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王小胖的胳膊往前冲,布鞋踩在石子路上“噔噔”响,肺里像揣了只破风箱,呼哧呼哧喘得厉害。
“小胖,再快点!
赶在爷爷发现前到家,不然我非被他扒层皮不可!”
月光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被狂奔的脚步扯成歪歪扭扭的线。
眼看村口的老槐树就在眼前,我突然按住小胖的肩膀,压低声音:“今晚河里那事,烂在肚子里,敢说出去,下次摸鱼我把你踹河中央喂怨鬼。”
“知、知道了……”小胖的胖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囫囵,手还在往肚子上捂——估计是刚才在水里呛了太多口,这会儿还难受着呢。
刚要抬脚往村里钻,一阵阴风“呼”地卷过来,像饿狼扑食似的撞在脸上。
风里裹着沙粒和草屑,打在皮肤上跟针扎似的疼,我俩慌忙抬手捂脸,指缝里漏进的月光,突然照亮了前方的路。
“安……安哥……我、我没看错吧?
这、这……”小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刚放下的手又猛地捂住嘴,差点咬到舌头。
我心里一沉,借着指缝往前瞅——浑身的汗毛“唰”地全竖了起来。
村口的路中央,不知何时多了顶轿子。
朱红的轿身蒙着层灰,西角挂着的白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光惨白惨白的,照得轿帘上绣的“奠”字像活了似的。
轿子两旁站着俩“人”,一身皂衣,一黑一白,黑的脸跟锅底似的,手里拎着根铁链;白的脸煞白,舌头伸得老长,耷拉到胸口——不是黑白无常是谁?
再往后看,牛头马面领着黑压压一片影子,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脑袋歪在肩上,有的穿着破烂的古装,脚不沾地地往前飘。
那场面,活脱脱是地府开了门,把里头的“住户”全放出来遛弯了。
“安哥,他们……他们往你家去了!”
小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胖手指着轿子移动的方向,正是我家那排青砖瓦房的位置。
我心头发紧——凌晨了,今儿还是鬼节,百鬼夜行本就邪乎,这阵仗首奔我家,难不成轿子里是地府的大人物,来求爷爷办事?
可我这时候还没回家,爷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现在看来,挨骂都是轻的。
“要不……小胖,我今晚去你家挤挤?”
我咽了口唾沫,正琢磨着怎么说服这胆小鬼,一扭头,身边早没了人影。
“安哥!
我先回家了!
你保重啊——”远处传来小胖的喊声,那跑掉的速度,比被怨鬼追时还快,连掉在地上的渔网都没顾得上捡。
“死胖子!
遇事跑最快的就是你!”
我气得抬脚踹了踹旁边的石头,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家挪。
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大门虚掩着,门轴“吱呀”响,像在招手。
我猫着腰溜进去,院里的老槐树影晃得人眼晕,刚摸到屋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叽里呱啦的,像在吵架。
“三怪,该上任了。”
那声音沉得像敲钟,“你也知道,那位置空了太久,没个镇得住的人,地府快崩了。
今儿鬼门开,百鬼夜行,炼狱都快关不住了。
夜游神、日游神我都叫来了,你今儿必须坐上城隍的位置。”
顿了顿,那声音软了些:“我知道当年有负于你,但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放下恩怨吧。”
“哼!”
爷爷的声音带着火气,比平时洪亮三分,“你也配提当年?
我卸任时把城隍位交予我儿,你为了一个村夫,竟让他进了引魂灯,凭一己之力平冤鬼祸乱!
你升了官,积了功德,我儿呢?
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爷爷的声音发颤,像是咬着牙:“你可知小安这几年怎么过的?
我爷俩靠我这点本事勉强糊口,我既当爹又当妈,他娘还被冤鬼害了!
你为我们王家做过什么?”
“三怪,我劝你留点口德,当年之事并非你想的那样——够了!”
爷爷猛地一拍桌,木桌发出“咔嚓”的脆响,“尔等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三怪,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呼”地从屋里窜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大手攥住了胳膊。
那手跟铁钳似的,捏得我骨头生疼,根本挣不脱。
“小安!”
爷爷的吼声从屋里炸出来,“放开我孙子!”
“钟馗!”
爷爷的声音带着杀气,“我劝你把我孙子放开,否则让你们这行人都留在这里!”
“哈哈哈!”
一阵大笑震得我耳膜发疼,攥着我的人低头看来,一张络腮胡脸,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还拎着个锈迹斑斑的大钩子。
他把钩子往我脖子上一架,冷笑道:“三怪,你敢杀我们?
你儿子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了?
今儿你必须拿出城隍令,今晚上任,否则你老王家这根独苗,可就保不住了。”
那钩子离我脖子只有寸许,一股恶臭猛地钻进鼻子——像是腐烂了十年的尸体混着陈年淤泥,还带着点说不清的腥气。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呕”地吐了出来。
“小安!”
爷爷急得在屋里跺脚。
“爷爷!”
我边吐边喊,“他这钩子比你那十年没洗的老汗脚还臭啊!”
“哈哈哈……”屋里屋外的笑声一片,连那黑白无常都忍不住晃了晃。
“我跟你们拼了!”
爷爷的吼声刚落,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今日先上任城隍,后续之事,我会一一给你解决。”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院外响起,像块冰砸进热水里,“你孙子王安魂魄上的枷锁,难道你不想破解了?”
爷爷在屋里沉默了片刻,低低道:“哦,是他来了。”
“钟馗拜见……”那络腮胡刚要弯腰,就被院外的声音打断:“不必多礼,尽快让他任职。”
“臣等明白!”
一阵阴风“嗖”地扫过院墙,带着股淡淡的檀香,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走了。
“三怪,你听见了。”
钟馗松开攥着我的手,钩子却还架在我脖子上,“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
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俩“人”——一个穿着黑袍,手里令牌漆黑;一个穿着白袍,令牌泛着白光,正是夜游神和日游神。
“哎,老夫……”爷爷的声音透着无奈。
“您就上任吧,我们帮您一把。”
夜游神开口,声音像夜风刮过枯木。
话音未落,日夜游神同时举起令牌,一道金光突然从我爷爷屋里飞出来,落在院中央——是块巴掌大的木牌,正是城隍令,只是上面的字灰蒙蒙的,看不太清。
“我日游神在此证明,从今日起,城隍之位由王三怪担任!”
“我夜游神在此证明,如有虚假,甘入炼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们手里的令牌和那城隍令猛地撞到一起,“嗡”地发出耀眼的光。
城隍令上的灰雾慢慢散去,露出三个清晰的字:王三怪。
片刻后,三道令牌各自飞回主人手中。
“今日事了,明日你去土地庙一趟,那里有该交代的事。”
钟馗收起钩子,转身就走,“我等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连同那顶轿子,都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没了踪影。
院里只剩下我和屋里沉默的爷爷,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像谁在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