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阳抱着厚重的《现代文学理论》匆匆穿过校园时,雨滴开始零星地落下。
她小跑着躲进文学院大楼的屋檐下,拍了拍肩上的水珠。抬头时,
她注意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锁选修课教室的门。那人转过身来,
许晓阳才看清他的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高挑的个子,
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深邃,眉头微蹙时,额头上浮现出几道浅浅的纹路。"同学,
你是来上课的吗?"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现代文学研讨课改到302教室了。
"许晓阳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新来的教授。"谢谢老师,我是许晓阳,
大三文学系的。"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周明远。"他微微点头,
"这学期我负责这门课。"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分钟上课,你可以先去新教室。
"许晓阳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许晓阳,"周明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
"拿着吧,看样子雨要下大了。"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许晓阳道谢后快步走向302教室,心跳不知为何比平时快了几分。
教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许晓阳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雨势渐大,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流。她悄悄打开那把折叠伞看了看——深蓝色的伞面,没有任何花纹,
简洁得像它的主人。周明远走进教室时,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立刻安静下来。他放下公文包,
没有立即开始讲课,而是环视了一圈教室。"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想先了解一下大家对现代文学的认识。
"他翻开名册,"许晓阳同学,能说说你最喜欢的现代作家吗?"被突然点名,
许晓阳的耳根微微发热。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我喜欢张爱玲,
尤其是她对人性复杂面的刻画。
"周明远的眼睛亮了一下:"《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你怎么看?
""那不是爱情,"许晓阳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战争阴影下两个孤独灵魂的互相取暖。
"教室里一片寂静。许晓阳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直接了,正想补充些什么,
却看见周明远嘴角微微上扬。"有意思的观点。"他示意许晓阳坐下,
"这正是我们这学期要探讨的问题——在现代社会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
"那堂课结束时,雨已经停了。许晓阳收拾好笔记,犹豫着是否应该归还那把伞。
周明远正在讲台前整理教案,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教室,在他的镜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周老师,"许晓阳走上前,"谢谢您的伞。"周明远抬头看她:"留着吧,
天气预报说这周都有雨。"他顿了顿,"你对张爱玲的见解很独到,如果有兴趣,
可以看看我办公室里的几本关于她的研究资料。"许晓阳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邀请,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周明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
"我的办公室在文学院405,这是校内分机号,来之前可以打电话确认我在不在。
"他将纸条递给她,"随时欢迎。"纸条上的字迹工整有力,像他本人一样内敛而不失锋芒。
许晓阳小心地将纸条夹进书本里,感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接下来的几周,
许晓阳成了现代文学课上最积极的学生。
她发现周明远的讲课方式与众不同——他很少照本宣科,
而是引导学生们思考文字背后的深意。他的知识渊博却不炫耀,
每当学生提出有价值的观点时,他眼中总会闪现赞赏的光芒。一个周四的下午,
许晓阳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分机号。"周明远。"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周老师,我是许晓阳,关于您上次提到的张爱玲研究资料...""啊,许晓阳。
"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几分,"我现在在办公室,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
"文学院405室的门半掩着。许晓阳轻轻敲门,听到"请进"后才推门而入。
周明远的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有序。一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窗前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本翻开的书。"坐。"周明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装帧考究的书,"这是去年出版的《张爱玲书信集》,
里面有她与文学评论家夏志清的大量通信,能帮助我们理解她创作背后的思考。
"许晓阳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周明远的手。
那一瞬间的触碰像静电般让她迅速缩回了手,书差点掉在地上。"对不起!"她慌忙道歉,
脸颊发烫。周明远却笑了:"没关系。"他坐回椅子上,"我注意到你最近的论文写得很好,
特别是关于鲁迅《伤逝》的那篇。""您过奖了。"许晓阳低头翻看书页,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有兴趣参加我的读书会吗?"周明远突然问道,"每周五晚上,
几个对文学感兴趣的学生和老师一起讨论作品。"许晓阳抬起头,
这次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我很乐意。"读书会比许晓阳想象的更令人愉快。
