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孤忠大夏王朝末年，内有赤眉军席卷中原，外有黑狼汗国铁骑叩关。
皇帝南逃前下旨斥责我拥兵自重，赐下毒酒一杯。副将周焕夜闯军帐：“国公，
朝廷已弃我们如敝履！”军师柳明尘手指地图：“腹背受敌，粮草断绝，降或有一线生机。
” 我望向帐外飘扬的“陆”字帅旗，大雪正覆盖士兵僵硬的尸体。
黑狼可汗在城下喊话：“陆擎苍，降我，北境之王便是你！” 我点燃埋满火药的忠义堂，
火光照亮塞北百年风雪。——后来史书记载：定国公陆擎苍，拒降叛国，阖门殉节。
却无人知晓，那夜有个老兵从火场抢出半块焦黑帅旗。残旗辗转十年，
终与新朝的平北大军一同回到雁门关。---(1)深秋的雁门关，
风已裹挟了塞外粗粝的沙石和凛冬提前的寒意，抽打在斑驳的城堞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城头那面巨大的“陆”字帅旗，在狂乱的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头不肯倒下的困兽，
每一次挣扎都扯动着筋骨。定国公陆擎苍手按冰凉的墙砖，目光沉沉压向关外。目力尽头，
天地交接处一片昏黄，那不是沙尘，而是黑狼汗国二十万控弦之士扬起的死亡烟尘，
正滚滚迫近，遮天蔽日，如同大地自身裂开的狰狞伤口。那沉闷如雷的蹄声，
已隐隐震动着脚下古老的城墙，也震动着每一个戍卒绷紧的心弦。“爹！
”一声压抑着惊惶的呼喊自身后响起。陆擎苍没有回头，只是那按在墙砖上的指关节，
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独子陆昭，一身征尘，甲胄上还带着不知是人是马的暗红血迹，
疾步冲上城楼，气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从遥远的京城昼夜兼程、亡命奔回。
“京城…京城破了！”陆昭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刻骨的绝望，
“赤眉贼…百万之众！他们…他们冲进了皇城！宫里…到处是火…” 他猛地顿住，
仿佛那冲天烈焰和凄厉的惨叫还在眼前耳畔燃烧回响。他用力咽了口唾沫，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才艰难地续道，“陛下…陛下带着嫔妃皇子，还有…还有陈相他们，
昨夜…昨夜已经从南薰门…弃城…南狩了！”南狩？陆擎苍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牵扯出一道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好一个“南狩”！天家仓皇辞庙，弃社稷如敝履，
却偏要冠上如此风雅的名头。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蓦地涌上喉头，又被死死压了回去。
他缓缓转过身，深秋灰白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刻满了风霜与征尘，
眼神却沉静如古井寒潭，只是那潭水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荒凉。“圣旨呢？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砾在粗陶罐里摩擦。陆昭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双手捧上，那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卷轴边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像丑陋的烙印。陆擎苍接过，展开。明黄的绢帛上，字迹是皇帝近侍宦官特有的圆润工整，
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直刺人心：“…定国公陆擎苍，久镇北疆，不思报效，反拥重兵，
坐视京畿板荡，赤眉猖獗…其心叵测！念尔先祖勋劳，赐御酒一杯，以全君臣之义。
北疆诸事，可自决之…钦此。”“自决之…” 陆擎苍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咀嚼冰冷的铁块。好一个“自决之”！一道催命的毒酒，
一句轻飘飘的“自决”，便将这千里北疆、十万将士、百万边民，连同他陆氏满门的性命，
如同丢弃破履般甩给了他。那毒酒，
此刻就静静躺在陆昭一同呈上的、那个描金錾银的御用酒壶里，在城头惨淡的秋阳下，
闪烁着阴森而华丽的微光。城下的风更烈了，卷起沙尘扑打在脸上，生疼。
陆擎苍慢慢抬起头，越过陆昭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年轻脸庞，望向城头。
守城的士卒们，一张张被朔风刻蚀、被饥饿削瘦的脸上，麻木中透着一丝茫然。
他们身上的皮甲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了里面同样褴褛的、塞着干草的棉衣。箭楼旁，
几个士兵围着一口大锅，锅里翻滚着稀薄得几乎照见人影的糊糊，
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草根和劣质杂粮的气味——那是他们今日，
或许也是明日唯一的指望。粮道断绝已近一月，雁门关，这座曾经固若金汤的雄关，
如今只剩下一副饥饿的骨架，在塞外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报——！
”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惊恐而变了调：“国公！
赤眉军…赤眉军前锋…距关…不足百里了！打的是…‘闯天王’的旗号！”赤眉！
终于还是来了！如同一股灼热的岩浆，从帝国的腹心一路烧熔过来，
最终也要将这北方的最后壁垒吞噬。腹背受敌！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每一个听到军情的人心上。城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口煮着稀糊的大锅，
