掉那些可能绊倒赵光的污点。这是他的专长,也是赵光最信任他的原因。“四哥,
这次……有点棘手。”赵光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那女人疯了,录音,照片,甚至可能……有账本。她拿着这些东西勒索我,胃口越来越大。
不能让她再开口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你知道规矩。”龙四当然知道规矩。干净,利落,
像从未存在过。他“清道夫”的名号,就是靠这种绝对的干净打出来的。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的工具——一把特制的、几乎不会留下弹道特征的微声手枪,
几个精巧的电子干扰器,足以让别墅的监控系统暂时失灵。
手套、鞋套、消除纤维痕迹的喷剂……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确认过。时间差不多了。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脖颈,寒意直透骨髓。
他像一道融入雨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别墅。别墅后院,
一道不起眼的侧门虚掩着——赵光给他的信息,这里是监控死角,也是他预留的后路。
龙四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侧身闪入。门内是一条通往客厅的短走廊,
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和某种甜腻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传来模糊的电视声响,
还有……说话声?不止一个人。计划里,目标此刻应该独自在家。龙四的心微微一沉,
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他如同最谨慎的猎豹,无声地移动到客厅入口的阴影处,
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只露出一只眼睛向内窥探。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却刺眼的光。
昂贵的真皮沙发上,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看清那两人的瞬间,
龙四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点燃,狂暴地冲向四肢百骸!
坐在沙发主位上的,正是赵光!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丝绒睡袍,姿态放松,
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脸上带着一种龙四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得意和残酷的浅笑。
而他臂弯里,那个亲昵地依偎着他,穿着丝质睡裙,长发披散,
脸上带着某种迷醉红晕的女人……是苏晴!龙四的未婚妻,苏晴!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嗡鸣声盖过了外面所有的雨声。龙四的身体僵硬如石雕,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张熟悉到刻入骨髓、此刻却扭曲得如同恶魔的脸。
赵光低头,凑近苏晴耳边说了句什么。苏晴吃吃地笑了起来,眼神迷离,
抬手轻轻捶了一下赵光的胸口,那姿态亲昵得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龙四的眼底。
“东西呢?”赵光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确认,“都处理干净了?
那疯女人手里的东西?”苏晴慵懒地抬起手指,
指向客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保险柜:“喏,都在那里面了。账本,录音带,
照片……她藏得还挺深,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她的语气带着邀功的娇嗔,
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光满意地笑了,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保险柜的方向,像是毒蛇锁定了猎物。“干得漂亮,宝贝。这下,
最后的麻烦也解决了。”他顿了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冰冷而算计的光芒,“说起来,还得‘感谢’我们那位好兄弟龙四。
要不是他今晚‘帮’我去处理那个疯女人,我们还没这么顺利拿到账本,
顺便……把他这个最大的潜在麻烦也一起解决掉。”“潜在麻烦?”苏晴仰起脸,
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啊。”赵光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声音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击,“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留着他?‘清道夫’?呵,
他确实是把好刀,够快,够狠,也够忠心。但他知道的太多了,
尤其是关于我最初发家的那些‘旧账’。这些秘密,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这次,
正好借那疯女人的手,让他彻底闭嘴。等他处理完那边,警察也该到了,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他这辈子,别想再出来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龙四的心上。愤怒、震惊、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羞辱感,
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却压不住那股想要冲出去、将眼前这两个人撕碎的疯狂冲动!
但他仅存的理智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死死锁住了这股毁灭的洪流。不能!现在冲出去,
正中他们的下怀!他必须冷静!就在这时,别墅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尖锐的声音撕裂雨幕,瞬间打破了别墅内虚假的温情。沙发上那对男女立刻警觉起来。
赵光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苏晴则猛地坐直身体,
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怎么回事?”赵光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知道……”苏晴的声音有些发颤,“难道是……”“慌什么!”赵光低喝一声,
迅速起身,快步走向窗边,小心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雨幕,刺眼地闪烁在窗户上。“妈的!怎么这么快?
”赵光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过客厅,
最后落在苏晴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去!把保险柜里的东西,特别是那个账本,
立刻给我!快!”苏晴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
赤着脚跑到角落的保险柜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快速转动密码锁旋钮。咔哒。
保险柜厚重的门弹开一条缝。就在这一刹那!龙四动了!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不再隐藏,如同捕食的猎豹,从藏身的阴影中猛地扑出!目标明确——那个敞开的保险柜!
他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账本”,值得他最信任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联手将他推入地狱!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带起一阵冰冷的风。苏晴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撞开,
趔趄着摔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谁?!”赵光惊骇回头,
只看到一道黑影已扑至保险柜前!龙四的手已经探入了保险柜!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的、硬壳笔记本的边缘!就是它!“龙四?!”赵光看清来人,
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如同白日见鬼!他完全没料到,龙四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就在龙四的手指即将抓住那个硬壳笔记本的瞬间,
别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猛地撞开!“警察!不许动!
”数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室内的光线,精准地锁定在龙四身上!