除了五六个研究生外,还有两位年轻的讲师参加。周明远作为主持人,
总能巧妙地引导讨论方向,又不压制任何人的观点。那天晚上讨论的是加缪的《局外人》,
许晓阳大胆地提出了自己对主角莫尔索"冷漠"行为的新解读。"莫尔索不是冷漠,
"她说道,"他只是拒绝扮演社会期待的角色。在母亲葬礼上不哭,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因为他的悲伤是私密的,不需要表演给他人看。"讨论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
许晓阳帮忙整理散落的书籍和笔记,周明远则在黑板上写下下次讨论的书目。
"你的见解总是让我惊喜。"他突然说道,背对着她继续写字,
"很少有本科生能这样深入理解存在主义文学。
"许晓阳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父亲是哲学教授,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
"周明远转过身来,靠在黑板边上:"原来如此。不过,理解与共鸣是两回事。
你能与莫尔索共情,这说明..."他停顿了一下,"你也是个不轻易随波逐流的人。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窗外的夜色已深,校园里的路灯在玻璃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晓阳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与周明远独处在这样一个静谧的空间里。"时间不早了,
"周明远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宿舍吧。"十月的夜风带着微凉。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许晓阳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周明远——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
眉头微蹙时显出一种沉思的神态。"周老师为什么选择研究现代文学?"许晓阳打破沉默。
周明远放慢脚步:"因为文学是理解人最直接的途径。"他看向远处,"我父亲是个工程师,
家里希望我学理工科,但我大学时遇到了一位改变我想法的教授。
""就像您现在影响我们一样?"周明远轻笑一声:"希望是好的影响。教书最大的成就感,
就是看到学生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转向许晓阳,"比如你,你有成为优秀批评家的潜质。
"许晓阳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全身。在周明远眼中,她不是普通的学生,
而是一个有思想、有潜力的人。这种被真正"看见"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宿舍楼就在前方。分别时,周明远突然说:"下个月学校有个现代文学研讨会,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作为我的助手参加。会有不少知名学者出席。
"许晓阳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愿意",
但某种莫名的谨慎让她只是点了点头:"谢谢您的机会,我会认真考虑的。"回到宿舍后,
许晓阳辗转难眠。她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
开始写下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亲爱的周老师,
今天我发现自己可能..."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蓝色湖泊。
许晓阳合上笔记本,关掉台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接下来的日子里,
许晓阳和周明远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课堂上,她是积极发言的学生;读书会上,
她是见解独到的参与者;偶尔的办公室拜访中,他们则像志同道合的朋友般交流文学见解。
但每当四目相对稍久,或是无意中的肢体接触,
许晓阳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五,
读书会结束后突然下起了大雨。其他人都有伞,只有许晓阳因为早上晴天而没带任何雨具。
"我送你回去。"周明远从办公室拿出一把大黑伞,"正好我也要往那个方向走。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许晓阳能闻到周明远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墨水的气息,
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碰触到她的肩膀。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声响,
却让伞下的空间显得更加私密。"小心台阶。"周明远突然揽住她的肩膀,
帮她避开一处积水。那只手很快收回,但那一瞬间的温暖却留在了许晓阳的记忆里。
到达女生宿舍楼下时,雨势更大了。周明远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但他坚持把伞倾向许晓阳那边。"谢谢您,周老师。"许晓阳站在屋檐下,
雨水在她和周明远之间形成一道透明帘幕。周明远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周一见。"他转身走进雨中,身影很快被雨帘模糊。
许晓阳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追上去,
想告诉他这些日子来心中滋长的情感。但理智最终拉住了她的脚步。那晚,
许晓阳再次打开那本笔记本,继续那封未完成的信:"...可能爱上了您。
这不是学生对老师的敬爱,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她停下笔,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雨仍在下,敲打着玻璃,如同她纷乱的心跳。文学研讨会前一周,
许晓阳几乎每天都泡在图书馆。作为周明远的助手,
她需要熟悉所有参会学者的研究方向和主要观点。每当她抱着一摞书回到宿舍,
室友们总会投来好奇的目光。"晓阳,你和周教授最近走得很近啊。
"室友林小雨某天晚上忍不住问道,手里转着一支笔。许晓阳正整理着研讨会日程表,
闻言手指微微一颤,一枚回形针掉在了地上。"只是学术上的交流。"她弯腰捡起回形针,
希望昏暗的台灯光线能掩盖自己泛红的脸颊。"周教授可是我们文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长得又帅,多少女生做梦都想当他的研究助手。"林小雨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他对你确实特别关注。"许晓阳没有回应,只是更专注地整理手中的文件。
但夜深人静时,室友的话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周明远对她真的"特别"吗?