还在不甘地翻滚着几个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愈发衬得周遭寒意彻骨。
夜幕沉甸甸地压下来，吞没了雁门关最后一丝天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
粗暴地拍打着中军大帐厚重的毡帘，发出沉闷的呜咽。帐内，
几盏牛油灯的火苗被缝隙里钻入的寒气扯得忽明忽暗，
在陆擎苍冷硬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像，端坐在帅案之后，案上，
那柄伴随他半生的佩剑“镇岳”静静横陈，幽暗的烛光下，
剑鞘上磨损的纹路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国公！
”一声压抑着激动和某种决绝的低吼打破了沉寂。副将周焕猛地掀帘闯入，
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和纷扬的雪粒。他几步跨到帅案前，甲叶铿锵作响，
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双眼死死盯着陆擎苍：“朝廷的旨意，您看到了！一杯毒酒！
这就是天子对您数十年戍边、浴血百战的‘恩赏’！他们把我们都卖了！弃我们如敝履！
”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嘶哑，“黑狼汗国的使节就在关外营中！
他们的条件，您也清楚！只要开关献城，国公您，便是北境之王！麾下将士，
皆可保全富贵性命！国公！” 他双手重重按在冰冷的案角，身体前倾，
几乎是恳求地低吼道，“事已至此，忠义…忠义值几何？难道真要这关内关外，十万袍泽，
百万生灵，都为一个抛弃我们的朝廷殉葬吗？”周焕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帐里回荡，
带着绝望的煽动力。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芯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军师柳明尘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身形清瘦，面容枯槁，像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此刻，
他终于抬起眼。那双眼窝深陷，却并未浑浊，
反而在摇曳的灯火下沉淀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与清醒。他没有看激动的周焕，
目光径直落在陆擎苍脸上，然后，
枯瘦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指向铺在帅案一角的那幅巨大、陈旧、布满标记的北境舆图。
“国公，”柳明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黑狼铁骑二十万，列阵于关外，虎视眈眈。赤眉‘闯天王’部，十万之众，携破京凶焰，
距我不足百里。腹背受敌，已成铁壁合围之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雁门关的位置用力点了点，那一点仿佛重逾千斤。“更要命者，
粮道断绝近月，存粮…据今日卯时清点，仅余三日之数。”他顿了一顿，
目光扫过帅案上那刺眼的描金酒壶，最后定格在陆擎苍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降，或有一线生机。战，则玉石俱焚，就在眼前。
”“一线生机…”陆擎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帅案笼罩。
他没有看周焕那张急切的脸，也没有回应柳明尘那冰冷的分析。他的目光，
越过微微掀动的帐帘缝隙，投向帐外无边的黑暗与风雪。风雪更急了。
借着帐内透出的微光和城头稀疏的火把光芒，依稀可见不远处的校场上，影影绰绰。
一些士兵的尸体来不及抬走，就那么僵硬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
隆起一个个惨白的小丘。一面被流矢撕裂的“陆”字战旗，兀自在寒风中挣扎着，
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像垂死者最后不甘的喘息。那旗帜，红得发暗，
如同凝固的、陈年的血。帐内死寂。周焕急促的呼吸声，柳明尘枯槁面容上跳动的阴影，
帅案上那柄“镇岳”古剑沉默的冷光，
还有帐外风雪肆虐、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呜咽…所有的声音和景象，
都凝固在陆擎苍投向风雪的目光里。他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挺立，那深不见底的沉默，
比周焕的激动和柳明尘的冷静更令人窒息。时间仿佛被这塞外的酷寒冻结，
每一息都沉重如铅。突然，一阵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撕裂了风雪的呼号，
自关外黑狼汗国的大营方向传来。呜——呜——呜——！那声音苍凉、悠长，
带着草原特有的野蛮与辽阔，一波波冲击着雁门关古老的城墙，
也撞击在每一个守军紧绷的心弦上。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如同无数野兽在旷野中咆哮，汇聚成一股撼动天地的声浪：“可汗！可汗！可汗！
” 声浪之中，夹杂着无数战马兴奋的嘶鸣和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
一名亲兵带着满身风雪和惊惶撞入帐中：“报——国公！黑狼可汗…可汗亲临阵前！
”陆擎苍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
他抓起帅案上的“镇岳”剑，剑鞘入手冰凉沉重。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向帐外，
