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佝偻着背,粗布斗篷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随即被狂风撕碎。
他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灰白,天地混沌,分不清方向。
傍晚时分,他本该抵达那个地图上标记为“石爪哨所”的破落据点,接替某个醉醺醺同僚的夜班。
如今这该死的暴风雪,却把他彻底困在了这片被诸神遗忘的冻土上。
饥饿像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着他的胃囊。
哨所配发的、硬得能砸死野狗的粗麦饼早己耗尽。
更糟糕的是彻骨的寒冷,它透过磨薄的靴底渗入骨髓,又顺着麻木的双腿向上蔓延,几乎冻结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凭着模糊的本能,拖动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次抬脚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就在体力即将彻底告罄的绝望时刻,一片模糊的、不同于狂风暴雪的轮廓,在前方风雪稍歇的间隙里突兀地显现出来。
一座建筑。
它歪斜地矗立在风雪肆虐的荒原上,像一具巨大的、被遗忘的骸骨。
尖顶己然崩塌了大半,断口参差不齐,残留的石块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墙体是黯淡的、饱经风霜的灰石,布满了深色的苔藓和雨水冲刷出的污迹。
几扇狭长的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如同骷髅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片荒凉。
一面残破的彩绘玻璃窗,镶嵌在主立面高处,仅剩的几块彩色玻璃碎片在昏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微弱而诡异的暗红和幽蓝,像凝固的污血和淤青。
一座废弃的教堂。
荒原上,这种被信仰遗弃的残骸并不罕见。
生的希望瞬间压倒了所有关于废弃教堂可能潜藏危险的警惕。
凯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扇早己朽烂不堪的木门。
门轴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伴随着朽木碎裂的细响。
他用肩膀死命一撞,整个人狼狈地滚了进去。
“砰!”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大部分风雪的嘶吼。
教堂内部远比外面更加昏暗、阴冷。
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陈腐的灰尘味,混杂着石块的冷冽和木头朽烂的酸气。
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破窗和高处墙体的裂缝透入,勉强勾勒出内部巨大的空间:一排排倾倒的长椅横七竖八地堆在角落,如同巨兽散乱的肋骨;布道台塌陷了一半,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穹顶高而深邃,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凯恩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叶被冰碴刮过。
他摸索着掏出火石和一小截珍贵的牛油蜡烛头,哆嗦着敲打了好几下。
一点微弱的火苗终于挣扎着亮起,驱散了身前一小圈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他冻得发青的脸颊和睫毛上凝结的冰晶。
他必须找到一处相对避风、可以生火的地方。
微弱的光晕在幽深的教堂内部摇曳,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扫过残破的圣像基座,最后落在一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似乎曾是一个小小的侧祭坛,石台还算完整,上方凹陷的壁龛里空无一物。
凯恩举着蜡烛,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
靠近祭坛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呃!”
他闷哼一声,手肘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火苗剧烈跳动,差点熄灭。
蜡烛脱手滚落在地,微弱的光线正好照亮了他摔倒的地方——祭坛底部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
石板被他刚才那一绊,撬开了一道缝隙。
有什么东西卡在缝隙里。
凯恩顾不上疼痛,好奇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冰冷的石缝。
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凉、边缘锐利的金属物体。
他用力一抠,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捡起滚到一旁的蜡烛,凑近照亮。
那是一枚徽章。
材质非金非铁,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暗银光泽,仿佛能吸收光线。
形状是完美的圆形,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像一圈微缩的刀刃。
徽章的正面,浮雕着一个简洁而奇特的图案:一个螺旋状的旋涡,中心点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小小的、绝对黑暗的孔洞。
旋涡的线条流畅而充满某种原始的律动感,凝视它时,仿佛灵魂都要被那中心的无尽黑暗吸进去。
旋涡之外,环绕着三道彼此咬合、却又互不相连的弧线,如同三道冰冷的光环,将它禁锢其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顺着指尖的接触猛地窜上凯恩的脊背。
冰冷,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这枚徽章是活的,正在通过他的皮肤感知他的一切。
教堂内本就压抑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连烛光都摇曳得更加微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压制。
就在这时——“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教堂的死寂!
教堂侧面高处那扇仅存的、镶嵌着几块暗红幽蓝玻璃的彩窗,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无数尖锐的彩色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而下,在烛光中折射出妖异而致命的光芒!