冰冷、威严的厉喝声伴随着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龙四保持着探身向保险柜的姿势,身体僵硬。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只能模糊地看到门口涌进来的数名警察的轮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沙发旁边。
赵光脸上的惊骇在零点几秒内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混合着震惊和痛心的表情,他指着龙四,
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警官!就是他!就是他杀了人!他闯进来想抢东西!”而苏晴,
那个几分钟前还依偎在赵光怀里、帮他算计着如何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此刻正跌坐在地上。
当龙四的目光扫向她时,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决绝地别开了脸。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避开了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绝望和质问。
她扭头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生硬,将那张曾经写满爱恋的脸庞,
彻底藏进了阴影里。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龙四的手腕。那金属的触感,
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刺骨。警察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
脸颊重重地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视线被压得很低,
只能看到赵光那双锃亮的皮鞋尖,和跌坐在旁边的苏晴那微微颤抖的、涂着蔻丹的脚趾。
在被彻底拖离这个充满背叛气息的客厅前,龙四最后看到的,
是赵光居高临下投来的、一闪而逝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兄弟情谊,
只有一种猎物终于落网、障碍彻底扫除的、纯粹的、冰冷的得意。接着,是无边的黑暗。
警笛声、呵斥声、赵光虚假的控诉声……所有的声音都扭曲着远去。只剩下雨声,
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和手腕上那副手铐散发出的、永不消散的铁腥味,
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十年。
***“嗤——”出租车尖锐的刹车声将龙四从冰冷刺骨的回忆深渊里猛地拽回现实。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停在路边。“到了,盛景广场。”司机干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块繁华之地的敬畏。龙四抬眼。透过布满灰尘和雨痕的车窗,
盛景广场如同一座巨大的、由玻璃和钢铁构成的冰冷山峦,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它是这座城市财富与权势的图腾,无数人梦想的顶点。而它的主人,正是赵光。
他付了车费——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推门下车,
初冬的风裹挟着都市特有的喧嚣和寒意扑面而来。广场上人流如织,
衣着光鲜的白领步履匆匆,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奢侈品广告和金融新闻。
空气中漂浮着咖啡、香水和金钱混合的复杂气息。龙四站在广场边缘,
像一颗被遗忘在繁华角落的顽石。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人群,
精准地投向广场对面那栋最高的、线条最为冷峻的写字楼——光盛集团总部。
大楼顶层的几扇巨大落地窗,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如同巨兽的眼睛,
俯瞰着芸芸众生。他拉低了夹克的领口,遮住下颌冷硬的线条,汇入行色匆匆的人流。
步伐稳健,气息内敛,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为生活奔波的底层人。十年的监狱生涯,
早已将他磨砺得懂得如何完美地隐匿自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像一个幽灵,
在这座由赵光一手打造的“帝国”边缘游荡。观察着光盛集团进出的车辆,
那些价值不菲的豪车,那些趾高气扬的精英面孔。他远远地、在不起眼的角落,
看到过赵光几次。那个男人早已褪去了十年前的青涩和偶尔流露的阴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气度。昂贵的定制西装包裹着微微发福的身体,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挂着那种在媒体镜头前无懈可击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他在保镖的簇拥下钻进加长的黑色轿车,或者在集团大厦前接受记者短暂的采访,谈笑风生,
挥斥方遒。慈善家,商业领袖,青年楷模……无数光环加身。每一次远远的窥视,
龙四的心都平静无波,只有眼神深处的寒意,凝练得如同万载玄冰。他也看到了苏晴。
她挽着赵光的手臂,出现在某个慈善画展的开幕式上。一身剪裁完美的香槟色礼服,
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依然玲珑的身段。她的妆容精致,笑容得体,
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被财富和地位浸润出来的优雅与疏离。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眼神清澈、会依偎在他怀里憧憬未来的女孩。她成了赵太太,
成了光盛集团光鲜亮丽的女主人,成了他背叛和毁灭的帮凶之一。她的笑容很美,
却像橱窗里昂贵的瓷器,冰冷,易碎,没有一丝温度。
龙四的目光落在她挽着赵光的那只手上。无名指上,
一枚硕大的钻戒在镁光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是曾经许诺给他的位置。他移开视线,
转身,无声地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日子在平静而压抑的蛰伏中流逝。
龙四租住在城市边缘最混乱嘈杂的城中村,一间不足十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小隔间。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烟和隔壁劣质音响的轰鸣。
他需要一份能接触特定信息而不引人注目的工作。最终,
他成了君悦酒店宴会部的临时侍应生。君悦,正是赵光举办年度慈善晚宴的指定酒店。
他穿着浆洗得笔挺却略显廉价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端着沉重的银质托盘,
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穿梭。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眼,
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气息。他像一抹无声的影子,谦卑地低着头,
脚步轻捷,为那些谈笑风生的名流富豪送上香槟或点心,
精准地避开他们可能投来的、带着审视或不经意的目光。
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个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的侍应生。他在等待。像最老练的猎人,
潜伏在猎物必经之路的阴影里,屏息凝神。晚宴的前一天,轮休。
龙四走出了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他没有目的地在城市老旧的街区游荡,
那些尚未被摩天大楼吞噬的角落。十年,城市的面貌早已天翻地覆,
记忆中的许多地方都已消失不见。转过一个堆满杂物的狭窄街角,
空气里飘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浓郁的高汤混合着猪油和胡椒粉的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菜虾皮的鲜味。他的脚步顿住了。记忆深处,
某个角落被这气味猛地撬开。他循着香气,在一排低矮破旧的店铺中间,
看到了一块小小的、褪色的招牌:“老周馄饨”。招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
木头边缘被油烟熏得发黑。门脸很小,里面只摆着三四张油腻腻的小方桌。龙四走了进去。
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靠里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正在摘菜的微胖妇人。
听到门响,妇人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妇人脸上的表情从习惯性的招呼迅速转为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是混杂着巨大悲伤和一丝恐惧的复杂神色。她手中的一小把青菜掉落在满是菜叶的地上。
“四……四哥?”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成调。是老周的老婆,周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