厚重的战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回响。周焕与柳明尘对视一眼，
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与惊疑，连忙紧随其后。登上箭楼，朔风如刀，裹挟着雪粒和冰碴，
狠狠抽打在脸上。关外，黑狼汗国的大营灯火通明，如同燎原的星火铺满了整个北方的原野。
在无数火把和松明的簇拥下，一匹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缓缓踱出军阵。
马背上，端坐着黑狼汗国的大可汗，兀术。他身披华贵的玄色狼裘，粗犷的脸上虬髯戟张，
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仿佛能穿透风雪，牢牢锁定箭楼上的陆擎苍，
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倨傲和一种志在必得的征服欲。
兀术举起一只裹着金狼头臂鞲的粗壮手臂，他身后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平息，
只剩下风雪的嘶鸣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整个战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擎苍——！” 兀术的声音如同滚雷，借助风势，清晰地送上了雁门关城头，
带着草原雄主特有的豪迈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夏气数已尽！你们的皇帝小儿，
早已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夹着尾巴逃到南边去了！这万里北疆，如今已是本汗的囊中之物！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将箭楼上那个身影点燃：“本汗敬你是条真汉子！
是这北地几十年不弯的脊梁！只要你打开关门，归顺我黑狼汗国，这北境之王，
便是你陆擎苍！你的部属，皆为我汗国上宾！荣华富贵，世代尊荣，唾手可得！
”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的力量，“何必为那昏聩无能、视你如草芥的朝廷，
白白搭上性命？让你的将士，让这关城里的妇孺老幼，都跟着你一起化为齑粉？陆擎苍！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归降吧——！”“归降！归降！归降！” 二十万黑狼铁骑齐声呐喊，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雁门关的城墙上，震得积雪簌簌落下。城墙之上，
守军们面无人色，握着冰冷兵刃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绝望的气息，
如同瘟疫般在每一个垛口间弥漫开来。陆擎苍站在箭楼最高处，身形在狂风暴雪中纹丝不动。
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镇岳”古剑。剑身古朴，并无炫目的光华，在风雪晦暗的天光下，
只反射出一泓沉凝如深潭寒水的幽光。他右手持剑，
左手猛地一把扯下身后那面在风雪中狂舞、象征着陆氏帅权的猩红大氅！
猩红的氅衣如同断翅的巨鸟，被狂风瞬间卷走，翻滚着坠向黑暗的城下深渊。
“哈哈哈哈——！” 一声长笑骤然炸响，压过了关外震天的劝降声浪。那笑声苍凉、豪迈，
带着一种睥睨生死的狂放，更蕴含着积郁已久的悲愤与决绝，在风雪肆虐的城头上空回荡，
竟短暂地盖过了北风的嘶吼。“北境之王？”陆擎苍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将手中“镇岳”剑高高举起，剑锋直指关外那黑压压的无边军阵，
直指马背上不可一世的兀术可汗。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灌注了毕生的力量，
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更仿佛要钉入这厚重的历史：“陆某此生，
只做大夏的定国公！此身此骨，只铸大夏的北门锁钥！”他的目光如电，
扫过城头一张张或惊愕、或茫然、或隐含动摇的士兵面孔，声音陡然拔高，
如同惊雷裂空：“儿郎们！看看你们的身后！看看这关城之内！那里有你们的父母妻儿！
有我们世代守护的乡土！黑狼铁蹄之下，岂有完卵？投降？那是引狼入室！是自掘坟墓！
是让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他猛地回身，
剑锋指向关内那一片被风雪笼罩、死寂无声的城池轮廓，声音因极致的激愤而微微颤抖，
却又带着一种能点燃灵魂的力量：“今日，纵是朝廷负我！纵是腹背受敌！纵是粮尽粮绝！
我陆擎苍在此立誓——” 他深吸一口气，那塞外凛冽如刀的寒气仿佛都被他吸入了肺腑，
化作最后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身可殉国！
此志不可夺！大夏的脊梁，在此！在雁门！在我等手中之剑！在尔等胸中之血！
随我——死战！死战！死战——！”“死战！死战！死战——！
”(2)最初的回应是零星的，带着迟疑和哽咽，但很快，这声音如同燎原的野火，
从一个垛口蔓延到另一个垛口，从一个颤抖的喉咙汇聚成一片滚雷般的咆哮！
那些原本被绝望压弯了脊梁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火焰或许微弱，
或许只是赴死前的最后疯狂，但此刻，它熊熊燃烧！兵器被用力地顿在冰冷的城砖上，
发出杂乱却震撼人心的铿锵之声！这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硬生生将关外那二十万人的劝降声浪压了下去！兀术可汗脸上的倨傲和志在必得瞬间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