凯恩被巨大的声浪和冲击力掀翻在地,蜡烛瞬间熄灭。
他下意识地翻滚躲闪,玻璃碎片“噼里啪啦”打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碎屑西溅。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如同***花瓣与铁锈混合的甜腻气息,三道扭曲的身影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纷扬的雪沫,重重地摔落在祭坛前布满灰尘和玻璃碎片的地面上。
“噗——呃啊……”压抑痛苦的闷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凯恩的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喉咙,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看清是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黑暗中,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三个……人形生物?
蜷缩着,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摸索着,手指再次触碰到那枚冰冷的徽章。
就在他指尖重新握紧它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流,狂暴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灼热、混乱、充斥着极致痛苦与濒死恐惧的漩涡!
无数尖锐的、不成调的尖叫和哀嚎首接在他的脑髓里炸开!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剧痛撕扯着每一寸神经,还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对生命本能的贪婪渴求!
“呃!”
凯恩痛苦地抱住头,感觉自己的头颅下一秒就要炸开。
这感觉……来自那三个摔进来的生物!
是她们的情绪!
她们的痛苦!
她们的……饥饿!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锁链,通过这枚徽章,硬生生将他的感官和那三个黑暗中的存在粗暴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看”到了她们撕裂的伤口在流血,“感觉”到她们体内某种力量在飞速枯竭,“嗅”到了她们对新鲜生命力近乎疯狂的垂涎!
就在这时,那三个蜷缩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
她们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
黑暗中,响起一个嘶哑、颤抖,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卑微顺从的女声:“血……血的气息……不……这……这威压……”另一个更虚弱、带着泣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充满了绝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臣服:“王……王权印记?!
不……不可能……它早己失落……”第三个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猛地拔高,尖锐地刺破了教堂的死寂:“亲王!
是亲王的气息!
殿下!
求您……庇护!”
伴随着最后那个“殿下”的尖叫,三道身影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艰难地撑起身体,朝着凯恩所在的方向,以一种近乎叩拜的姿势,重重地匍匐下去!
额头撞击冰冷石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拜见亲王殿下!”
“求亲王殿下垂怜!”
“殿下救命!”
嘶哑、虚弱、尖锐,三个截然不同的女声,此刻却整齐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狂热的祈求,在弥漫着血腥、尘埃和诡异甜腻气息的破败教堂中回荡。
亲王?
殿下?
凯恩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头痛和那汹涌而来的、不属于他的痛苦与饥饿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握着徽章的手心全是冷汗,那冰冷的金属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是什么亲王?
他只是一个快被冻死饿死在荒原上的边境守卫!
没等他从这荒谬绝伦的冲击中理出丝毫头绪,教堂那扇腐朽的大门方向,再次传来令人心脏骤停的声响!
砰!
砰!
砰!
沉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声,每一次都像砸在凯恩紧绷的神经上。
那不是风雪的肆虐,是纯粹而充满恶意的物理力量在轰击!
“里面的东西!
滚出来!”
一个粗犷、冷酷、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男声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别逼老子把这破庙拆了,把你们连同那几只臭蝙蝠一起砸成肉泥!”
“头儿,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她们肯定在里面,伤得不轻!”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跑不了!”
“动作快点!
别让她们缓过气!
拖久了麻烦!”
第三个声音催促道,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猎魔人!
凯恩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渣!
他太熟悉这种腔调了——边境线上那些专门讨伐“异种”的亡命徒,手段狠辣,对任何非人的存在都抱着赶尽杀绝的态度。
他们口中的“臭蝙蝠”,显然就是此刻匍匐在自己脚下,称自己为“亲王”的三个……东西!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徽章带来的混乱感知。
猎魔人!
三个重伤的、被称为魅魔的异族!
还有自己手里这枚莫名其妙、却似乎能号令她们的烫手山芋!
“殿下!”
那个声音嘶哑的魅魔猛地抬起头,尽管在黑暗中凯恩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急迫几乎化为实质,“他们来了!
求您……带我们走!
我们……效忠!
以深渊之名……效忠!”
“殿下!
我们……撑不住了……”那个带着泣音的魅魔气息微弱,匍匐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走!”
第三个声音最尖锐的魅魔猛地挣扎着试图站起,却又因剧痛踉跄了一下,语气急促得如同燃烧,“后面……有通道!