还是仅仅因为她对文学的热情?她翻出那本写满心事的笔记本,
又添了几行字:"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我的想象。每次他叫我的名字时,
声音里是否有一丝不同?当他看着我时,目光中是否藏着超越师生的情感?
"研讨会当天清晨,许晓阳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了会场。深秋的校园笼罩在薄雾中,
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令她意外的是,周明远已经在那里了,
正和会务组确认最后的细节。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西装,
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正式而成熟。许晓阳突然意识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明远穿西装的样子——宽肩窄腰的剪裁完美勾勒出他的身形,
让她一时移不开视线。"许晓阳,你来得正好。"周明远看到她,招了招手,
"帮我核对一下这些名牌的摆放顺序。"整个上午,
许晓阳忙碌于接待参会学者、分发资料、记录会议要点。
周明远在学术场合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一面——自信、权威,
引经据典时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度让在场许多资深学者都频频点头。
当他就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叙事发表演讲时,许晓阳几乎忘记了记录,完全被他的论述吸引。
"你的表现很出色。"午休时,周明远递给她一杯咖啡,"比很多研究生助手都要专业。
"咖啡杯传递的温度从指尖蔓延到心口。许晓阳小心地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微甜。
"是您教得好。"她轻声说。周明远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现在不是课堂,
叫我明远就好。"许晓阳的心跳漏了一拍。直呼其名意味着关系的转变,
一种平等而非师生的关系。她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下午的分组讨论中,许晓阳被安排在周明远主持的小组做记录。讨论到张爱玲的《封锁》时,
一位年轻学者提出了一个颇具争议的观点:"《封锁》中那段电车上短暂而炽烈的爱情,
实际上是张爱玲对战时人际关系的一种解构——在特殊环境下,人们会打破常规,
产生平时不可能发生的情感联结。"周明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电车上的封锁状态,
暂时脱离了社会规则的约束。"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许晓阳,"但这种脱离终究是短暂的,
当封锁解除,现实规则会重新生效。"许晓阳记录的手停了下来。那一刻,
她感觉周明远的话似乎另有所指,仿佛透过学术讨论传达着某种隐秘的信息。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研讨会结束后已是晚上九点多。
参会者们陆续离开,只剩下许晓阳和周明远整理最后的材料。
会场安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饿了吧?"周明远突然问道,
"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还开着。"面馆很小,只有三四张桌子,
暖黄色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面汤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周明远熟练地点了两碗牛肉面和几样小菜,还特意嘱咐老板其中一碗不要香菜。
"您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许晓阳惊讶地问。"读书会聚餐时观察到的。
"周明远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做老师的基本功就是观察学生。"许晓阳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看似专业又略带亲密的解释,
只好低头喝了一口面汤。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掩饰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今天的讨论很有启发性。"周明远的声音从雾气那边传来,
"特别是关于《封锁》的那部分。"许晓阳抬起头,发现周明远正凝视着她,
眼神中有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您是指...特殊环境下产生的情感?""嗯。
"周明远用筷子轻轻搅动着面条,"有时候我在想,
师生关系是否也是一种'封锁'状态——在特定的时间、空间里,
两个原本不会相遇的人被命运安排在一起,分享思想和情感。"许晓阳的心跳加速了。
这是周明远第一次在学术讨论之外,谈及如此私人化的话题。"那么...当学期结束,
'封锁'解除后呢?"她鼓起勇气问道。周明远沉默了片刻,
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许晓阳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轻微的颤抖。"有时候,人会希望封锁状态能延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