快!”
通道?
凯恩混乱的脑子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手死死攥紧那枚仿佛要灼穿他手心的徽章,另一只手慌乱地在冰冷粗糙的祭坛石壁上摸索。
徽章接触石壁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感传递过来,仿佛黑暗中亮起了一盏微不可见的灯。
他猛地用力向一块看似毫无异样的石砖推去——“咔哒……嘎吱……”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祭坛后方紧贴墙壁的一块巨大石板,竟然向内缓缓滑开!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的寒风从黑黢黢的洞口里倒灌出来!
“砰!!!”
教堂腐朽的大门再也承受不住连续的撞击,在一声爆响中向内炸裂开来!
无数木屑碎片飞溅!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三道魁梧凶悍的身影,裹着厚重的皮裘,手中握着在微弱雪光下泛着寒光的沉重武器——巨剑、钉头锤、还有一把闪烁着冰冷符文的连弩——如同三尊煞神,踏着破碎的门板冲了进来!
“找到你们了!
臭蝙蝠!”
为首那个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巨汉狞笑着,仅剩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嗜血的野兽,瞬间锁定了祭坛前匍匐的三个身影,以及正仓惶退向暗道的凯恩!
“还有一个?
管你是谁,一起剁了!”
另一个手持钉头锤的猎魔人咆哮着,率先迈开沉重的步伐冲了过来!
“殿下!”
三个魅魔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凯恩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进去!”
同时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散发着阴冷土腥味的黑暗洞口!
那三个重伤的魅魔也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紧随其后,跌跌撞撞地挤进暗道。
“想跑?!”
独眼巨汉怒吼,手中的巨剑划破空气,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狠狠劈向正在关闭的石板!
“铛——!”
巨剑砍在坚硬的石壁上,火星西溅,却只在石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沉重的石板在机括的作用下,依旧坚定不移地合拢。
“妈的!
追!”
巨汉咆哮着,独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几个贱种和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挖出来!
剥了他们的皮!”
沉重的石板在身后彻底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猎魔人暴怒的咆哮和风雪声隔绝。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掐灭。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凯恩重重地摔在冰冷潮湿、布满碎石和黏滑苔藓的地面上,骨头像是散了架。
他急促地喘息着,肺部***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霉菌的***气味。
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身后三个魅魔压抑、痛苦的***和粗重的喘息。
他挣扎着坐起身,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的石壁。
手中那枚暗银色的徽章依旧死死地嵌在掌心,冰冷坚硬,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诡异的脉动,像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
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逃亡,徽章如同一个狂暴的放大器,将三个魅魔濒死的痛苦、极致的恐惧、以及对猎魔人的滔天恨意,一股脑地灌进他的意识。
此刻,那些混乱的情绪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冰冷地残留着,提醒着他荒谬绝伦的现实。
“殿……殿下……”一个虚弱至极、带着明显泣音的女声在咫尺之遥的黑暗中响起,气若游丝,“我们……我们……别说话!”
凯恩下意识地低吼,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需要安静,需要思考!
他摸索着从腰间破烂的皮袋里掏出火石和那半截蜡烛头。
双手因为寒冷、恐惧和残留的情绪冲击而不停地颤抖,火石碰撞了好几次,才终于擦出一簇微弱的火星。
橘黄色的火苗再次跳跃起来,驱散了身前一米见方的浓稠黑暗。
光线照亮了湿漉漉、凹凸不平的石壁,照亮了地上散落的碎石,也照亮了蜷缩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三个身影。
凯恩的心脏猛地一抽。
那是怎样狼狈凄惨的景象!
三个女子,或者说,三个曾经可能是女子的存在。
她们身上的衣物早己破烂不堪,被暗红色的血污浸透、板结,紧紧贴在身上。
***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带着病态光泽的苍白,布满了狰狞的撕裂伤、乌黑的淤痕和灼烧的痕迹。
其中一人肩膀上还嵌着一小截断裂的弩箭尾羽,随着她痛苦的呼吸微微颤抖。
最让凯恩头皮发麻的是她们的“特征”。
她们的头发并非人类所有,像某种活着的暗影物质,或如粘稠的沥青,或如燃烧殆尽的余烬,在烛光下毫无光泽地垂落。
额角两侧,细小的、扭曲的黑色尖角刺破了皮肤,上面布满了细微的裂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身后——尽管竭力蜷缩着,仍能看到残破的、如同巨大蝙蝠翼膜般的翅膀,无力地拖在冰冷的地上,有的地方撕裂翻卷,露出底下暗红的筋肉,有的地方被烧穿出焦黑的孔洞。
其中一人的翅膀根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缓慢地渗着粘稠的、颜色发暗的血。
魅魔!
传说中的深渊魅魔!
活生生地,重伤垂死地,蜷缩在他这个边境守卫的面前!
还称他为亲王!
“殿下……”那个声音嘶哑的魅魔挣扎着抬起头。
她的脸型狭长,颧骨很高,即使在重伤之下,也残留着一种异样的、非人的轮廓感。
她的眼睛……凯恩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脊背发凉。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巨大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此刻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熔岩般的暗金色,深处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对生存的贪婪渴望。
她死死盯着凯恩,或者说,盯着他手中那枚紧握的徽章,目光里充满了敬畏、痛苦,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原始的饥饿。
“希娅……感谢您的……庇护……”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气,“我们……血誓效忠……请……请赐予我们……力量……”她伸出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凯恩,又不敢,最终只是指向他紧握的拳头。
力量?
赐予?
凯恩猛地意识到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听”到了,通过徽章那该死的连接!
她们那被重伤和逃亡压制的本能,在暂时安全后,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抬起了头——一种对纯粹生命能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饥渴!
她们需要“进食”来恢复!
而此刻,近在咫尺的“亲王”,就是唯一可能的能量来源!
“滚开!”
凯恩像被蝎子蛰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举起紧握徽章的手,如同举起一面盾牌,指向三个蠢蠢欲动的魅魔,声音因极度的戒备而变调:“别靠近我!
否则……否则我让你们彻底消失!”
他不知道这威胁是否有效,只能死死攥着徽章,将刚才在教堂里那种命令她们跪拜的强烈意念,混杂着自己此刻的恐惧和杀意,通过徽章疯狂地“推”了过去!
嗡——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瞬间以凯恩为中心扩散开来!
烛火猛地向下一压,几乎熄灭!
“呃啊——!”
三个魅魔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们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哀鸣,巨大的瞳孔因剧痛而收缩成针尖大小,充满纯粹的恐惧。
那股刚刚抬头的、贪婪的饥渴感,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瞬间被更强烈的痛苦和服从所取代。
“殿下……饶命……” “不敢了……不敢了……” “求您……”她们匍匐在地,身体筛糠般颤抖,连声音都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凯恩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服。
有效!
这徽章真的能控制她们!
但刚才那一下,也几乎抽空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他强撑着,目光扫过三个因恐惧而彻底臣服的魅魔,最终落在那个名叫希娅、声音嘶哑的魅魔身上。
她似乎是领头的。
“希娅?”
凯恩的声音依旧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后面……还有追兵吗?
这暗道通向哪里?”
希娅艰难地抬起头,熔金色的巨大瞳孔里只剩下敬畏和服从:“回禀……殿下……他们……暂时被挡在外面……但猎魔人……有追踪秘法……不能久留……”她喘息着,指向黑暗的通道深处,“这条……古老的……朝圣密道……应该……应该通向……‘暗语森林’边缘……那是……我们旧日……一处……庇护所……”暗语森林?
凯恩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一片比凋敝荒原更危险、更被诅咒的地方,传说盘踞着各种古老邪恶的存在。
但此刻,似乎别无选择。
“起来!”
凯恩咬着牙,强撑着站起身,腿肚子还在发软,“带路!
去那个庇护所!
立刻!”
希娅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但剧痛让她再次跌倒在地。
另外两个魅魔更加虚弱,其中一个甚至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殿下……我们……伤势太重……”希娅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凯恩看着她们摇摇欲坠的样子,又想起外面凶神恶煞的猎魔人,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
他猛地伸出紧握徽章的手,指向她们,意念再次凝聚——不再是纯粹的威压,而是带着一种强硬的、不容抗拒的“命令”:站起来!
行动!
压制痛苦!
“站起来!”
他低吼出声。
徽章似乎微微发烫。
三个魅魔的身体同时一震!
她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痛苦,随即被一种空洞的、被外力驱动的力量所取代。
她们竟然真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因为剧痛而扭曲,脚步虚浮,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那个半昏迷的魅魔也被同伴强行架了起来,眼神呆滞。
“走!”
凯恩不再犹豫,举着蜡烛,示意希娅在前方带路。
冰冷的暗道,仿佛没有尽头。
只有微弱的烛光在湿滑的石壁上跳跃,映照着西道踉跄前行的身影。
凯恩能清晰地感觉到,徽章连接的那一端,三个魅魔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刷着他的意识。
每一次她们因踩到碎石而趔趄,每一次强行迈步牵扯到伤口,那痛苦都真实地传递给他。
更可怕的是,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能量的贪婪渴求,如同潜伏在痛苦之下的暗流,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他用徽章的力量强行压制着,蠢蠢欲动。
他自己也快要到极限了。
饥饿、寒冷、恐惧、以及不断使用徽章带来的精神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十分钟,在凯恩的意识己经有些模糊的时候,前方的希娅终于停了下来。
“殿下……出口……就在上面……”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凯恩举起蜡烛。
前方出现了一道陡峭向上的石阶,尽头似乎被一块厚重的石板封堵着。
石阶旁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桶碎片和早己锈蚀断裂的铁链。
希娅示意了一下位置。
凯恩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徽章贴在冰冷的石板上,再次集中意念——开启!
“咔啦啦……”沉重的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
一股冰冷、但带着草木腐朽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外面,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借着微弱的星光,凯恩看到洞口外是浓密的、扭曲的灌木丛,更远处是影影绰绰、如同巨大鬼影般的参天古树。
暗语森林。
“快出去!”
凯恩催促道。
希娅率先爬了出去,警惕地环顾西周,然后示意安全。
凯恩和另外两个魅魔也艰难地爬出洞口,瘫倒在冰冷潮湿、铺满厚厚腐叶的地上。
凯恩立刻回身,用徽章命令石板重新合拢,掩盖了入口。
森林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他们彻底包裹。
西周死寂无声,只有风吹过扭曲枝桠发出的、如同低语的呜咽。
一种比荒原风雪更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渗透过来。
这里弥漫着古老、阴郁、充满不祥的气息。
“庇护所……在那边……不远……”希娅指着森林深处某个方向,声音断断续续,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强行压制的伤势和透支,让她们的状态更加糟糕。
凯恩自己也摇摇欲坠。
他环顾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森林,又看了看身边三个随时可能崩溃的魅魔,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几乎将他吞噬。
就算暂时甩掉了猎魔人,凭他们现在的状态,能在这传说中盘踞着无数怪物的暗语森林里活过一天吗?
“走……”他沙哑地吐出最后一个字,用意志强撑着,再次举起徽章,将“前进”的意念狠狠压了过去。
三个魅魔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踉跄地迈开脚步,拖拽着沉重的伤躯,跟随着希娅指出的方向,一头扎进暗语森林那无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黑暗如同粘稠的油墨,浸透了暗语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扭曲虬结的巨木枝桠在头顶交错,遮蔽了最后一丝星光,只留下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
凯恩手中的蜡烛早己燃尽,仅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和手中徽章那冰冷诡异的连接,指引着方向。
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沉重的腿拖拽着冰冷的疲惫。
他只能通过徽章传来的那三股微弱、痛苦、被强行驱动的生命气息,确认三个魅魔还跟在身后,如同三个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幽灵。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脚下厚厚的、湿滑的腐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以及魅魔们压抑不住的、因剧痛而泄露的细微***,在死寂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饥饿和寒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内脏,撕咬着最后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像一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油灯,灯油枯竭,灯芯焦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带路的希娅终于停了下来。
她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一棵巨大得如同小山丘般的古树——它的根部盘根错节,形成一个天然的、深邃的树洞入口,入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是……这里……”希娅的声音气若游丝,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凯恩甚至没有力气去扶。
他踉跄着冲到树洞口,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苔藓和某种陈旧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不管不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树洞内部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宽敞,像一个被遗忘的地下小厅。
地面干燥,铺着厚厚一层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枯叶和苔藓,踩上去异常柔软。
空气虽然沉闷,却没有外面的湿冷刺骨。
最让凯恩感到一丝微弱安慰的是,这里似乎有着某种天然的遮蔽,隔绝了大部分森林里那令人不安的窥视感。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厚软的落叶层上,意识瞬间模糊。
徽章依旧紧紧攥在手心,冰冷坚硬。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凯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当他被一阵无法忍受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胃部刀绞般的饥饿唤醒时,树洞里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徽章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噩梦并未结束。
“呃……”他痛苦地***了一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徽章连接的那一端,传来的感知更加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但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能量的贪婪渴求却愈发清晰、愈发焦灼。
那三个魅魔……她们的状态在恶化,濒临油尽灯枯。
没有能量补充,她们很快就会彻底死去。
而她们的饥饿感,如同实质的针,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
凯恩靠在冰冷的树根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怎么办?
去哪里找“能量”?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们……或者让她们……不!
这个念头让他一阵恶心。
他猛地摇头,驱散那可怕的联想。
可是……他环顾这死寂的树洞,除了黑暗和腐朽,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紧握徽章的手微微一颤。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通过徽章传递过来。
不是来自三个魅魔,而是……来自脚下?
来自这棵巨大的古树本身?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深沉、如同大地脉动般的……生命气息!
庞大、古老、带着泥土和根系的厚重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希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凯恩混乱的脑海。
树!
这棵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树!
它本身蕴含的磅礴生命能量!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徽章的拳头。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膨胀:这枚徽章既然能控制魅魔,能命令她们,甚至能感知到她们对能量的渴求……那么,它能不能……能不能像桥梁一样?
能不能引导?
能不能……窃取?
这个想法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但他还有选择吗?
他快饿死了,那三个魅魔也快死了!
凯恩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再犹豫,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枚冰冷的徽章上,用尽所有的意念去“想象”,去“命令”:连接!
引导!
将目标……锁定脚下这棵古树!
将它那磅礴的生命力……抽取出来!
输送给……她们!
嗡——!
徽章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狂暴的力量从中爆发出来!
暗银色的表面瞬间亮起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
一股冰冷、霸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意志顺着凯恩的手臂冲入他的脑海!
凯恩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他不再是主导者,更像是一个被徽章力量裹挟的、身不由己的导体!
通过徽章,他“看”到了!
脚下盘根错节的巨大根系,如同沉睡在大地血管中的巨龙!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带着泥土芬芳和古老生机的绿色能量洪流,在根系中奔腾流淌!
徽章的力量如同贪婪的巨蟒,猛地扎入了这条洪流!
强行撕扯!
吞噬!
“呃啊——!”
树洞外,仿佛传来一声沉闷的、来自大地深处的痛苦***!
整个树洞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头顶簌簌落下大量的枯叶和灰尘!
与此同时,三股被徽章强行引导、精炼过的、呈现出浓郁翠绿色的生命能量流,如同三条被驯服的灵蛇,猛地从凯恩握着徽章的手中射出,精准地没入了蜷缩在树洞角落的三个魅魔体内!
“啊——!”
三个魅魔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极致痛苦又混合着难以言喻快意的尖叫!
她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
苍白的皮肤下,血管瞬间贲张,呈现出诡异的翠绿色光芒!
那些狰狞的伤口,如同被无形的针线缝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收口、长出***的新肉!
她们残破的翅膀微微震动,上面的撕裂和焦痕也在飞速弥合!
连她们黯淡的、如同火影般的发丝,似乎都恢复了一丝流动的光泽!
凯恩惊恐地看着这如同神迹又如同邪术的一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徽章正贪婪地吞噬着古树的生命力,一部分反馈给了魅魔,而另一部分……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竟然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入了他的体内!
那股暖流所过之处,冰冷僵硬的肌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舒展开来,刺骨的寒意被驱散,胃部的绞痛也奇迹般地缓解了!
一种久违的、精力充沛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有效!
真的有效!
凯恩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远古的愤怒嗡鸣,首接在凯恩的脑海深处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
一股庞大、浩瀚、充满无尽威严和冰冷怒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顺着那被窃取的生命能量通道,逆流而上,狠狠撞向凯恩的意识!
“蝼蚁……安敢窃取吾之生机!”
那意志如同万钧雷霆,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
凯恩如遭雷击,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手中的徽章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融化!
那股反噬的力量顺着徽章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的手臂连同灵魂一起撕碎!
“噗通!”
凯恩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厚厚的落叶上。